尋瀾得到養神芝的回答後,起身行至紫檀多寶閣前,轉動木架第三層那隻最普通的梨花木藥匣,而後便聽到“哢噠”一聲,木槅一分為二緩緩移向兩邊,露出設了結界的暗格和一隻小巧精致的烏木盒。他將烏木盒取出,注入靈力打開銅鎖,揭開盒蓋,裡麵有一株看似尋常的青草安靜地躺在鶴羽上。
這看起來毫不起眼的青草便是仙草熏華,有著起死回生的功效,是眾人求而不得的至寶,隻是於對宓隱來說並不是良藥,是以尋瀾一直沒打算用它。
而原本坐在地上的養神芝,嗅到愈發濃烈的青草香味,控製不住腳步走到了離尋瀾三尺遠的地方,看向他手中的烏木盒雙手向上平舉道:“謝謝尊上。”
卻見尋瀾啪的一聲合上了烏木盒,俯視著他道:“莫急,待本座得到我想要的自會將它給你。”
聽他這樣說,養神芝當時就急了,柳爺爺和全村的人都等著他呢,是以他忙不迭說道:“好說好說,我整個芝身都在這了,您想要哪塊儘管拿去,芝頭,芝身還是芝腳。”
他這般說著就閉上了眼,五官都擰巴在了一起,像是要赴死一般,嘴裡還不聽道:“勞煩您下手的時候快一些,我怕疼。”
見他閉上眼,尋瀾單手附在心口處結印,將遊走在體內的靈力彙集心臟處,用力撞開包裹著心頭血的透明薄膜,隨著那層保護膜的裂開,他迅速合起心口處的手,取出一滴心頭血浮於掌中。
隻見他眉頭緊緊皺起,擠出一道深深的褶子,麵色蒼白如雪,許是因為疼痛,一向挺直的背都微微彎了下來。然而他卻一聲未吭,這五百年,他都是這樣為宓隱取血,早已習慣了。
將心頭血取出後,他彈指將它注入養神芝體內,並結印施以咒術禁錮,待感受到他的心頭血與養神芝融為一體時方收回手,並使出煥顏訣恢複如常。
而養神芝等了半會也沒感覺到疼,隻是覺得心口處有點癢癢,睜開眼睛撓了撓胸口問道:“您沒動手?”
尋瀾負手看向他,暗啞著嗓音道:“已經結束了。我在你體內種了九幽噬心咒,今後若是你敢生出半點違逆之心,便會遭九幽噬心之痛,化為一灘塵土。”他也沒打算瞞著這小家夥,早些知道也好省去不必要的麻煩。
一聽他給自己下了九幽噬心咒,養神芝在藏藥閣頹坐了許久,沒想到躲過了昆侖墟那些壞蛋,躲了一千年,還是沒能躲得過去。罷了,就當是還他熏華草的情了,他堂堂千年養神芝,還能怕了這區區九幽噬心咒不成,反正隻要活著就有希望不是。
而噬心咒既已種下,尋瀾也不擔心他會再逃跑,將裝著熏華草的烏木盒扔給他,“拿去。”
養神芝跳起來接過烏木盒,仔細打量著這位排行在自己之前的兄弟。
《六界極品珍藥錄》中,熏華草位列第九,而養神芝則緊隨其後位列第十,他一直很在意這長得不起眼的玩意為何會排在自己之前,看著跟路邊不起眼的雜草無甚區彆,但今日得見它真顏,方開了眼。
他將烏木盒舉到眼前湊近了看,便見一道道銀色華光流動其中,仿佛它的血脈。養神芝伸手將它取了出來,那銀色流光便驀地隱去,他不由暗暗咂了咂舌,這兄弟沒有靈智還懂自我保護,被人一碰就成平凡無奇的草,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這玩意比他這養神芝還不容易找,他委實好奇這位尊上是如何尋到的,是以他開口問道:“尊上,不知您從哪得到的熏華草?”
