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銀玉抓住江宗華的手腕,用真火燒穿了那團黑氣。而另一團黑氣驟然升起,再次抓住了江宗華。
那黑氣呈觸手狀,緊緊地纏繞著他的大腿,又向上盤住他的腰間,好像要把他從頭到腳吞吃進去。
她露出一抹怒色,指尖聚火,將那黑氣灼燒成灰,而又有數道黑氣拔地而起,勢態更猛。
江宗華反握住她的手腕,用力扯開她的手,而對方卻加重了力道,咬牙道:“你放手。”黑氣借助兩人相連的手,向趙銀玉攀去,而她隻緊盯著他,就是不肯鬆手。
江宗華喝道:“你放手!”
“偏不!死也要一起死!”
他一愣,更惱火地喊道:“你不放手我怎麼開陣?!”
趙銀玉:……
她鬆開手,向後退去,擺手晃走了黑氣,說道:“早說啊,我以為到殉情的時候了呢。”
他白了她一眼,手中快速結印,用陣法降服住了黑氣,不到眨眼功夫便成功破除禁製。
看來的確是她耽擱了事兒,趙銀玉汗顏,隨口調侃道:“想不到你還挺……”話未說完,一道劍氣突然襲來,須臾間已然刺到了他的背後!
江宗華麵色一僵,因被鬼氣襲身而動作遲緩,他來不及呼喚佩劍,也並未躲閃,隻下意識將她猛地一推,雙眼緊閉,卻並未感受到任何刺痛。
他睜眼,發現那劍意已然消失。
趙銀玉扶住他的肩頭,凝眉問:“你沒事吧?”
而他並未理睬,隻怔怔地盯向她的身後,“師尊?”
她伸手在他眼前一晃,恍惚間,她眉心一痛,眼前閃過一絲殘影。
【我此生注定要飛升,趙銀玉,你抓不住我。】
她猛然驚醒,而卻見一個青影急襲而來,再次逼近他的背後!
“小心!”趙銀玉將他護在身後,掌中凝力,向青影打出數擊。而那青影一閃,靈巧地避開了她的攻擊,躲於林霧之後。
她兩指一揮,燎起一團猛火,直接照亮了四周。
而江宗華終於回神,用力甩了甩頭,逐漸清醒過來。受鬼氣所侵之人會失去神智,受惡鬼所控,而修道者有道法護身,隻會產生幻覺。
趙銀玉雙掌運火,單腳一踏,向一個方向猛然衝去,手中赤火猛烈,直接射出一道火柱,將一片森木灼燒殆儘。
而青影一閃,再次躲到暗處。
聚火陣自她腳下升起,轟然向四周迸去,震得林木搖動,枝杈折去大半。而天邊浴火,自夜幕中燒出一片紅霞,猶如火海翻湧。
火光衝天,終於照出一道人影。
趙銀玉瞬身刺去,掌中赤火再起,直逼鬼影的麵門。自她身後嘯出道道火柱,呈必殺之勢向鬼影殺去。
刹那之間,殘火輝映,映照出鬼影的麵龐。
“譽明……”
那隻鬼影,正是失蹤已久的平州世子康譽明!
就在她怔住的片刻,已被鬼氣操縱的康譽明手握長劍,刺向她的心口。未等她反應,身側突然衝出一抹白影,擋在了她的身前。
江宗華單手握住長劍,手掌被劍鋒刺破,流出血來。他微微側身,顫聲道:“你救我一回,我也救你一回。”
*
邊夏與葉川相顧一眼,同時向前衝去。
葉川雙手相扣,用數道定身咒將惡鬼定住,而邊夏在惡鬼周身布下鎮鬼符籙,以加持定身咒的作用。有兩道陣法壓製,惡鬼周身的黑氣逐漸消退,隱約露出孩童的麵龐。
降鬼陣法開啟,將惡鬼剝離孩童的身體,葉川見時機已到,喝道:“阿夏!”
