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1 / 1)

自從那次談話之後,寧杳感覺,風驚濯應當放下了赴死之心。對於她,不敢說全然信任,但也小心翼翼放下防備,嘗試信任。

複生丸和聚魂生骨丹各用完了一瓶,從理論上說,體質肯定調養過來了,隻是風驚濯多年沉屙,想要見效,還得等些時日。

不過,不耽誤治臉上的傷。

這事寧玉竹最高興,他們一族本就凋零,族人很少,還閉關的閉關,下山的下山,出走的出走,搞得年輕一輩除了和寧杳說話,他都沒一個玩的來的人。他想有個兄弟陪他玩,省的大家總說他娘們兮兮的。

可是呢,想找風驚濯說說話,看他那張臉,又實在看不下去。

聽寧杳打算幫風驚濯修複容顏,寧玉竹立刻自告奮勇,承擔下了這個任務。

他動作也快,沒兩日就把藥給寧杳送去了。

寧杳很高興,直接拿去給風驚濯。

一進門,她略微傻眼:“哇……這還是我的房間嗎?”

整個屋子被收拾的煥然一新,床榻上的被褥整理得沒有一絲褶皺,被子疊的方方正正,如同一塊豆腐;書架上亂七八糟東倒西歪的書板板正正立著,桌子被擦的發亮,筆墨紙硯擺放極其整齊。

風驚濯跪坐在地,身邊一盆裝著清水的木桶,他手裡拿著塊布,一絲不苟地擦地。

因為乾活,他將袖口向上掖了兩寸,露出一截腕骨,膚如冷瓷。

回頭一看,他就著這個動作直接向寧杳行禮:“寧山主。”

寧杳將手中東西擱在桌上,扶他起來:“你說你,傷都沒有全好,身子還很弱,著急做這些活乾什麼?”

風驚濯道:“我已經好很多了,可以做事。”

“那也不用急於一時啊,我這房間都亂了這麼多年了,都習慣了,”寧杳手不經意碰到桌沿,挑挑眉,搖動幾下,“咦?這桌子不打晃了哎。”

她回頭,眼睛亮亮的:“你竟然能修得這麼好?”

風驚濯點頭:“是,舉手之勞。”

有點東西,真是有點東西。這張桌子,她爹當山主時就晃的不行,她小時候沒少當馬騎。這幾年,晃的更厲害了,但她不在乎,就沒換,合計塌了再說,沒想到竟能見到它穩如老狗的一天。

寧杳由衷感歎:“驚濯,你手好巧!”

她伸出一個大拇指。一個……覺得有點不夠,兩個一起伸出來,比到他眼前。

風驚濯淺淺彎唇:“不敢當,我身無所長,隻會打理些瑣事,望山主不要嫌棄。”

“太謙虛了,你可比外邊那幾個人有用多了,他們誰主動幫我乾過活啊。來來來,你先彆乾了,坐下。”寧杳拉過風驚濯手腕,領他坐在桌邊,自己也在對麵落座。

風驚濯低頭,下意識摸摸自己裸.露的手腕,默默將掖起的袖口放下。

寧杳將桌子上那碗淺灰色的糊狀物往前推:“這是給你治臉上傷疤的藥,我讓狗竹調配的,那家夥最喜歡護膚養顏了,弄的東西一定好,你試試看。”

風驚濯看著那碗東西,抬手碰了碰臉。

寧杳問:“怎麼了?”

風驚濯低低道:“寧山主,我相貌醜陋,給落襄山上的人添了麻煩吧。”

寧杳一聽,在心中大罵寧玉竹狗,她就知道,他每次說話都那麼大聲,風驚濯一定聽得見:“你彆管彆人說,不是因為那些,臉上一直有疤痕,自己不會不舒服嗎?”

