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珠提心吊膽地等橘兒,等了她很多很多天。
這些天,蜃主作為一位無比愛惜自己妻子的丈夫,自他回來後就寸步不離地陪著她。
不再像之前那樣會出去個幾天再回來與她溫存。
如果沒有之前發生的那些事,那這段時間對於月珠來說本該是她最開心的一段日子。
她的丈夫不用再忙於工作無法顧及她,並且已經開始著手準備要帶她離開圍屋到更舒服的地方生活了。
不想,這些對於曾經的她來說無比期待的事,卻成為她日夜煎熬的緣由。
她不想她的丈夫像是看守她那邊對她寸步不離。
就好像他已然得知了她會和誰聯絡一般。
她不想吃下這裡為她準備的任何貴重食物。
吃得越多她便越是會被同化,之後再也無法逃離,可她的丈夫卻不允許她不吃。
她不想離開圍屋,離開她的這個房間。
可這裡所有的人都在為離開做準備,仿佛隨時都可以出發。
讓她整日裡都處在高度緊張的精神狀態中,同時又無比想要回家。
或許她真的就跟她丈夫說得那樣,她在這裡被汙染了。
她擁有能夠淨化清除汙染的能力,可她卻無法淨化治愈她自己。
看著自己那依舊俊美非凡,對她卻日益愛重的丈夫。
月珠的內心進退兩難。
可他卻隻當她病了,隻要她不說,他便從不問她這段時間到底有什麼心事。
又或者,他根本就已經知道了原因,但他沒打算放她離開,隻一心照顧她的身體。
所以他不問,是因為他不會答應任何她可能會提出的要離開他的請求。
甚至,他可能都已經做好了讓她“恢複如初”的準備了。
對他而言的“恢複如初”,是指她又什麼都不記得了,繼續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之中,繼續再想不起自己的爸爸媽媽麼?
不……不要……
她好想回家,好想爸爸媽媽……
她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放過她,讓她回家吧……
……
似乎是終於到了極限。
不論是蜃主的極限,還是月珠的極限。
那是在一場久違的晚宴上。
舉辦這樣的晚宴,幾乎就是意味著蜃主即將要啟程離開此處,並且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再回來了。
而月珠作為蜃主珍愛的夫人,自然是要隨同他離去的。
這是圍屋所有人都默認的事實。
晚宴舉辦得極其盛大,宴會場上的所有人都為即將到來的漫長行程做最後的歡愉。
隻有月珠獨自一人在其中,孤立無助。
“我……”
月珠的聲音,在晚宴這樣載歌載舞的場麵中,輕得如羽毛一般容易被略過。
說到底也是因為她還沒能徹底下定決心捅破這一切。
但她身邊的男人卻聽到了,他側過身看向她:“嗯?怎麼了?”
月珠的心跳在他這麼定定地看著她後,逐漸加快。
即便如此,她也不打算放棄,她已經決意把話都說開了。
“我……我不想離開這裡,我不想去任何地方。”
果然,蜃主的眉頭便微微皺起,隻是他對她依然是溫和滿是耐心的:“為什麼?”
“為什麼不願離開這裡?”
“你總不能永遠待在這裡的月珠,待在這裡,你的身體隻會越來越不好。”
“還是說,你要在這裡等誰?”這是蜃主的試探問話。
月珠原以為她會因蜃主的這句問話而感到慌張,會想要著急解釋什麼。
但她發現自己竟然是堅決的蓋過了恐慌,她根本不想再和他多說什麼,意識不想再被他牽著走。
所以月珠不語,原本溫柔的臉龐也開始浮現出了倔強的神情,代表了她的態度。
於是蜃主敗下陣來,隻能換個話題繼續勸她:“月珠是不是害怕路途遙遠?”
“不用太擔心,我是想我們先回高台園去和祖母生活一段時間再回千湖行宮的。”
“月珠連祖母都不想見了麼?”
見蜃主提起了祖母,月珠才抬起眼眸看向他:“祖母?”
是真的會帶她去見祖母麼,還是隻是編造一個虛假的幻境來繼續騙她。
月珠的雙唇有些顫動,這些話隻能卡在她的嗓間,無法真的就這麼對他說出來。
但蜃主卻以為他終於用祖母打動了月珠。
所以他繼續順著這個話題說道:“我知道你現在比較著急,所以我們這一次不采用陸地上行駛的方式。”
“我們走水路。”
“水路?”
竟然還可以走水路,是乘船麼?
