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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陰沉,幽月高懸。
順著清冷的月光,可以看見高聳的圍屋之外,那些早已腐化成猙獰骸骨,卻仍然不甘遊走著的淤屍。
它們搖搖欲墜,或是渴望著溫暖的血肉,以此來緩和難耐的啃食欲望,又或是不甘怨恨,想要汙染同化更多的同類,好用他人的絕望痛苦來獲得短暫的愉悅。
像這樣的地方,根本就不是人類世界會出現的。
所以這裡,是幽界。
是人界之下、地獄之上,普通人終其一生都無法認知到的世界。
那些被人界大批驅趕的妖鬼之物,亦或是上古神靈的遺存就苟存在這裡。
而幽界不同於地獄,是有能夠和人界相交共通的地方的,但整個幽界也僅僅隻有六處可以,且這六處地方都由幽界的大妖族曆代嚴密掌控著,並不什麼可以自由來去的地方。
月珠看著下麵遊走的淤屍,緩緩關上了她的窗門,回到自己古樸典雅的房間裡,撩開穿過輕軟朦朧的紗帳,坐在自己柔滑暖和的床上。
或許很多人根本就不會想來這樣的地方,畢竟這裡對他們來說形同地獄。
但她不一樣。
她是主動要求來到這裡的。
因為在這裡,她可不是什麼普通的大學生,而是最尊貴的女主人。
此地一方之主妻子的身份,是她費儘了心思才得來的。
所以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幽界是這樣晦暗又華貴的地方。
……
夜色越來越濃。
屋外走廊有風在默然而過,像是搜尋著哪扇房門有縫隙,好讓它幽幽而入。
而她的丈夫從一開始就和她交待過,在圍屋這樣的地方生活,到了晚上就要回到自己的房間裡,關好房門不能出來。
畢竟深夜漫漫,鬼魅橫行,誰也不能保證在外麵會遇到什麼,而圍屋中有禁製,隻要屋內的人不開門,那外麵的“人”就進不來,所以任誰來敲門都不能開門。
那時她還俏然地挽著他的手笑問他,那他要是回來了敲她的房門,她開還是不開呀?
似乎是見到她竟然能那麼自然就代入到這個新身份中,男人不禁挑眉感到意外,卻還是保持笑意撫握她挽著他臂彎的手溫柔又戲謔地說,當然要開——
她當然要給她的丈夫開門,不然,她在房中等的是誰?
不過為了安全起見,她的丈夫還是和她比對了他敲門的節奏聲,隻要門外響起了這樣節奏的敲門聲,那毫無疑問就是他回來了。
所以即使在這樣陰森的環境中生活,月珠也莫名地不會覺得害怕,反而還有些滿意自得。
因為隻要等到天亮,圍屋就能“醒”過來了,圍屋中的人也會踏出房門紛紛忙碌起來。
隻為儘心服侍好她。
雖然從整體外觀上來看圍屋的外形為了能融入這樣陰晦的環境而顯得古樸簡陋,但內裡的房間卻各不相同。
比如月珠身為圍屋中最尊貴的女人,她住在圍屋的最高處,住的是最奢華的房間,房間內的擺設之物無一不是珍奇之物。
就更不用說她的日常餐食、熏香膚露和衣著簪飾了,幾乎完全比照著他們人界皇宮內的標準來。
月珠閒暇時擺弄著自己手中昂貴的首飾還會自娛自樂地想道,這種級彆東西,她要是還在人界大概就隻能隔著博物館的玻璃來欣賞了。
比如某個皇家陵墓裡出土的某某公主、某某王後妃子的珠寶首飾,越是精美華貴就越是能看出她的地位和對她的愛重。
但有時候,月珠興奮地將這樣的頭飾簪到自己頭上,左右仔細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時,不知為何會忽然覺得,她是不是……
將冥器戴在頭上了……
礙於這樣的心態,她雖然喜歡這些飾物,卻也沒有整日戴著招搖晃人,隻是收藏起來,偶爾再一件件拿出來欣賞。
導致圍屋中的主管,同時也是專門照顧她的車婆婆還覺得她為人清爽溫柔,不好奢靡華豔之物呢。
從此對她更是愛護操心,把一切都安排妥帖,生怕她哪裡不舒服了 ,哪裡不高興了。
還有整日都圍在她身邊的霜、露、雪、霧四大侍女,更是哄得她心情愉悅。
所以即使她的丈夫工作忙碌不會夜夜都回來陪伴她,即使現在的生活環境不夠優美,她也依然能這麼安穩地過著。
……
今夜,和尋常一樣。
說來也是奇怪,幽界的白天雖然光亮但是不見太陽的,但幽界的夜晚卻總有月亮。
而主動選擇彆離了人界耀眼太陽的月珠,偶爾在懷念人間的時候,就會這麼打開窗看著天上的月亮。
丈夫說,夜晚的時候窗戶可以偶爾打開,但房門不論如何都不能打開,除非是他回來了。
但即使不打開房門往外看,月珠也知道此時整個圍屋走廊的紅燈籠都已熄滅,早已沒有了任何人的蹤影。
像是某種規則怪談一樣,一到了晚上,這座龐然的建築物就跟空了一樣,要待在房間裡才安全。
直到房門處傳來一陣陣帶著某種節奏的敲門聲,坐在床上的月珠才展露歡快的笑顏,如歡燕般迫不及待地打開房門,徹底放鬆全身投入到那披著黑袍兜帽的男人的懷中。
也隻有她抬頭才能看到,黑色兜帽之下,那張俊逸非凡、氣質尊貴的容貌。
這當然是一個尊貴的男人。