“煉獄秘境。”
“煉獄秘境?!”養神芝甚是驚詫。龜龜,那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進的。
他還是昆侖一株養神芝時,耳聽四麵一百裡,眼觀八方五十裡,曾無意間聽那看守天門的昆侖墟弟子提起過,說那煉獄秘境乃是六界禁地,裡麵一片荒蕪,寸草不生,儘是凶獸墮仙厲鬼無心魔之類的,說什麼連他們天上仙君進去都不一定能活著出來。而他眼前這位不僅進去了還能好好出來,養神芝更加確定他絕不是一般人,不,他極可能不是人!
“敢問掌門您什麼修?”養神芝是個不懂就問的好寶寶,他真的是太好奇了。
尋瀾沒想到這世上會有比阿宓問題還多的人,他對阿宓有耐心可不代表對旁人都有耐心,是以他甚是不耐煩低沉著聲音道:“你的話太多了。”
聞言,養神芝頓時禁了聲。不過也隻是安靜了一小會,又支吾道:“尊上,那小的能回去了嗎?”早些回去,大家就能早些得救了。
尋瀾闔眸壓抑著即將噴薄而出的怒氣,厲聲道:“回去?嗬,本座告訴你,從今日起你就給本座跟著阿宓,莫要再煩本座,滾!”說完,一揮袖將養神芝連帶著熏華草一齊拋了出去。
此時,將從山下回來的思年一落地,便被砸了個滿懷,以為是自家小師妹又鬨脾氣亂扔東西,正打算順手將接到的東西扔了去,便聽到懷裡那物件出了聲。
“疼死我了,哎呦。”
他定神一看,嘿,原來是那靈芝精,瞧他這樣一定是惹到師父了,是以思年甚是幸災樂禍問道:“怎麼被扔出來了?”
養神芝揉了揉腦袋,從他懷中跳下來,哼唧道:“哼,本芝是在練禦風術。”
思年“嘁”了一聲,心道:“哄鬼呢?”誠然,他可不就是鬼嗎。他瞅了瞅養神芝,待看到他懷中揣著的東西時,神色突變,收起漫不經心的表情奪過他懷中的烏木盒,質問道:“你這小賊膽敢偷我宗內珍藥?”
養神芝站起來大聲辯解道:“我沒有!是尊上給我的!”
“給你?”思年直直望著他的眼睛,似要看到他心裡,“師父怎會將如此珍貴的東西給你這小妖?”
養神芝覺得自己委屈極了,坐在地上兩腿一蹬變出了人形,就見一個五歲模樣的小胖娃娃,穿著薑黃色的小褂子坐在那扯著嗓子真情實感地嚎啕大哭起來,一邊抹眼淚一邊用那奶娃娃音控訴道:“嗚嗚,你們都欺負我,都欺負我,嗚嗚,你們跟那昆侖墟的偽君子一樣,都想占本寶寶的便宜,你們都不是好東西,嗚哇哇,沒爹沒娘的孩子真得好慘,還不如讓我死了算了,嗚嗚。”
思年見他妖身還不覺得什麼,這會他一現出小娃娃模樣的人身,思年頓時手足無措了,要知道他最不會哄孩子了,也最見不得孩子哭了,蹲下身子戳了戳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你彆哭啊!有話好好說就是了。”
“我好好說你都不信,嗚嗚。”
“這……”思年被反駁到了,摸了摸鼻子哄他道:“大不了我不說你就是了。”他總得弄清楚東西為何會在這小妖身上吧,若是師父到時追問起來,自己再一問三不知放走了小妖,豈不又成他的錯。
“真的嗎?”養神芝吸著鼻涕透過指縫瞄向他。
“真的,我沒事乾騙你這小屁孩乾嘛。”思年回他道,“不過你得先跟我回去,等我問過師父再說。”
“好吧。”反正自己也走不了,那凶掌門讓他跟著阿宓,也不知阿宓是哪位,他得想辦法讓那阿宓同意跟他一道回去。
思年見他不嚎了,鬆了一口氣,問了師父的位置後,帶著這小妖又回了藏藥閣,隻不過臨進去時,他又用靈力將這小妖綁在了門口柱子上。
半盞茶功夫後,思年弄清了熏華草的前因後果,原來這靈芝妖是千年養神芝,有固魂養神之奇效,怪不得師父會大費周章將他放在小師妹身邊了。
許是因著白日裡消耗太多靈力,方才又取了心頭血,尋瀾現下深覺疲累,低聲吩咐思年道:“我今夜會去妖界,明早卯時歸,你和玉煙照千萬留心。”
思年俯身拱手應道:“弟子明白!”
