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星宮建宮數以千年,宮主也並非誰都能當得。
太昭有雲:星更躔度,數分定局;三垣中央,唯道紫微。故,曆屆棲星宮主也僅有紫微宮主可擔任。
如今的棲星宮主淩雲木,是棲星宮曆屆宮主中第一個女宮主,也是公認的最得天獨厚、才能卓絕的一位。
她而今方過不惑之年,卻已破脫凡之境。八年前,在她尚為紫微司命之時就己鎮壓下萬毒蠆穀、刀林血塚兩處凡劫。更在上任宮主遇難身隕後孤身扛起整個紫微宮與棲星宮。拾遺振興,令宮中許多早已入門多年的長者星君都心服口服。
紫微宮處在北鬥峰第一宮。是整座北鬥峰、乃至整個棲星宮中最大、亦最浩渺的宮殿。
今日是宮主出關之日,甲級正曜十三宮星君以及所有乙級三十二位星君都來了,共同立在紫微殿前靜候。
清晨辰時過一刻,當第一縷朝陽破曉照耀在紫微殿的七色簷鈴的時候。
紫微殿中傳來悠長的一聲鐘響,有飛鳥自殿中飛起,白鶴在天空盤旋。
大殿的門徐徐張開,一行人從中走出來。
“宮主!”
“宮主!”
數位星君立刻迎上前。
修仙之人登至造舍境可保容顏不老不變。棲星宮主雖已年逾不惑,麵容卻仍是而立之年的青年模樣。
長身玉立,氣質優雅超絕,一身繡二十八星宿與藤紫雲紋的銀白宮衣加身,不似仙人更似仙人。
淩酒酒原本是躲在隊伍裡看熱鬨,在門開的刹那卻驀地睜大眼,眼眶也驚愕瞬紅。
“媽……?”
係統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情緒,說話聲都比以往放輕,【宿主,您想媽媽了?】
不是想。
是看到了。
她心尖百感交集心潮洶湧,一瞬不瞬看著遠處的人腳步像被釘在了地上,忽然感覺眼前的一切都虛得像夢。
淩酒酒的媽媽,是她覺得這世間最溫柔的人。雖然她們相處並不多,可留給她寥寥的畫麵卻始終溫暖而美好。
在她印象裡,她美麗且溫柔,耐心且包容,總是用最親切和暖微笑摸摸她的頭,說:“我們酒酒最棒了!”
後來生活再艱苦,她每當想起那一幕心之一隅也總能泛起溫熱,似乎能支撐著她抵擋過這世上所有的艱難困澀。
媽媽去世那年,現實原身的她才十五歲。
她看著心電圖上線條的微弱,看著她用蒼白消瘦的手輕撫她的臉頰,眼角滑下一顆淚,“我們酒酒……以後該怎麼辦啊?”
“酒酒……一定要好好的。平平安安,長長久久。”
心電圖變成直線,她的手垂下去,隻留下一枚項墜落在她的手上。
眼中突然掉下一滴淚,淩酒酒不自覺按住自己衣襟下的項墜,低眸使勁眨了眨眼。
下一秒,視野裡突然走近一雙長靴。
淩雲木那邊與諸星君寒暄問候完了,此刻立在了自己的女兒淩酒酒的麵前。她這些年身但重任,克儘厥職,唯有對自己的女兒缺少關懷,所以呼喚聲也輕柔了些。
“酒酒?”