邊夏聞聲,立刻飛身衝去,在降鬼陣法開啟的前一刻,成功將孩童救出。她將意識不清的孩童護在懷中,自半空落下。
葉川單手一抬,隻見惡鬼被一道白光穿透,倏然消失在他們眼前。而自空中落在了道道神魂,齊齊飛回昏迷在地的眾人體內。眾人意識回籠,猛然憶起發生了什麼,齊向他們看去。
原來,他們因身負墓中財寶而受惡鬼所擊,神魂被剝去,成了惡鬼手下的傀儡,若不是受葉川所救,他們恐怕就要成了助紂為虐的罪人。
葛禦齊率先跪倒,緊接著是盧氏三兄弟,而後是張、李二人,最後是抱著幼弟的蘇堯紅。葛禦齊俯首道:“感謝二位救下我等,我等願聽從恩人差遣!”
葉川嚇得往後一退,連連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快快請起。”他向眾人身後一瞧,見邊夏仍是跪倒在地,疑惑地喊了聲她的名字。
滴答。
詭異的血氣鑽進他的鼻子,刺入他的腦中。
葉川麵色一僵,撥開眾人,向她緩緩挪去,“阿夏?”
邊夏背對著他,身體僵直,未發出任何聲音。胸口處籠罩著一團黑氣,把溢出的血聚在空中,而那黑氣正是從孩童手中射出的。
黑氣眨眼間便撤去,孩童猛然驚醒,隻尖叫一聲,從她的臂彎中退出。
她應聲倒地,雙眼直直地盯著某處,而胸前淌出一片血水。
“阿、阿夏?”他不可置信地望去,腳下一軟,直接跪倒在她的身邊,俯身向她的脖頸處探去,卻隻觸到了她冰涼的體溫。
邊夏死了,死得草率,死得悄無聲息。
孩童跌坐在地,看著自己沾滿了鮮血的雙手,驚恐道:“對、對不起,我、我以為是……爹又要逼著我殺人。對不起,對不起……”他渾身打抖,向邊夏連連磕頭,沒幾下便將額頭撞破,流出血來。
這孩童受鬼氣操縱多時,神智混沌產生幻覺在所難免,他知道孩童並無殺害邊夏之意,更無法狠下心去讓這個孩童償命。
他隻能怨自己疏忽大意,沒有保護好她。
葉川隻是垂頭,額發遮住了他的表情。他接過她手中的劍,將她緩緩抱起,轉身而去。
那朵被他珍藏的小白花從他的衣襟處落下,浸在血液之中,如她一般無聲無息地凋零。
他頓住腳步,冷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孩童遲疑片刻,小聲道:“袁至善。”
“你此生唯將善事做儘,方可得到她的原諒。”
後來,趙銀玉將江宗華劫回宮中,而康譽明也跟著他們回到都城;鄭漢鵬潛心修煉那半套掌法,成了一個武癡;八怪將大玖墓中盜出的財寶分給了村民,葉無雙也跟著葉川回到了萬生門。
二人歸時晁桀仙君早已飛升,葉川主動棄道,退離仙門,承長公主趙盛之令鎮守皇陵,同八怪一起定居越陵一隅。
葉闖可惜地問:“爹,你為什麼不去當門主呢?”
他比江宗華更有修道天賦,十三歲入道,十五歲結丹,而後不過三年時間便修至元嬰期,一舉與自幼修道的江宗華持平,是當時仙門子弟眼中當之無愧的天才。
自此之後,仙門再沒談起過他,一代天驕就此隱入塵埃。
葉川眼神漸黯,不再言語。至於她的問題,也早已有了答案。
他在等人,等那個讓他明白生而為何的人。
建和元年,新皇登基,四海升平,萬邦來朝。此間,長公主大婚,八抬大轎娶駙馬,十裡紅妝賀盛世。
而葉川獨坐賓客間,落寞地望著那一對璧人,隻於這鑼鼓喧天之中苦笑一聲。
“阿夏,若你我也如此一般,那該有多好啊。”
往事已逝,白花枯萎,隻留下那一把劍。
最後,葉川將它遞給了趙銀玉,“她生前曾說要一生護你,而她已去,這把劍就代替她護你周全。”
趙銀玉接過,淚光一閃,“可這是她唯一的遺物,你舍得嗎?”