他離開後不久,尋瀾拂袖離開,眼下方過了浮山守妖陣進入妖界。
浮山地處華夏國東南方,山中設有上古妖族陣法,乃是妖界入口,法陣強大故而平日裡並無妖看守。妖界眾妖隻要遵守人間秩序,不用妖法為禍人間,便可通過此陣隨意去往人界。若是有妖私以為不會被發現而擅用妖法,在經過此陣時便會被直接傳入鎖妖塔。
鎖妖塔便是妖界牢獄,共七層。罪行輕的便在鎖妖塔一層反思百年,重如害死凡人或殘害同胞的便扔到三層以上關個千八百年日日加以《妖規》洗禮。
至於那些知道古陣其中厲害而不回妖界的,妖王就會授意身前大護法執懲令親去捉拿逆妖,若讓妖界大護法出手,那就不僅僅是鎖妖塔這般簡單了,他會執金刀剃了你的妖骨再把你關入第七層鎖妖塔,此生不見天日。
因著妖界刑罰森嚴,是以千年來還未有妖能一睹七層鎖妖塔真顏,誠然他們也不想見。
尋瀾雖不是妖,不過他那位妖界好友便是當今妖王,到妖界如入自家一般。
過了浮山守妖陣,他徑直來到不周山玄蝶洞,視洞口結界如無形,淡然穿過結界進入洞府。
這洞府從外看雖不起眼,內裡卻彆有洞天,各式各樣盛開的花擺滿了邊邊角角,頂上還有垂著的藤蘿,滄海明珠布滿洞府一周,照的洞內如瑤池仙境,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哪個仙子府邸。
因著妖界與人界計時不同,此時仍是白晝,洞中無一人在,尋瀾也不著急,徑自躺在洞□□沉木羅漢床上,闔眼睡了起來。
一覺無夢無擾,不知過了多久,他迷朦地睜眼,便看到對麵翹著二郎腿坐在金絲楠木搖搖椅上嗦葡萄的少年。
少年赤衣烏發,鳳眸似水,三千青絲近乎垂地,僅用一條赤色發帶束在腦後,此人便是妖王玄巽,不過三千歲已坐高位一千年,真真是年輕有為了。
看到榻上的人醒來,玄巽咽下口中的葡萄說:“醒了。”
“嗯。”尋瀾應聲坐起來,使了個淨身訣祛了麵上壓根不存在的汙垢。
“還是這麼愛乾淨。”玄巽翻了個白眼嘟囔著,一彈指將一顆去了皮的葡萄送到尋瀾唇前。
“唔。”尋瀾薄唇輕啟,接住圓潤的果子,嚼碎了滿口香甜,皺了皺眉囫圇咽下去道:“太甜。”
這人還是這般嗜甜,也不怕膩死了。
玄巽瞧見他皺眉笑眯眯說:“甜就對了。送到我這裡的果子若是不甜,外頭那些人就該回他們山頭種田去了。”聲音如玉石相撞清脆,卻帶了幾分慵懶。
“對了,怎麼這會到我這破洞來?人間這會還是晚上呢,今夜不用看著你的小花妖了?”而且若是自己的沒記錯的話,他好像一月前才來過一趟吧,莫不是在破山頭上寡淡久了,愛上他這笙歌燕舞的妖界了。
“借你聖泉用用。”
玄巽一聽這話,斂起眼中笑意笑意,扔下葡萄坐直了身子嚴肅道:“今日又不是十五,怎麼又取心頭血了?”