“是的,就在我們圍屋底下的深處,是有聯通各大水係的暗河通道的。”
“這樣走是最快最暢通無阻的。”蜃主朝月珠解釋道。
“在圍屋底下……”
月珠即刻就回想起了之前她看到的,圍屋裡的蜃族在夜深時刻全都回到這圍屋底下,回到他們的巢穴之中。
驟然間,月珠便站了起來,她顫抖地退了幾步,隨即害怕得轉身就跑。
不要不要……她不要被帶到下麵去,她要馬上回去,馬上回到她的房間裡藏起來。
說來無比地諷刺。
她在此刻竟然想起了白止越,想起這個早已被她拋到腦後的男人。
可笑她從前還覺得向他這樣的小護衛,怎麼配得上她的靈珠表姐,竟然還敢帶著表姐私逃,讓表姐這麼一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陪著他一起風餐露宿。
結果就是這樣的男人,會一次又一次地去救下表姐。
所以即使表姐被帶到了幽界,她也始終相信她英勇的愛人一定會來找她。
他們從來都深信著彼此,也從來未曾辜負過彼此。
他們之間的愛情明明就是最好的模樣。
而她卻嗤之以鼻。
所以她永遠都不會擁有像白止越這樣的愛人。
她選出的愛人,隻會將她拖入深淵。
月珠最後甚至連宴會場的大門都沒能走出去便被蜃主扣了下來。
“月珠你怎麼了!你要去哪裡!”
“不要,你放開我,你走開!”月珠的情緒變得很激烈,她用力地推著身邊的男人。
這是她第一次顯露出了對蜃主的抗拒,隻這一次就已經足夠讓人看出她對他的排斥了。
果然,蜃主的臉色也瞬間陰沉了下來。
因為當他真正感受到了月珠發自內心對他的排斥時,他才發現自己根本不能接受。
他的月珠對他從來都是充滿愛意與依戀的,何曾有過像這樣防禦抵觸的姿態。
“月珠你冷靜下來!”
“你看著我,你先看著我!”
蜃主用力將掙紮中的月珠按下來,但也儘可能控製住力道不要傷到她。
可月珠拒絕看他,她甚至都能夠猜到他又要對她做什麼迷惑她的事了。
現在的宴會場上早已安靜一片,那些歡歌笑語早在她從蜃主身邊逃離的那一刻起便停止了下來。
月珠被蜃主緊緊箍在懷中,看著他們或是一動不動站在原地,或是維持原樣坐著,可幾乎全都就這樣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這裡的所有“人”,全都不是人。
她該如何逃出去呢?
誰又能來救她呢。
就在這時,就像有人在冥冥中回應她那樣。
有人送來前線急報。
因為事況緊急,他顧不得太多便單膝跪在蜃主跟前稟報:“主人!前線有大批鳥類來襲,他們不與我們這邊的人交戰,現全都衝著圍屋這邊飛撲而來。”
“主人,我們應如何應對。”
而月珠在聽見有鳥類飛撲而來時,她的眼睛都亮了。
是橘兒嗎?是她終於等到橘兒他們過來救她了嗎。
“無需應對,這裡沒有留守的價值,他們也就趁著我們把裂隙縫合好才敢過來,即刻打開暗河通道,他們走不了水路。”
說完,蜃主就要打橫抱起月珠要帶她離開。
結果月珠掙紮地更厲害了。
一邊掙紮搖頭說不要,一邊流出眼淚哀求男人:“你放過我吧,你放我回去吧。”
“所以月珠,你一定要留在這裡,是因為你一直在等他們是嗎?”
蜃主沒想把自己陷入這樣的境地。
可是見到這個不久前還如此深愛他,與他承諾說要永遠和他在一起的女人,此刻滿眼隻想跟著彆的男人就此徹底逃離他,他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當初以為的他能夠無動於衷。
他變得驚怒,恐懼,不甘,怨恨,無比後悔,但同時又有極度的不舍與憐惜。
看著她哭得如此傷心,他根本難以狠下心再去恐嚇震懾她。
他從一個看戲的人,徹底變成了戲中之人。
而月珠她等得太久太久了,她生怕自己錯過這次離開的機會,就會直接被他們帶入深淵之中再也回不來了。
蜃主看見,這處他為月珠設下的幻境,隨著她一聲聲的哀求,開始逐漸出現難以再修補裂痕。
他看著月珠就這麼向他跪了下來,哭求著對他說,放過她吧。
哭著說她知道錯了,說她再也不敢了。
哭著說她不應該為了貪圖這些不屬於她的榮華富貴欺騙他。
哭著對他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說她再也不會肖想做他的妻子了。
甚至還急切地向他表態,說隻要他能夠放她回去,她什麼都願意為他做的。
不論為他淨化汙染多少次,她都絕對不會推辭的。
蜃主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之間最美好的幻境,全部碎裂。
一點挽回的機會都沒有。
看著眼眶已經哭得紅如驚兔的月珠,緩緩地將她擁入懷中。
蜃主原以為,誰要是讓他的月珠傷心成這樣,他一定會將這個人千刀萬剮的。
但現在已經無解,他和月珠隻能重新來過。
“你沒有錯,你從沒有做錯任何事,彆害怕。”蜃主說著,就將掌心伸向了月珠的腦後。
很快,掙紮中的月珠便失去了意識。
就和之前那次一樣。
沒關係,這一次他一定做好完全的準備。
……
等飛鳥紛紛到來之時。
此處已人去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