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課終於結束,楚江蘺大鬆了口氣,準備去庫房轉轉。
卻見丁真人敲了敲桌案,學齋裡剛喧鬨起來的聲音又沉澱下來。
他對大家強調了一句:“我們金銀寮雖然不挑出身,但不收資質差的弟子。入門後有一個月的考核期,在這一個月內你們要步入煉氣中期,並且煉製出一柄最低階的靈劍,才能夠繼續留在這裡學習。”
滿室哀嚎:“一個月煉氣中期啊……您知道引氣入體後,不斷修煉一兩年才能提升到煉氣中期嗎?”
丁真人:“天資這般差,不如速去他處尋個差事。”
說完,丁真人不顧滿室絕望哀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楚江蘺獨自站在人群外歎息。
這些滿室哀嚎的弟子們至少有靈根,有機會博一博完成考核。但她卻連引氣入體都做不到,修煉之途隻是妄談。
難道她要一個月內綁定一個契約對象就跑?
可是楚家和無妄海還在四處找她,一但離開這裡,就很容易暴露身份。
不能離開,那就必須趕快煉出一柄低階靈劍,再設法利用核心躲過修為探查,這樣她才能留下。
想及此,她立刻收起桌案上的紙筆,起身向室外走去。
眼前突然橫過一道寒光,冰冷的劍刃直抵她雙眼,若她再往前半步,怕是能戳穿她的眼睛。
一時冒火,視線沿著劍刃紋路往上,卻見一個圓臉修士笑嘻嘻地對她說:“牛師姐!我要挑戰你!”
他帶著少年人略為幼稚的語調,因為不知輕重,充滿了愚蠢的活力。
楚江蘺隻懶懶地瞥了他一眼,便腳步不停地繼續向外走去,無視了他。
他立刻兩步追上來,攔住她:“你彆走,我是太平湯家的湯巔,我爹是鐵鷹爪湯泉!今年的新弟子中,隻有你有資格做我的對手!”
看著周邊的同門都走遠了,想到下一堂心法課馬上開始,楚江蘺壓了壓心頭烘出的一點煩躁,隨口道:“不認識。”
說完,她便伸手去撥那湯巔。
他卻一沉下肢,底盤穩得如鋼筋水泥似的,分毫不動,右手還反過來扣住了她的手腕。
手被他扣住的瞬間,她便感受到一股大力緊緊鎖住了腕上的穴位,從手指到小臂都麻了。
她立刻抽手甩開,在腦海中喚霜天曉:【遇險,速來!】
“你還沒引氣入體嗎?”湯巔撒手,語氣滿是驚訝。
楚江蘺甩了甩手,冷下聲,帶著前世慣用的訓誡口氣:“你在做什麼?”
一般這種語氣下,對麵被她訓誡的人就會立刻乖順許多。
顯然湯巔也在這種語氣下陷入了疑惑,他後退了兩步,劍指著她,口中結巴了半天“你”,他腳下卻突然亮起一圈淡青色法陣。
“嗖嗖!”法陣中心抽出三根青綠藤蔓,如雷似電般,瞬間將他手腳都緊緊捆住。
藤蔓一收,他被帶倒在地,如一隻黃綠相間的毛毛蟲在扭動。
毛毛蟲後踏落一雙黑靴,鞋尖輕輕一踢,來人蹲下身,露出霜天曉白皙漂亮的臉。
他嘿然笑問湯巔:“還敢不敢惹我們小花了?”
霜天曉雖是在問湯巔,眼睛卻沒看他,反而抬眸望向楚江蘺,唇畔含著點輕笑。
湯巔翻滾遠離了他,嘴裡叫喚著:“這麼高修為來欺負我,不要臉!了不起的不要臉!”