他淡然一笑,堅定道:“她終有一天會回來,她答應我了。”
那日,他們喝醉後,她將他壓在身下,遞給他一根青色翎羽,鄭重道:“小葉子,若我遭遇不測,你莫要傷心,我不會離你而去的。”
“三年,最多三年,我一定會來找你的,等著我。”
於是又一年季秋玄月,他依舊坐在藤椅上,靜靜地看著那落日餘暉,好似等待著自己的終日。秋風簌簌而過,卷起一地殘花,涼透他的耳畔。
淙淙洗雨,木槿雕淚,於這死寂中漂泊。
他徒添白發。
“阿夏,又到九月了,你已經走了兩年。長公主殿下難產而薨,江兄將幼子托付給平州世子後重回師門,”他悵然一笑,“不過他終是完成夙願,成了門主。”
其間愛恨,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爹,若是你沒等到呢?你要等一輩子嗎?”
葉川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劍上,溫聲道:“她不會讓我苦等一生的。”
他抬頭,望向那輪明月,一如當年。
月下,季秋,他身裹薄被,蜷於藤椅上淺眠。
“你又裝睡,小葉子。”
他驀然睜眼,麵前是那張朝思暮想的臉龐,正衝他眯著眼笑。月光被他遮去,讓他看清了她眼角的殘淚,他伸出手去,拭去那道淚痕。
白鳥之印刻在她的眉心,倒比槿花更勝。
她說:“小葉子,我叫織夏,是一隻白鳥妖,你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他點了點頭,說了聲好。
“織夏?”葉闖怔在原地,多年來的疑惑終於在此刻得到了答案,“爹,你是說我娘是她?”
葉川莞爾,點了點頭。
床笫之間,紅燭輕晃,映出兩道纏綿的人影。
她描摹過他的眉眼,指尖攏過他的鬢發,挑出兩根銀絲,歎道:“小葉子,輪回難渡,我來得晚了。抱歉,讓你苦等我三年。”
他雙手貼著她的手掌,搖了搖頭,“不苦,阿夏,我不苦。”
他出生於一個普通人家,十三歲那年,父親受政敵所害含冤而死,母親不久後也撒手人寰,隻留下他與年近四歲的葉無雙相依為命。原本金枝玉葉的少年郎淪落為街邊的乞丐,無人敢用他做小廝,也無人願意接濟他們。
就在那個寒冬,他抱著快要凍僵的葉無雙,無助地靠著街角,就在絕望之時,被路過的晁桀仙君所救,帶回了萬生門。
他彆無所選,跟著晁桀仙君修道習劍,一入仙門,便是十二年之久。剛入道時,同門的丹霞長老對他們嗤之以鼻,更是嘲笑晁桀收了兩個廢物門徒。葉川得知此事後,加倍努力修煉,終於成為門內道修的翹楚。
而他這十二年間,卻從未自己著想過。入道、修煉、繼位、飛升,他皆是被推著前進,未曾問過自己——
我到底想要什麼?
葉川順著她的力道向後仰去,任由她將自己壓在身下。他望向她的眼底,輕輕吐出一口氣,雙唇微張,說道:“阿夏,我此前從不敢奢想與你成婚,而現在,你能許我一個家嗎?”
織夏的長發垂落至他的胸前,被他護在心間。
她輕笑一聲,“罷了,這一世就先讓你一回。”
他們如同尋常夫妻,隱居於後山的竹屋之中,吃著粗茶淡飯,日子平淡如水,他們倒也甘之如飴。
兩年猶如夢境,一晃而過。
在那個午後,葉川抱著年僅一歲的葉闖,倚在院中的藤椅上淺寐。葉闖嘬著手指,指向屋門處站著的織夏,嘴裡正咿咿呀呀著什麼。
織夏手指抵在唇前,噓了一聲,笑道:“小闖,我要走了哦。”
她見他仍在睡夢之中,才放下心來,向院外走去。臨到門前,她又回身望向他,輕聲道:“我很快回來,等我。”
可她沒有。
“她讓我等了十九年,”葉川看向葉闖,頓了頓,輕描淡寫地補充道,“後日便是二十年。”
葉闖啞然,剛想開口,卻被手腕處的圖騰一刺。她立刻捂住手腕,低頭向後一退,生怕他看出什麼端倪。
葉川陷於回憶之中,並未發現她的異樣,隻輕言道:“小闖,若你心係一人,無論有何苦衷,都不要輕易地棄他而去。要親之愛之,之死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