淩酒酒心一跳,強壓著心底的緊張激動緩緩抬眼。
她眼眶還是濕紅的,動了動嘴幾番欲言又止,一句“媽”和“宮主”在唇邊輾轉了半晌,最終還是嚅嚅叫了聲,“娘……”
周圍眾星君都以為她是思親心切,一時都笑了。
淩雲木也似微鬆了口氣,也笑起來,“都多大了,還要哭鼻子。”
她伸手摸摸她的頭發,笑容裡的欣慰和喜悅卻止不住地往外溢。
淩酒酒看著她這動作渾身又是一僵,鼻尖更酸一把上前抱住她就嗚嗚嗚地哭起來。
周圍笑得更盛了。
等淩雲木這邊哄好了淩酒酒,邀眾星君一同步入紫微殿,一道同樣穿著藤紫雲紋宮服的身影悄悄走到淩酒酒跟前。
“你好,酒酒小師妹,早就聽聞過你的名字,如今終於見麵了,我是你的師姐,任紫依。”
淩酒酒盯著一雙紅桃眼呆呆看她方才的情緒突然拋到九霄雲外,轉而化作了另一種激動。
啊啊啊啊啊!任紫依!任紫依!
她書的女主任紫依!她的寶貝女鵝任紫依!
是啊是啊!終於見麵了啊啊啊!
任紫依是棲星宮主淩雲木的首徒,亦可說是棲星宮中下一代的“淩雲木”。十幾年前,尚為紫微司命的淩雲木收了任紫依為徒,悉心教導,托以重望,可以說是為棲星宮的下一任培養宮主。
如今她也已成為紫微司命,是目前整個棲星宮淩酒酒這一代當之無愧的大師姐,位份比莫飛瀾還要重。
在《棲星謠》中,淩酒酒的主線寫的就是任紫依與江遙攜手共進、除邪衛道、逐步成長為一代宮主的成長之路。後來在那場大戰中淩雲木身死後,任紫依不負眾望繼任宮主。
想到“死”這個字,淩酒酒心跳驟然飛快,臉都白了一白。
她第一次想到,如果要她推動故事走到原結局,那豈不是……
她看向遠處的淩雲木,不。
不對!
如果沈燼不會黑化,那後續很多事情就不會再發生。
那些再次出現在她生命裡的人就不會死。
她也不會再眼睜睜地看著她的生命流逝。
還有沈燼。
她也不會再讓他經曆他上一次的那些遭遇和痛苦了,她會竭儘所能,予他一個完滿的結局。
淩雲木自閉關時就已聽聞了碧寒潭洞事件,此刻召集眾星君到此,就是為了當眾提審沈燼莫飛瀾。
不多時,有星從應令自天星牢押來莫飛瀾與沈燼。莫飛瀾渾身血跡還未乾,樣況淒慘。沈燼已在天星牢休養數餘日,身上的傷倒是養得七七八八,隻是牢獄風寒,他整個人顯得更蒼白。
他行動時微微還有些遲緩,唇都微微泛出一點青紫色。兩人被人一同緩慢按著跪在地上。
沈燼:“參見宮主。”
莫飛瀾:“參……參見宮主……”
淩酒酒在一旁眼睛一亮,抿唇微笑小幅度地向他揮揮手。
他餘光看見了,卻視若無睹,很快淡漠垂下目光隻默默盯著自己膝前一寸的地方。
宮主淩雲木坐在上位,目光靜靜在他們兩人身上審視了一圈,先問:“莫飛瀾,當日推害淩酒酒墜碧寒潭,陷害沈燼,可是你所為?”
莫飛瀾垂著頭,整個人都似被傷痛得神思迷離,應答的話都含混不清,“……是。”
“你可知罪?”
“弟子……知……”
“聽聞你是因為淩酒酒愛慕於你強迫你委身,這才痛下殺心,此由可真?”
這句話一問完,莫飛瀾突然沒了聲音。而一旁的淩酒酒:“……”
這事怎麼還沒過去啊!
周圍又嘰嘰咕咕浮起一點聲響。任紫依掩唇輕咳。沈燼都不禁神色難言地向她瞥去一眼。
等了片刻,莫飛瀾始終不見動靜,而淩雲木已經心有決斷般斷然起身,“莫飛瀾,你戕害同門、陷害無辜,此為罪一;造謠生非、惑眾傷人,此為罪二。今罰你十五道星魂釘刑,褫奪星命,退籍離宮,你可認?”
莫飛瀾一瞬驚恐抬起頭來,駭然喊:“你殺了我吧!”
