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兒像當初衝進月珠房間那般又衝了出去,不久便消失在了濃黑的夜色中。
留下月珠一人呆坐在窗前根本來不及挽留她,隻能惶惶不安望著她離去的方向,一邊擔憂她在這樣的夜晚中飛行會不會遭遇危險,一邊腦海中又不斷浮現她離開前對她說的——
當初,他就是用讀心幻術套取了你的意識,才知道原來你不是蘇家人的!
讀心。
他竟然會讀心……
所以從一開始,她在他眼中就是沒有秘密的麼。
從一開始,她的那些小心翼翼,她的伏低討好,她的目的,她的得意,他其實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是不是就連他們之間的恩愛,都隻是他在遷就她而已,是因為他早知道她想要這樣的愛意和優待,才配合她這樣故意演出來的?
還有,她是因為窺探到這個世界其實是一本小說的世界才獲得了先機,才得以代替表姐嫁到幽界這裡這件事,他在讀她心的時候有沒有讀出來?
月珠感覺寒意不斷從她體內冒出,因為她本能地認為,這個世界其實是本書這件事,是除了她自己以外誰都不能說的。
尤其是麵對書中的關鍵人物。
可她現在,竟然連去質問他的勇氣都沒有。
她竟然現在才意識到,在這樣的世界裡,她算什麼,她憑什麼去質問一個大妖為什麼要這麼對她。
她連在這裡自由來去的能力都沒有,依然隻能依附於他。
夜越來越深。
月珠也感到越來越冷,躲在床角把自己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她現在應該怎麼辦?
而她如今的所有問題,沒有任何人能夠回答她。
她隻能獨自一人備受煎熬,度過這幽界圍屋中的一夜又一夜。
……
在橘兒離開之後的幾天。
月珠對這個圍屋有了新的認知。
人類就是這樣,在橘兒還沒有來之前,她一點都不覺得像這樣詭異靜謐的深夜,在這樣的圍屋裡生活,會有多難熬。
她甚至還覺得很幸福,在自己的房間裡暗暗品味其中的甜蜜,心甘情願忽視掉一切的不正常。
可自從橘兒來了之後,她就像一根尖刺,狠狠地紮破了這個虛假的泡沫,把一切的真實都驟然暴露給她看。
讓她現在對圍屋裡的一切都產生了懷疑,比如她的“丈夫”曾專門交待她的——到了夜晚,千萬不要離開自己的房間。
說深夜的房門之外,會有危險。
所以這句話,是不是也是騙她哄她的?
夜晚的房門外麵會有什麼呢?是有什麼不能讓她看到的麼?
而且她現在才覺得這樣的話很矛盾。
既然他一直都認為,圍屋裡很安全,把她放在這裡他也很安心,怎麼可能還會留下一個夜晚絕對不能出房間門的隱患給她?
既然他能放心把她留在這裡,是不是就意味著他其實根本就不擔心她在圍屋之內真的會遭遇什麼危險?
隻是因為怕什麼麻煩,才特地跟她說這個,好讓她安心待在房間裡,不要多生事端。
看看她多麼聽話啊。
當初他讓她彆出去,她便真的一次都沒有出去過,一次都沒有違反過他對她定下的“夜間規則”。
他是不是早就清楚她自詡自己跟一般的小說女主不一樣,絕對不會讓自己旺盛無用的好奇心毀了她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
但現在茫然無措的她,不得不自己去尋求一些真相。
沒想到在來到這裡這麼久之後,月珠才下定決心,要半夜出去看看圍屋的深夜到底會發生什麼。
到底是真的會有危險嗎?
如果真的有危險,她又會如何呢?
還是說,根本就沒有任何危險,一切都隻是針對她而已。
以及車婆婆和她的那幾位侍女。
她們的工作除了要照顧她日常起居生活以外,其實更多的是要監視她吧,以防她逃走跑出圍屋。
於是在她“不生事端”,勉強吃下了一些車婆婆她們為她準備的晚餐後,就以她要準備休息的理由將她們都打發走了。
和前幾天一樣,車婆婆她們自然也就聽她的,按照她的要求,之後大家都不會再來打擾她。
在車婆婆她們離開後,月珠便一直坐在窗邊靜靜等待著深夜到來。
她看見圍屋之外果然又有淤屍開始遊蕩,那麼圍屋之內,又會有什麼?
她如果在保證自己安全的情況下隻在走廊這裡看看,在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即刻返回到自己房間裡把門鎖好,這樣可以嗎?