霜天曉便垂眸睨了一眼湯巔,瞬間起身,猛地將湯巔拽起,令他正對著楚江蘺。
他手臂隨意地壓在湯巔肩上,語氣半帶威脅道:“再重複一遍,對她說。”
湯巔瞪向霜天曉,臉上十分不情願。
霜天曉眨了下眼,那段捆著湯巔雙手的藤蔓順勢抽枝,抽向湯巔手背。
清脆的一聲響,湯巔手背浮起了一道紅痕。
霜天曉側頭,黑而蜷曲的馬尾輕輕甩起,再度對湯巔強調一遍:“說啊,對她說仗修為欺負人的最不要臉。”
湯巔居然乖順下來,低頭對楚江蘺道:“仗修為欺人的人,最不要臉。”
楚江蘺掩唇笑起來,心頭卻五味雜陳,黏在心室上,吐不出也咽不下。
隻因按修為高低一層層往下壓來,她居然是最底層。
她掩下這種微妙的不適,在這滑稽場麵中配合著發笑,笑意卻越發強烈,已不受她控製。
他人拔刀相助,又為自己出頭,身為喝彩的路人,自然要喝彩到底,到失去自我的表達,捧出一幕合家歡。
其實也挺沒意思的。
霜天曉看過來,輕笑道:“就這?讓你遇險?”
“嗯,修為差挺多的。”她咬緊唇,努力把扭曲的笑意壓下去,才去拉霜天曉,準備離開。
這裡不是她的舞台,修界不是她的主場。
那就不要再浪費自己的時間,在此處的高低分明上內耗糾纏。
她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霜天曉卻似乎還想收拾一下湯巔。
她看向被綁成毛毛蟲的湯巔,對霜天曉說:“心法課要開始了,把他丟這兒吧。”
霜天曉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腳步邁得比她還快。
身後的湯巔彈跳著往前追,嘴裡念著:“彆,彆,我錯了,我真錯了!”
楚江蘺停下腳步,問道:“哪裡錯了?”
“我不該仗修為欺……不對啊,我啥都沒乾啊,師姐為啥罰我啊?”湯巔追問道。
楚江蘺搖了搖頭:“你真的一點都沒數嗎?”
湯巔蹦噠了兩下,靠了過來:“我按學規向師姐挑戰也錯了嗎?不!是你仗勢欺人,你不按學規回應我的挑戰,我有什麼錯!”
她看著湯巔這梗著脖子的模樣,還從他臉上看到了一點委屈。
她略有些無奈,清了笑意,告訴他答案:“你拿劍尖指著我的眼,稍有不慎,傷了人多危險。”
湯巔停下蹦跳,抿緊了唇:“我的劍很準的,是我爹煉的法器,它有劍靈,不會傷到人。而且……我以為師姐修為不低,便是真有意外,也不會有事。”
霜天曉回頭看他,似笑非笑道:“你以為?《南華經》讀了嗎?上有記載,楚有匠人名石者,刀頭比你準得多,能砍去郢都人鼻尖的白灰,也不傷其鼻子。但當那位郢都人死去後,再也沒有能讓匠人砍去鼻頭白灰的人了。”
湯巔愣愣地詢問道:“為什麼?”
霜天曉:“你說呢?自己想。”
湯巔低頭想了一會兒,忽然縮起肩膀,向兩人行禮:“多謝賜教,我悟了!修煉之途,所謂的點到即止,需要敵我雙方的默契與信任,過分自信會害了自己,所以要修煉出那匠人的心境,知曉何者能為。這才是心法課啊!”
見湯巔這樣,楚江蘺拉了下霜天曉的衣袖:“可以放人了。”
霜天曉抬手,淺笑了一下:“知錯了就道歉。”
湯巔又拜向楚江蘺:“師姐,我這次真知錯了,謝師姐教導,必將謹記於心,不會再有下次。”
湯巔話音一落,身上的藤蔓緩慢退去,他迅速湊到楚江蘺身邊。
楚江蘺本以為他會有些喪氣。誰料湯巔已捧出一張笑臉,問她:“師姐,我今後能不能和你一起探討靈劍煉製啊?”
