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孟子煊的寢殿裡,侍從忙裡忙外,將一盆盆熱水端進端出。
幾名醫者圍在孟子煊床邊,當然也包括白天那位教小月按摩的老醫師。他已經一大把年紀了,這麼大半夜的被叫起來,真是要命。
孟子煊的額上有細密的汗珠滲出,臉色蒼白如紙,脫力地倚在一位年輕醫者的懷裡。
他今晚已經嘔吐了三次,可那位醫者依然不敢放他躺下,唯恐嗆著了他。
若淩手撐著額頭坐在一旁的雕花椅子上,秀眉緊蹙。看著孟子煊難受的樣子,她是又心疼,又氣憤。這種白天吃、晚上吐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真是想想都腦仁疼。
“嘔……”,孟子煊身子一顫,那年輕醫者立時托著他的身體向前傾倒。這一回,他腹中再沒有什麼可以吐出來了,不過是嘔出了一些酸水。吐到後麵,還夾雜了一些血絲。
好不容易消停下來,老醫師上前看了看,點點頭道:“這回應該沒事了,扶他躺下吧!”
旁邊的侍女眼疾手快,迅速拿帕子幫孟子煊淨了臉。年輕醫者緩緩扶孟子煊躺回床上,幫他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又在他的腰側墊了幾個軟枕,掖好了被子,這才退到一邊,恭恭敬敬地垂首侍立著。
孟子煊經了這一番折騰,早已累得神誌昏聵,連眼皮子都抬不起來了。
那老醫師上前一步,向若淩稟告道:“女王,孟太子如今的情形,似漸有毒發之相。依老臣看,還是早日轉移到那寒冰床上為妙。”
寒冰床乃萬年不化的寒冰所製,至陰至寒,對於壓製住孟子煊體內的毒,的確是極有好處的。
可他遲遲不肯去,這就令人為難!
若淩閉上眼睛,揉了揉太陽穴,滿心疲憊地道:“我知道了,有勞諸位醫師,你們先回去休息吧!其他人也一並退下。”
眾人應了個“是”,便紛紛退下了,偌大的寢殿,隻剩下了若淩和孟子煊。
若淩緩緩起身,走到孟子煊的床邊。孟子煊睡得並不安穩,眉峰緊鎖,似乎連顫動的睫毛,都墜滿了痛苦。
若淩握住了孟子煊骨節分明的手,一股溫暖的靈力汩汩注入到他體內。
“若淩,你怎麼還不去休息?”
“我有些話要跟你說”。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孟子煊道,剛鬆開一些的眉毛,此時又擰在了一起。
“老醫師說你的毒不能再拖了,咱們得早日啟程去九域冰室,你也不想讓小月姑娘看出端倪吧!”若淩勸他。
孟子煊低垂著眼瞼,薄唇緊抿。他似乎很不願意討論這件事,可是,有些事,總需要做個了斷的。
若淩見他如此神色,心中不免感歎,大約這世間,也隻有小月姑娘,能令他如此左右為難。
“子煊,這幾日,小月給你做吃的,你雖則沒有胃口,卻還是要勉強吃完,為的不就是讓小月覺得,你已然漸漸好起來了嗎?現如今,你的身子越來越虛弱,若是再不做決定,萬一哪天支持不住,在她麵前倒下了,豈不功虧一簣。眼下,小月對你身子漸好一事,已是深信不疑。這時候說,對你對她,都最有好處。”
孟子煊心裡雖然還是猶豫,但卻不得不承認,若淩說的很有道理,確實是不宜再拖了。可是,這一彆後,隻怕就再也見不到她了。一想到要與她告彆,他就覺得,心痛難忍。
“你若是說不出口,我去替你說吧!”若淩道。
“不必”,孟子煊道,“該做的了結,我自己來做”。
……
翌日清晨,小月舒服地伸了個懶腰,跳下了床,準備去看看孟子煊好得怎麼樣了?今日能不能離開?
剛一進寢殿,便見孟子煊已經換上了一套簇新的衣裳,坐在床上等著她了。
這衣裳可真好看,靛藍的鮫紗上,繡以銀絲水紋,宛若月夜下粼粼的海麵。
“呦,穿得這麼好看,這是準備去哪兒啊?”小月嘖嘖讚道,心裡更多了一份期待。
孟子煊眉眼彎彎,笑得很是溫煦,“小月,你來得正好,我正有事要和你商量。”
“你說”,小月看著他,臉上的期待藏都藏不住。
孟子煊很覺愧疚,卻依然要裝出喜悅的樣子。
“若淩為我尋得了一位極高明的醫師,或許可以徹底醫治好我的傷,我此番,便是要去拜見那位神醫。”
小月聽了,果然很高興,“我陪你去!”
孟子煊卻道:“不行,那位神醫,據說脾氣很是古怪,最不喜歡有人在旁邊打擾他。”
“那不要緊”,小月很是樂觀地道,“你告訴我個大致的地點,我就在那附近住下,等你好了,我就去接你。”
孟子煊仍是搖頭,“我這一去,少說也得三年,你若日日隻是等我,豈不無聊?”
“不無聊,我還可以養養兔子養養雞,在荒澤山那麼多年,我都不無聊,更何況隻是區區三年而已”,小月很有信心地道。
孟子煊卻似極為矛盾,他皺著眉思量了好久,才緩緩地道:“我不要你等我,那樣,我會不安心的。你不是還要去找那些欺負過你的妖魔鬼怪報仇嗎?你去吧,去做你自己的事情。你的人生,不該隻是為了我。”
小月原還想說,報仇的事不急,等你的傷好了,咱們一塊去教訓他們。可看孟子煊一臉嚴肅的樣子,似乎自己跟去,真的會令他為難,若是因此惹得那位神醫生氣,不肯治他了,那豈不是天大的罪過!“
於是爽快點頭道,“好吧,我聽你的,不過是三年罷了,隨便到哪兒晃晃,不都很快就過去了。”
孟子煊滿意的笑了,叮囑她道:“還要吃好喝好,玩好睡好,快快樂樂的,不要總是惦記著我。”
“行,我一定吃好睡好,你也要好好的,三年之後,咱們再會!”
小月牽著孟子煊的手,定下了這三年之約。
三年,足夠讓她忘情了吧!孟子煊想,就算將來,她知道了真相,也不會太過傷心。
畢竟,沒有人會為了一個已經死去三年的人,傷心太久。
若淩走進來,輕輕催促道:“子煊,我們該出發了。”
“好!”孟子煊點了點頭。
一名身形壯碩的男子正要上前抱起孟子煊。
“慢著!”小月阻止了他,上前給了孟子煊一個大大的擁抱,她沒有哭,但身體卻在止不住的顫抖。
她在他的耳邊低語,聲音溫柔而堅定,“我等你!”
孟子煊隻覺得喉頭哽咽,一句話也說不出。
壯漢抱起了孟子煊。孟子煊在那壯漢的懷裡,顯得異常的瘦弱。他的手無力的垂下,秀發如瀑布一般在身後散開。
“小月,江湖險惡,你多保重!”孟子煊沙啞的聲音尚在耳邊,人卻已隨著那鯨魚拖拽的華麗宮車消失在大海深處。
小月伸手抹了抹臉上的淚珠,安慰自己:三年而已,很快就過去了,到時候就可以看到一個活蹦亂跳的孟子煊了。這是好事,不要哭,小月,不要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