尋瀾知道自己騙不過他,點點頭:“嗯。”
玄巽不用問也知他又為了那小花妖,五百年前自己這好友耗損千年修為將那小花妖救回來,他便覺此後會後患無窮。若不是他及時趕到,將他帶到聖泉中,隻怕兩人都活不了了。
說實話,與尋瀾相識相交兩千多年,他仍看不透這人。當初自己被算計丟到煉獄秘境全靠他才能活著出來。彼時他們素不相識,他卻在那不是你死便是我活之地護了他五百年,而也是因為有他的保護,自己才能在那煉獄秘境練就一身高深術法,活著出來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
那時,尋瀾他也不過才一千五百歲,他也隻是個少年而已,在那本該瀟灑無憂的年歲他卻早已曆儘磨難。
而今對這小花妖也是一樣,不過是無意間害她身殞,便拚了一身修為救回她,五百年,每月雷打不動喂她心頭血,喂完又背著她悄悄來聖泉修養,他是真不明白尋瀾圖什麼。
尋瀾他這一生,好像從沒有一件事是為了自己而做。
在煉獄秘境中長大,兩千歲出境獨闖仙界弑仙為父母報仇,而後被封印浮屠塔一千年,五百年前是逃出來了,卻因為這小花妖,不知還要耗多久。
見玄巽久不回話,尋瀾不由出聲叫他:“阿玄?”
“啊,怎麼了?”玄巽回過神。
尋瀾搖搖頭,“沒什麼,看你一直在發呆。”
“在想事情。”玄巽回道,“走吧,帶你去聖泉。”
“多謝。”他這一生知交不過兩三人,尋瀾是真得很感謝玄巽。這五百年,好像一直都是自己在叨擾他,他委實過意不去。
玄巽見他又同自己客氣,停下腳步麵向他,認真說道:“阿尋,你我之間無需言謝,若是沒有你,我不可能從那裡活著出來,這條命都是你的,區區聖泉又算得了什麼。”
聞言,尋瀾唇角微揚,桃花眼彎了彎,平日裡深沉如淵的眸子裡此時如一湖清泉,清澈透亮。
見他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玄巽也不囉嗦了,抬手結印默念入境口訣。
妖族聖泉乃是妖族聖地,位於不周秘境中,曆來隻有妖王才能進入,是以尋瀾要去也得玄巽帶著他去。他今日本不打算來的,隻是再過幾日便是十五,又要為阿宓取心頭血,他怕身體恢複不了,恐會生出意外,況且明日就不會待在隱宗了,所以才會連夜趕來。
不周秘境內遍布奇珍靈藥,那聖泉便位於秘境正中央,靈草依附聖泉之水為生,聖泉則會汲取靈草藥用價值融於泉水中,泉眼翻滾流淌永不止休,於修煉療養有奇效。
進入秘境後,尋瀾手結蓮花印盤坐在聖泉中,泉中靈氣源源不斷湧入他的體內,又如涓涓細流彙向他的心臟。片刻後,忽見兩種截然不同之氣將他圍起來,墨色的鬼氣與金色的靈氣交織在他周身,看起來甚是詭異,他卻似不在意般,自顧吐納修煉。
玄巽更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隨手化出小石桌和自己鐘愛的小葡萄,撩起衣袍隨意地坐在地上,吞了顆葡萄嚼碎入腹,
傳音他的大護法道:“薑竹,我在聖泉,若有人來皆不見。”
“是。”隻見那頭傳來一道莫感情的女聲。
玄巽不由搖搖頭,小薑薑還是這般冷漠,真真是隨了她那原身墨竹的高冷氣質了。他暗自思索著是不是把她扔到狐族去跟那九尾狐好好學一段日子,一天到晚繃著個臉,就差刻上“莫惹我”三個字了,斬妖除魔的竹笛從不離手,哪個男妖還敢向她示好。
然而此時的玄巽萬萬沒想到,日後自己的臉會被打得啪啪響。也不知道是哪個哭著跪著,抱著人家的大腿不撒手,全然不似現在這副憂心人家日後嫁不出去宛如老父親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