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石破天驚般的一番話,直接把蕭隨星給弄沉默了。
蕭隨星:“是我的毒又發作了麼?怎麼好像出現幻聽了,我聽到你說你要和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癩蛤蟆成親。”
“嗯?”小姮娥疑惑,“那你的確是聽錯了,我說的是要和王公子成親,不是和癩蛤蟆成親哦。”
“有區彆嗎?不都是讓人兩眼一黑的恐怖故事嗎?”
“有什麼恐怖的?”小姮娥不解,“王公子是常勝武館的弟子,武功不錯,生得一表人才,又是泉州有名的富商,祖上好像還出過秀才,聽說千山鎮很多姑娘都想嫁給他……我覺得他這個人很不錯呀!”
蕭隨星:“你是真的餓了。”
小姮娥不說話,隻是瞅了他一會兒,像是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
她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嫉妒我?”
蕭隨星:“?”
“你就是嫉妒我!”她肯定道,“你是嫉妒我有了情緣,會比你先一步成為大俠,所以才這樣詆毀我的親事對不對?”
蕭隨星:“…………”
當一件事的邏輯槽點太多以至於到處都是漏洞的時候,往往就會變得無懈可擊。
人也是一樣。
蕭隨星從未見過如她這樣的女孩,與世隔絕的環境加上約等於沒有的常識再加上她清奇的腦回路,最終造就了這樣離譜的局麵。
蕭隨星發現自己竟然很難通過講道理去說服她,因為她會用她清奇的腦回路,把他拉到和她同一水平中,然後用她豐富的經驗打敗他。
夏桃當然不會真的想嫁給這位王公子,事實上,他不過是被她吸引而來的眾多工具人之一。
這位王公子長得不錯,家裡經商也攢下了不菲的家底,看起來似乎是托付終身的理想人選,但夏桃知道他內裡實打實的是個廢物草包,還未正式娶妻就納了不少小妾通房。
這種色欲熏心的人,夏桃甚至不用怎麼費心攻略,隻消對他說兩句話,多笑一笑,再在風起時“不小心”露出一星半點的麵容來,便輕而易舉地俘獲了他的心。
即使不露真容,僅憑身段和嗓音就有不少男人對她念念不忘、大獻殷勤,更何況是加上臉這個武器。
驚鴻一瞥後,王公子就對她“情根深種”,恨不得立刻把她娶回家。
當然,他甜言蜜語海誓山盟說了一堆,可家裡藏著的那些小妾通房卻是提都沒提。
蕭隨星到千山鎮也有些時日了,他隻要稍一打探,就會知道這位“王公子”是個什麼貨色,小仙女若是嫁給他,無異於是掉進了火坑。
也許他現在對她還沒有什麼真切的喜歡,但百分之四十的好感度擺在那裡,夏桃不信他會真的一走了之,放任她隨隨便便選個人嫁了。
“你知不知道成親是什麼意思?”蕭隨星說,“你在月宮上,難道沒聽說過牛郎織女的故事?織女下凡沐浴,被牛郎偷走了羽衣,無法飛回天宮,隻好嫁給他做妻子。可見嫁人本就不是什麼好事,你才下凡多久,怎麼這麼想不開?”
“可是話本裡都說,仙女下凡嫁給窮書生是值得歌頌的美好愛情。”
“因為話本都是窮書生寫的。”蕭隨星說,見她仍是一臉懵懂,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跟我去個地方。”
小姮娥下意識想縮回手,但他攥得太緊,她一時掙脫不開:“去哪裡呀?”
“到了你就知道了。”
*
紅彤彤的燈籠掛在院外的牆上,燈影繾綣,空氣中浮動著曖昧的香氣。
蕭隨星帶她來的地方,竟然是泉州最大的一間秦樓楚館。
他顯然不是來這裡做客的,蕭隨沒有去最那些熱鬨的地方,而是避開旁人,用輕功攜著她直奔屋頂。
這是這一片最高的建築,修建得金碧輝煌,十分漂亮,從這裡望下去,整個青樓的場景都能儘收眼底,包括常人不可能去到的後院。
和熱鬨非凡的前院不同,青樓的後院顯得十分冷清寂寥。
偌大的院子裡隻有一個衣著單薄的婦人在用力捶洗著臟衣裳,臟掉的衣物源源不斷地被送過來,還有老媽子站在一旁責罵婦人洗得不夠好不夠快隻會偷懶,再這樣下去就等著挨鞭子吧!