作為此地的主人,他自然是最強大的,他隻需要一揮手,圍屋外那些遊走的淤屍就會紛紛倒下化成爛泥,再也站不起來。
清理這種低階的淤屍穢物確實是他的職責範疇,因為他是蜃族之主,就如同河底的蚌類一般,雖然生活在淤泥之中,但天生就具備清淨海河的能力。
不過圍屋之外的那些淤屍應該是被他的下屬們清理乾淨了,畢竟要由他親自清理的對象不在這裡,這裡對他來說是屬於可以安全休息的地方。
從明天開始他們圍屋裡的人,又能過一段正常安穩的日子了。
而且還會因為圍屋的主人回來了而舉辦熱鬨的宴會,可以玩樂到天明不用回到房間裡,好讓大家緊繃著的心都放鬆一下。
但月珠顯然關心的不是這個,此刻她閨房之中的首要之事,是要儘快清除她丈夫身體和精神上的汙染。
是的,她的丈夫對她是愛寵,又極其依戀的。
她的丈夫能力強悍,但長時間與那些汙穢之物糾纏打鬥,不免還是會染上汙染,所以累積到一定程度就要對其進行淨化,消除這些汙染。
她的丈夫曾摟著她在她耳邊滿是深情地對她說,如果他沒能及時清理這些汙染,那他就可能會從一個消除汙染的存在,變成此地最大的汙染源。
到那時,就沒有什麼人可以與他為敵了。
所以月珠對他來說非常重要,對幽界來說也非常重要。
也是因為這個緣由,月珠知道自己在丈夫心中的地位將牢不可破,因為她的存在是不可替代的。
她再也不用擔心她此時的地位,會在將來的某一天被誰奪走替代。
要知道她在人界的時候,也隻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而已。
她的未來是一眼可見的,無非就是遵從父母的意願從師範大學畢業出來,再考個學校的編製,到某所學校裡麵教書。
之後再等著她的,就是被趕著和一些奇奇怪怪的男人相親,等到年紀之後,不得不選一個和她一樣普通的男人妥協,結婚生子,就這麼普普通通地過一輩子。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擁有她曾經隻能在小說中渴望的一切。
要知道這都是她自己爭取來的,所以此刻躺在丈夫懷中的她很幸福,並且希望永遠都這麼幸福下去。
她的丈夫甚至還對她承諾過,幽界不比人間,作為他的妻子,他是有辦法延長她的生命的。
所以,她隻需要享受就好。
丈夫每回回來都會給她帶回很多的昂貴華麗的禮物。
甜言蜜語地和她說希望她能多打扮,他喜歡看她漂亮高貴的模樣。
說他們蜃族之人,就是如同珍珠一般對待自己的“珠女”妻子的,不論寶物如何,隻有她才是他唯一悉心嗬護愛重的珍珠。
每當這個時候,她都會被他哄笑,心花怒放,心滿意足。
然後愛嬌期待地坐在梳妝鏡前,任由他將華貴的流蘇發簪簪進她的發鬢之中。
想來她是幸福的吧。
她的丈夫甚至都已經和她說,很快,等他的清理工作結束,他就要帶她離開這裡了。
要帶她到一個更加安全明亮的地方去。
這就是為什麼她能夠一直老實待在這裡,沒有死活鬨著要離開的原因。
因為她一直都知道住在這裡隻是暫時的,作為蜃族之主,作為海市蜃樓之境的領主,他必然是有真真正正作為長居之所的宮殿的。
等這邊的清理工作結束,他遲早要帶著她回去那邊生活的,畢竟這邊是相當於前線戰場的地方,還是有諸多不便的。
於是她也一直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直到有一天。
她心軟救下了的一隻小鷸鳥。
在她悉心清理了它身上的汙染和傷口後,這隻小鷸鳥竟然朝她開口說話了。
它一開口對她說的話就是——
“月珠是我啊!是我橘兒啊!快清醒!快清醒!”
“這裡的一切都是假的!”
“月珠你不記得了嗎!那個男人把你掠奪到此處,就是無儘的利用你,欺騙你,他在傷害你!”
“快!快跟我走,要快點離開他的魔爪,離開這個地方!”
月珠被這小鷸鳥一連串的急話弄得摸不清頭腦了:“什麼?”
這名叫橘兒的小鷸鳥說她現有的記憶都是假的,是被那個男人惡意篡改過的。
可是月珠卻隻感到很突然,很疑惑。
要知道她如今的一切,本就是按照她一開始的設想來的。
她也並不是被掠奪到這裡的,她是自願過來的。
可那鷸鳥一直在說“錯了錯了!不是這樣的,一定是在哪裡出了問題!”
“你根本就還沒有結婚,也根本就沒有丈夫的啊!”
“你說你的丈夫是那個男人嗎?”
“不是不是!你那個所謂的丈夫根本就不愛你甚至還厭惡你,你會變成這樣都是因為他!”
“你怎麼還能夠和他待在一起!”
鷸鳥讓月珠從頭開始回想,想想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一定會有個地方不對勁的,隻要想到了她就能全部回想起來了。
但月珠卻知道,如果說真的有什麼問題,那問題也是出在她自己的身上。
因為她確實有一個誰都不知道的秘密。
而她也正因為得知了這個秘密,才一步一步的走到現在,得到了這一切的。
與其說她的丈夫欺騙了她,不如說從最開始,她的目標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