話音剛一落下,淩雲木手掌一運已凝出三道冷光,三道星魂釘如脫弦的箭立時直刺他而去——
下一秒三道冷光從他身前當胸而過,瞬間有血花從他胸前背後爆裂開來!莫飛瀾也嘩地吐出一口血。
他麵容猙獰,形容狼狽,卻什麼都來不及顧了,劇痛讓他瞬間倒地蜷起身痛呼起來,聲聲淒厲,仿佛扒皮剔骨。
淩酒酒刹那看得心驚肉跳,心臟都像上了弦的鼓槌怦怦直響。
她當時寫星魂釘的時候隻寫了這是棲星宮中最狠的刑罰,令人痛徹骨髓卻不致人命,哪想著現場看著會這麼慘烈啊!
且莫飛瀾受了三道都成了這樣,那她當時寫沈燼受了十七顆……
身邊的任紫依似發現了她的畏怯,悄無聲息握了握她的手,“師妹彆怕,星魂釘隻懲戒宮內重罪。此人對你暗下殺心,罪不容誅,宮主此舉已經是饒他一命。”
“哦哦……”淩酒酒白著臉點點頭心悸得不敢再看。
淩雲木漠聲,“此三道,罰你戕害同門,心思詭譎,喪天害理。棲星宮中最忌同門相殘,亦不留喪缺人性之徒,在此效尤。其餘十二道,還勞煩天刑星君至‘死’殿當眾處置吧!”
立時有人上前拖走莫飛瀾。天刑星君也起身向宮主一頷首。
淩雲木又轉向了沈燼。
沈燼的眼睛始終靜垂著,方才莫飛瀾遭遇的一切在他眼中有種形若無睹的渺淡。他身上的衣服和麵色都蒼白,整個人都透著種剔透的脆弱,直挺的背脊倒有種折不敗似的韌性。
“沈燼,當日曆考,是你與淩酒酒同組?”
“是。”
“你全程都與淩酒酒同路而行?”
“是。”
“莫飛瀾害淩酒酒墜碧寒潭時,你聽到了?去追了凶手?”
“是。”
“為何不第一時間救人性命?”
沈燼突然不說話了。
淩酒酒在旁原本還很放心地聽著淩雲木的提問,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大殿突然沉入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沈燼的身上。沈燼也始終麵色寡淡地低著眼。聽著周圍漸漸浮起的竊竊私語。
半晌沒得到回應,淩雲木微微沉聲又問了一遍。
“為何不第一時間救人性命?”
他仍不答。
少頃,淩雲木像無可奈何似的一歎。
“你既已受過頗焰鞭刑,也算懲戒過。如此,就加罰兩道星魂釘刑,諸宮圍觀警戒,可認?”
“等會兒!”還不等沈燼說話,淩酒酒一瞬驚了,顧不得周圍人驚訝的眼神就連忙跳出來。直接都擋到沈燼身前了,大驚失色問:
“那……那什麼,娘!我人都在這兒了我沒什麼事啊!害我的人又不是他!乾嘛還要……”釘人啊!!
沈燼這一刻終於麵色難明地抬了抬眼,心道這人還是這麼愛多管閒事的。
淩雲木看著突然跳出來的她也像嗔怪不悅地輕睇她一眼。周圍又窸窸窣窣地浮起了一陣耳語聲。聽起來幾乎都是:
——啊小宮主又維護這個沈燼!
——小宮主果然喜歡這個沈燼!
但她管不了這麼多了!
淩雲木很快又肅正了神色,驀地負手站起身來,麵眾容顏冷肅,字字有力,鄭重道:
“我早說過,棲星宮上下一體,以人為尊。喪儘天良者自不可留,但冷漠人命者亦不能縱。”
“星辰合一更度方能掌天地平衡,固守萬天之墟。若我們星宮內部就已失了勠力同心的本質,那和長堤潰於蟻穴有什麼區彆?”
“行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