婦人唯唯諾諾地不敢反抗,但桃桃分明看見她的雙手已經被冷水泡得腫得蘿卜了。
“哎——”
小仙女心生不忍,立刻就想下去幫忙,卻被身旁的少年一把拉了回來:“知道下麵洗衣服的女人是誰嗎?三年前,她還是這家青樓最紅的姑娘。”
故事俗氣而老套,最紅的花魁遇上了一擲千金的富家公子,交付了身心,滿心以為自己遇到了良人。
可沒想到富家公子家裡多的是鶯鶯燕燕,對她好不過是貪圖她的美色,半點沒有要給她贖身的意思,因為他家裡不可能同意他納一個青樓出身的妓子,所以玩膩了之後他便一腳踢開了這個女人,就連她生的孩子也沒要,反正他也不缺人給他生孩子。
而這個女人又實在不夠聰明,春風得意之時得罪了不少人,如今青春美貌不再,身體又壞掉了,還沒人幫她贖身,最後也隻能落到這種境地。
那位富商公子呢,則依舊花天酒地,沒有也不會受到任何影響。
“男子大多如此,負心薄幸是常事,這樣的女人,在那位‘王公子’的後院裡還有很多。”蕭隨星似笑非笑地望著她,“你難道想一嫁進去,就被一群小孩圍著叫娘嗎?”
小仙女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
“‘男子大多如此’?”她又好奇道,“所以你也是嗎?你也是會‘負心薄幸’的那種男人?”
“誰知道呢?”他麵無表情地偏了偏頭,“我的意思是,兩情相悅海誓山盟的男人尚且會做出這種背信棄義的事來,何況你這樣胡亂選的?就算真想嘗一下愛情的苦,你好歹選個人中龍鳳吧?選王公子這種歪瓜裂棗算是怎麼回事?”
大概是被那名女子的慘狀驚到了,小姮娥這次沒再立刻反駁他,而是仔細想了想,才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嗯,你說的好像有點道理……我不嫁給王公子了。”
她像是又有點感動,目光盈盈地望著他,嬌聲說:“謝謝你,我初來乍到,好多事都不太懂,要不是你告訴我這些,我一定被壞人騙了都不知道。”
大概因為他是她認識最久的人,小仙女對他似乎有種彆樣的依賴和信任,表現在肢體語言上,就是她沒有絲毫領地意識,總是下意識地靠他很近,仿佛他絕不會傷害她似的。
她目光如水,仰著那張芙蓉雪麵專注地望著他,就好像滿池的春水都被她潑灑在他身上了。
他甚至能隱隱聞到她身上傳來的月桂冷香。
蕭隨星頓了頓。
他突然意識到,不知道是不是風大的緣故……她好像離他太近了。
近到……如果再上前一步,她就能完全依偎進他懷裡。
他心臟處突然泛起了一絲難以言明的感覺,像火燒,又像每次毒發時血液裡湧動的刺痛,卻又似乎是比那更劇烈,好像離她越近,那種刺痛的感知就越明顯。
他不著痕跡又有些狼狽地彆過頭,不知為何,忽然不想在這種時候繼續看她的臉。
小仙女沒有注意到他那奇怪的沉默,因為她也在沉默,隻是似乎和他的沉默不是一回事。
秋風蕭瑟,天上突然下起了綿綿細雨,兩人共同撐著一把油紙傘,慢慢往醫館的方向走。
天色已深,街上空無一人,沒有人說話,整個世界安靜得好像隻能聽見雨水濺在傘麵上,開出的朵朵水花聲。
醫館的院子裡有一池荷塘,雖然現在已經沒有了荷葉,但各種顏色的錦鯉還在其中遊動,雨水落在池塘裡,水珠在水麵滴答跳動。
小姮娥望著水麵發呆。
像是過了一會兒,又像是過了好久,她才終於想明白了什麼似的,幾步走到他麵前站定,甜甜地說:“小星,你剛才和我說的話,我都想清楚了。”
“什麼?”