他說:“不會。”

不會?寧杳疑惑地望著他。

風驚濯聲音輕輕的:“這本就是我自己傷的。”

寧杳完全沒想到,他臉上的傷,是刀痕與烙印層層疊疊,觸目驚心,她一直以為他遭受了什麼酷刑:“怎麼會是你自己?你怎麼能……”

風驚濯喉結上下滾動了下,沒多說旁的:“其實也沒有什麼,這樣……也挺好。”

寧杳觀察他神色,眉心微擰:“你告訴我,是不是有人逼你這麼做。”

“不是,沒有人逼我,是我自願的,我……”

要怎麼啟齒呢?那日,慕容蓮真到玄月仙宗挑選妖寵,指明要龍族。他與幾十個龍族一同被帶上去,慕容蓮真見了他的容顏,先是驚豔,而後癡迷。

在酆邪道宗,他生不如死。不得不不擇手段,想儘辦法才能自傷一二,隻為少受些屈辱。

風驚濯沉默下來,自己的名聲早在口口相傳中受儘了臟水,憑他一人蒼白無力的描繪,隻會顯得虛偽難堪。

忽然,手腕上落了一道力道,是寧杳握緊他的手:“你自毀容顏,想招惹慕容蓮真的厭惡,她就不會淩.辱你了,是不是?”

風驚濯抬眸,顫聲問:“山主覺得,我將慕容蓮真的寵愛,看作是淩.辱麼?”

寧杳著急:“這不是廢話麼!”

風驚濯垂頭,聲音極低:“是……我不想她碰我。”

寧杳在義憤之餘,還有點心虛:他這樣,也不知在酆邪道宗受了多少折辱,肯定心理陰影很重,自己一著急還抓他手,他都不敢動。

她不動聲色鬆開風驚濯手腕,“要是這樣,你更不應該拒絕修複容貌了,做錯事的,是強迫彆人的人,你為什麼要為此付出代價?”

這道理得好好與他講講:“因為你生的好看,彆人見了想欺負你,你就把自己的容貌毀去,這不會讓壞人心生愧疚,他們隻會變本加厲,更要來欺負你;你的刀子要向外,直接就打,打的他們再也不敢動歪心思,才是保護自己。”

風驚濯笑了一下,笑容淡淡的,看著怪心酸:“可我沒有這樣的本事。”

寧杳說:“你沒有這樣的本事,是因為那些壞人抽走了你的龍髓,讓你無法聚起靈力,難以修煉。隻要有了龍髓,你修煉起來,一定不比他們差。”

即便是安慰的話,也叫人心中生暖。雖知再無可能,風驚濯依舊感念:“多謝山主,我定會用心修煉。”

寧杳衝他一笑:“隻憑修煉是修不出龍髓的,等你身體再好一點,我就給你吃落襄山特產的小蘑菇,你的龍髓就能再生了。”

風驚濯完全呆住。

落香山特產的小蘑菇,難道……他不敢置信:“寧山主指的是……九陰寒靈芝麼?”

寧杳哎一聲:“你知道這東西?”

當然知道,天下間誰人不曉,九陰寒靈芝乃落襄山至寶,萬年一株,活死人,肉白骨,漲萬年功,是求都求不來的靈妙神寶。

風驚濯被這話打的茫然回不過神:“山主為何要給我用……豈非暴殄天物……”

寧杳道:“你用得上啊。”

而且,她有點不好意思摸摸腦袋,對他一笑:“那個……不用就過期了。”

風驚濯問:“還能過期?”

寧杳點點頭:“是啊,真的,九陰寒靈芝功效最好的時候就那麼一段時間,要是不用,漸漸沒了水分,就乾癟了,那就真的跟普通蘑菇沒有什麼區彆,最多,也就是燉起來格外香。”

風驚濯默了默,道:“既如此,山主也可自用或交由其他族人使用。”

寧杳坐直身體:“可是我們都好好的啊,用不上,你傷的重,當然給你用。”

她說:“這一萬年得這一珠,剛好已經結果了,可山上的人個個身體倍兒棒,恰好你龍髓儘失,正是需要,不給你,給彆人,那不是有毛病嗎?”