畢竟她就在圍屋的最上層,她能夠很清楚地看到整個圍屋之內的所有區域。
這樣冒險的事,在橘兒來之前她其實是絕對不會做的,甚至連嘗試的想法都沒有。
她曾認為這是自保,畢竟有很多危險都是因為好奇心引起的,所以她時常不認同小說裡那些好奇心過重結果導致自己陷入危險的女主們。
她理所應當地覺得如果是她的話,她才不會那麼“蠢”。
但現在,她卻深深意識到,真相真的很重要。
如果因為躲避危險而輕易放棄真相,漸漸地就會變得像現在的她一樣,即便意識到自己被困住了,也找不到解困的方向,隻能迷茫地等待。
是,橘兒是說了會找她來救她的。
那要是……她一直都等不來救她的人呢?
月珠不敢再繼續往下想了。
但這樣的可能卻給了她深夜打開房門的勇氣。
她的房門先是打開了一點點的縫隙,再慢慢向外擴張開。
的確,會有陰冷的風徐徐不斷地吹來,像是……從圍屋下方傳來的。
於是月珠幾乎是順著本能,走出了自己的房門,來到了前方走廊的欄杆處往下望去。
她看見平時隻有七八層高的圍屋,向下望去竟變成了深不見底的黑色深淵,而圍屋的樓層則一圈又一圈地圍著向下延伸。
那些她在白天裡都眼熟的人們,都如同歸巢一般身形顫巍地往下走去,回到了他們真正的“房間”之中。
原來,深夜裡她不能從自己的房間裡出來,並不是因為外麵會有什麼危險。
而是深夜裡的圍屋,在她白天所能看見的一圈又一圈的幾百個房間裡,就隻剩下她一個“活人”。
而其餘的“人”,則全都回到了淤泥底下,回到了他們各自的殼穴之中,在返回的過程中,有些“人”就迫不及待地擺脫了人型,以扭曲盤旋的姿態縮回到他們的“房間”裡,這和圍屋外遊蕩的淤屍有什麼區彆。
在終於了解到圍屋深夜真相後的月珠,雙手牢牢捂住嘴,一步步地往後退,直到退回到自己房間之中,緊緊把門鎖上後,才後知後覺不再憋氣劇烈呼吸起來。
她從未如此深刻地意識到,她竟然就天真地和這些詭異的妖族共同在這裡生活了那麼久。
而她那個長期把她放在這裡的“丈夫”,自然也是這樣的存在。
月珠感到很驚恐,後知後覺的像是被什麼緊緊纏住了的驚恐。
她變得更加不願意出自己的房間了。
如果不是還因為想要活下去,她可能連這裡的米粥都不想吃。
她每天都很煎熬,很燒心,無處傾訴,所以夜夜哭泣想爸爸媽媽,恨自己為什麼非要到這樣的地方來。
她不敢麵對車婆婆她們所有人,她早想趁他們深夜都回到淤泥底下的時候就這麼逃走。
但橘兒交代過她,她身為人類不會飛,絕對不能自己離開,寧可就這麼躲在房間裡等人來救她。
要她絕對不能再相信蜃主,如果他要帶她去任何地方都不能去。
可諷刺的是,她現在很害怕圍屋,卻無比希望她的“丈夫”能趕緊回來陪她。
好像隻要他陪在她身邊,緊緊抱住她,她感受到溫暖的體溫就不再害怕這種來自幽冥的詭靜了。
很矛盾,很荒謬,月珠的精神早就崩潰了,她不知道該怎麼理清這種感覺。
明明她此刻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她的“丈夫”造成的,她的這個“丈夫”就是這裡的罪魁禍首。
可她現在想要依靠的人卻依然還是他。
月珠好後悔,她好想回家,好想回她在人間深南市的那個家。
她光是想著要和表姐比肩,變成和她一樣有尊貴地位的人,想做小說裡備受寵愛的女主,完全就忽視幽界下麵潛藏的危險。
覺得自己一定是特彆的那一個。
她現在真的不敢了,她再也不敢了。
她現在一想到自己甚至都沒有跟爸爸媽媽說一聲就跑來這裡,心就在滴血。
她當時是怎麼舍得就這麼拋棄了自己的爸爸媽媽的。
她到底在不滿足什麼。
難道她的爸爸媽媽還不夠寵愛她麼。
月珠甚至都不敢回想橘兒對她說的,因為蜃主並沒有和她結婚,所以蜃族那邊與人間相連的通道就關閉了。
如果她不能從蜃主這裡回去,那她又應該從哪裡回去呢?
還能從祖母原來那個出入口回去嗎?
可祖母的那個出入口,據說在訂婚儀式結束之後就會關閉,那她……還能回去麼……
月珠整個人躲在床的角落裡,蜷縮在堆起來的被子裡瑟瑟發抖,她開始逃避了。
她已經不敢麵對,她其實很有可能再也回不人間的這一事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