他還有些心不在焉。
“我覺得你說得有道理。”小姮娥說,“好不容易下來一趟,能有機會體驗一番男歡女愛,人選的抉擇上實在不應如此隨意,還是要找一個能配得上我的人才好。”
“先前在千山鎮的酒肆裡,我聽旁人交談時,提到了不少江湖豪傑的大名。其中有一個叫‘蕭隨星’的人我印象特彆深,聽說他乾了一件大事,打敗了好多好厲害的人,年紀輕輕武功就這麼高,一定是了不起的人物!所以我決定了——”
白衣少女衝他爛漫一笑:“我要嫁給蕭隨星!”
擲地有聲。
他握住傘柄的指節,突然狠狠一顫。
小仙女容色極豔,這一笑,有如春風拂麵,桃枝初綻。
心裡突然泛起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古怪感覺。
像是被什麼東西很輕地刺了一下。
又像是被什麼蟲子咬了一口。
蕭隨星向來是平靜的。
江湖詭譎難測,越是危險越要冷靜應對,也因此,他練就了一顆哪怕麵對生死也能波瀾不驚的心。
可此時此刻,望著她的眼眸,他那顆在生死關頭都從來平靜無波的心……突然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屋簷下的雨滴爭先恐後地跳入池中,激起層層漣漪,水麵波紋蕩開,久久無法平息。
一切都遠去了。
他隻能聽見雨落下的聲音。
小仙女一無所知地望著他,依賴又信任地問他:“小星,你懂得好多事,既然王公子在你眼裡不好,那你覺得我嫁給蕭隨星好不好呀?”
蕭隨星沒有說話。
他移開視線,不去看她。
他那張俊臉上沒有表情,他既沒有說好,也沒說不好,隻是說:“你就一定要找個人成親麼?”
小仙女沒回答他的問題,她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好奇道:“咦?屋裡很熱嗎?你的臉怎麼紅了?”
“你看錯了。”
他說。
“我沒看錯,你的臉明明就是有點紅,不信你自己摸摸……”
她說著說著就要去碰他的臉,想用溫度來證明自己沒錯,可還沒碰到蕭隨星,就被他反手握住了手腕,阻止了她進一步的動作。
他的手脈絡分明,修長而有力,這是染過鮮血的手,是用來握劍的手,是能瞬間取人性命的手,卻唯獨沒有觸摸過女孩柔軟的肌膚。
抓住她手腕時他沒有注意控製力度,明明是想阻止她靠近的,卻反而讓桃桃失了平衡,直直栽進了他懷裡。
兩人都是一愣。
她的手攀在他肩上,穩住身體後她下意識抬起頭,正巧對上他的視線。
這是她第一次離他這麼近,少年那雙漂亮的眼眸燦如星火,正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她,眸光灼灼,隻倒映出她一人的身影。
這個姿勢好像有點太近了。
耳畔心跳如擂鼓。
分不清到底是他的心跳,還是她的心跳。
時間仿佛停止了。
窗外冷冽的風聲、細碎的雨聲、還有枯葉落下的聲音……全都在這一刻消失了。
稀薄的空氣開始變熱。
熱到……就連她身上若有若無的冷香,也逐漸濃鬱了起來。
他笑起來的時候就像貓一樣溫柔又狡黠,可一旦不笑,恢複成麵無表情的認真模樣,穠麗如畫的眉眼就更有種攝人心魄的風流俊美。
他垂下眼眸,視線落在她彎彎的柳眉上、落在她的杏目上……最後落在她嫣紅的雙唇上。
他的喉結似乎很輕地滾動了一下。
被他這樣看著,她幾乎有些腿軟了,怯怯道:“你、你為什麼這樣看我?”
蕭隨星沒有回答。
可是他的目光似乎已經給出了答案。
這個答案是不需要明說的。
小仙女望著他的眼眸,她覺得自己好像讀懂了這個答案,又覺得自己好像沒有懂。
可是她沒有時間再細看了,因為不知為何,眼前的少年突然先一步移開了視線,他匆匆垂下眼簾,不再看她,隻留下一個精致的側影。
就在這時,醫館外突然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
“大夫!大夫!求求您開門!這裡有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