風驚濯不知道該怎麼說了,他見過她威嚴的、機靈的樣子,偏偏在此事上沒有一個最正常的私心,顯得懵懂如赤子。那樣的寶貝,趕上誰,就給誰用了。

眾生平等,竟是這樣的平等。

良久,他啞聲道:“山主大恩,我必萬死相報。”

“哎呀,彆胡說了,不用死那麼多次,一次也不用,”寧杳哈哈笑,端起裝藥的碗,“現在可以吃藥了吧?唔……還真彆說,寧玉竹調的藥還挺香,黑芝麻味的……”

正好她也有點餓了,反正是護膚養顏的東西,沒壞處,寧杳跟風驚濯說:“我也嘗一口啊。”

她用小銀勺舀起一勺,怕風驚濯嫌棄她,就仰頭張嘴,將勺子拉開點距離往下傾斜,糊狀的膏體吧唧掉進嘴裡。

果然是黑芝麻味,到嘴裡沒一會兒就化了,寧杳說:“還怪好吃的嘞……給你吧。”

風驚濯見寧杳喜歡,道:“山主若是餓了,就都吃了吧。”

“那怎麼成,這是給你的,”寧杳左看右看,“但是,分我一點應該也行吧?”

她取了個茶杯,用小銀勺往裡舀了幾勺,然後將碗和勺給風驚濯:“你拿這個吃。”

反正是半糊狀的,很好倒,寧杳拿著茶杯往嘴裡倒黑芝麻糊,心裡想著,以後讓寧玉竹給她也配點,好吃還養顏。

回味了下,寧杳示意風驚濯:“你快吃啊。”

風驚濯見她如此,便沒再堅持,微微笑了笑,拿起勺子慢慢吃。

他吃相很斯文,不像寧杳唇角一圈都是淺灰色的糊糊,她正想找手帕擦一下,忽然門口寧玉竹冒出個頭來:“我配的藥用著怎麼樣啊?怎麼這久還沒反饋?那可是精心研製的,是不是效果立竿見影……”

風驚濯聞聲望去。

寧杳嘴還沒擦,也轉頭瞅他。

這一眼,寧玉竹就崩潰了:“寧杳!你什麼毛病?!這是外敷的藥膏!你們兩個給吃了???你們就這麼餓!?”

*

一連幾日,寧杳還忍不住埋怨寧玉竹:“你能不能不要每次講話都那麼大聲,有事就不行偷偷私下裡說嗎,你懂不懂為臣之道?”

寧玉竹總是冷笑:“我不懂。主要是你令人難以搞懂。”

寧杳推鍋:“那還不是你沒告訴我那東西要怎麼用。”

寧玉竹推回來:“豬都知道怎麼用。”

寧杳改罵:“想死嗎找打?”

寧玉竹還是想活的,看著寧杳白淨細膩的臉頰,就隻恨蒼天為啥給她這麼好的皮膚,真是糟蹋了。

寧杳歎氣坐在台階上,雙手托腮,望著遠處:“反正這事,你全責,害我丟了好大的臉,我什麼人,我山主哎……這兩天,我都沒臉出現在風驚濯麵前了,你說,因為這件事,他會不會就不可能喜歡我了?”

寧玉竹實在沒忍住:“廢話,那是當然了。誰會喜歡傻子。”

寧杳一腳踢的寧玉竹踉蹌好幾步。

“你把我衣服都弄臟了!你看,都留鞋印了!”寧玉竹大怒,指著被踢在膝蓋窩處半個腳印控訴。

寧杳沒心情看。

寧玉竹撇撇嘴,回身一屁股坐在寧杳旁邊:“我說杳杳,你彆上火了,其實,也沒那麼嚴重吧。我昨天去給風驚濯送藥,他還欲言又止的,我感覺他是想問你怎麼不去看他了。”

寧杳不怎麼信:“你能有本事瞧得出這麼複雜的心理活動?”

“彆的不說,”寧玉竹來勁了,“就說那天,我看的真真的,他強壓著嘴角,分明是在忍笑。反正我就沒見這人笑過,他能笑,應該是不嫌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