這張笑臉讓她想起,湯巔就是金銀寮考核那日,那個禦劍而上的圓臉修士。
楚江蘺疑惑問道:“你不是禦劍的劍修嗎?怎麼進來學煉器?”
湯巔撓頭,嘿嘿直笑:“我不是劍修,隻是我這柄劍有劍靈,可以自己送我上山。”
說話間,湯巔忽然拔劍,避開楚江蘺揮舞起來。
重劍揮出,瑩瑩藍光如蝶翼飛舞,厚重冷冽的風呼呼撲麵。
湯巔得意說道:“它叫風檣,很帥吧?是我爹為我煉製的生辰禮,我們湯家一手煉劍的絕活,可不是吹出來的。”
楚江蘺盯著風檣劍上的藍色靈光,根據她了解的相關知識,可以判斷出這是仙器級彆的法寶。
這個世界的法寶共分五階,仙器便是僅次於神器的法寶級彆。
這個級彆的法寶,隻有化神期以上的器修才能煉出。若是還帶劍靈,則煉劍者至少是化神期巔峰的實力。
化神期巔峰?
放眼修仙界,該境界的數目不超過百人。而放在金銀寮裡,也隻有金銀寮的首席,那位山長一人。
湯巔的父親居然已至化神期巔峰了,甚至還不止。
看來湯家確實是有名有姓的大家族。
楚江蘺心頭狂跳,胸口喜悅的情緒幾乎要蹦出來。她雖不知湯巔這樣的公子哥為何有家不待,來這裡求學,但她知道,這是個極好的機會。
湯巔的父親很適合被她的契約綁定。
許是她盯著劍的目光太熱烈,湯巔樂嗬嗬地遞出寬劍給她看。
楚江蘺摸了摸劍身,很鈍,很厚重,藍色靈光在刃尖輕輕流轉。
她頗喜歡這劍的樣式,問道:“你們家都是器修嗎?”
湯巔瞪大了眼:“天,你不知道我們湯家?器修世家啊!我才不會學那群整天嚷嚷的脆皮劍修呢。”
誰料,風檣劍劍柄一甩,直接甩開湯巔的手,衝他甩來一團靈光。
靈光砸臉,迸出一聲悠揚的氣音,聽起來就像是衝湯巔放了個屁。
湯巔連揮著手,臉有些綠。
楚江蘺沒忍住,“噗嗤”笑了出來。她揉了揉額心,無奈失笑道:“你的劍靈脾氣還不小。”
卻見湯巔直接漲紅了臉,指著劍笑道:“它跟我玩呢,調皮!”
楚江蘺:“嗯,性子活潑,風檣在你身邊一定過得很滋潤。希望下次有機會,我們能一起討論學習煉劍的事。”
湯巔興奮地叫道:“太好了!師姐一定要來找我,我手上有不少靈劍可供參悟技法。”
兩人這一聊完,才急忙趕去上心法課。
心法課因為要教授弟子如何吐納與天地共鳴,所以是堂戶外課,特意安排在靈氣最充裕的山頂平台處。
墨山山頂,漆黑的樹木如鐵石般牢牢佇立。
樹下,一位穿著青草綠的少女靜坐於雲霧之上,她正在給四周的弟子講解如何吐納調息。
“當步入煉氣期後,隨著修為的增長,靈台會獲得天賜的力量。隻要認真跟著天賜指引練習,就可以逐步進階,無需借助旁人。”
“但這條修煉路上,總有人喜歡另辟蹊徑,不願認真揣摩領悟天賜的力量,隻想著一步登天。”
“若將修煉當兒戲,心魔就會來找你們,彆等到爆體而亡之時才知道後悔。”
少女的目光掃過台下,台下靈氣流轉,不斷湧入弟子們的丹田中,形成一片雲蒸霞蔚的仙境。
她相當滿意地點了點頭,目光卻忽然凝住,凝在了安靜打坐的楚江蘺身上。
“怎麼會這樣?”少女眯了眯眼,向楚江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