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真的不能給我安排個金手指嗎?”

仲秋時節,落日熔金。

遠方天際餘暉即將散儘,晚風蕩起遍野的山林野草,偶有一兩隻山間野兔踮起兩條後腿,鼻尖微動,警惕四周一切。

忽然間,似是察覺到什麼,野兔轉而一溜煙躍入叢林,眨眼不見蹤跡。

被灌木叢所遮掩的隱蔽洞穴中,細碎的微光擠進狹窄的縫隙,勉強照亮昏暗的洞穴。

少女本該白皙透亮的一張臉,此刻卻布滿臟汙泥濘。

池鏡花蹲在洞穴潮濕陰暗的一隅,纖長的睫羽輕輕顫動,眼下的月牙陰影晃動幾下,她微微抬起霧氣朦朧的杏眼烏瞳,適才看見係統回複。

【不能。】

她無聲長歎一口氣,心中暗罵了句“破係統”。

山匪追捕,生死關頭。

池鏡花本指著係統能幫她一把,沒想到是她對破係統徹底死了心。

“滴答——”

從石縫落下的一滴水珠正中她的眉心。

池鏡花佯裝鎮定地抹去水滴,就在此時,寂靜的灌木叢忽然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本就處於高度緊張狀態下的池鏡花抑製不住打了個冷顫,下意識地死死抓住身旁之人的衣裳。

“池姑娘。”

少年語速輕慢,聲音清潤微涼,很是輕柔,低垂的眉眼蘊著淺淺笑意,自始至終都是一副很好說話、脾氣極好的模樣。

“彆怕。”

許是他的安慰起作用,池鏡花深吸一口氣,朝洞穴門口望去,發現鑽進來的不是追兵,而是一隻灰兔。

池鏡花長舒一口氣,鬆開不安分的手,露出劫後餘生般明媚的笑容,“嗯,謝謝你。”

“無礙。”

坐在池鏡花身旁的少年依舊微微笑著,神色平靜如水,指尖不著痕跡地一點點撫平被她拽皺的衣袖。

池鏡花隨意應了聲,一直默默觀察野兔,直到確定它沒有威脅後,視線才再度轉向身側。

借著零星的碎金光芒,她看見少年一頭墨發似綢緞傾斜而下,以一頂銀黑相間的發冠簡單半束,皮膚近乎於病態的蒼白,五官卻驚豔瑰麗不似凡人,左耳佩戴一枚深紅色的長形耳飾,鐫刻著一行看不清楚的小字,眉眼卻是極其好看,低垂的眼睫下勾畫出一雙藍紫色鳳眸。

——溫柔漂亮。

衣領和腰帶以墨藍色為點綴,他一身單薄白衣如深冬紅梅,早已被鮮血浸透,未乾的血跡順著蒼白指尖流入坑坑窪窪的地麵,空氣中都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叫人難以想象他先前究竟遭遇了什麼非人的待遇。

——而且病弱。

看來原著誠不欺她。

池鏡花不知不覺在心裡又默念一聲他的姓名:奚逢秋。

分明沒出聲,但由於她的目光過於坦誠直接,令對方注意到她。

“池姑娘。”

奚逢秋略偏過頭,深紅色的耳飾在池鏡花眼前晃了晃,他瞳孔微轉,溫和的視線不偏不倚落在她的臉上,平靜到毫無波瀾的雙眸,在對上她的瞬間,如木偶般彎了彎眼睛。

“你在看什麼?我很奇怪嗎?”

“啊……啊?不是不是。”

池鏡花足足愣了幾秒,尷尬地連連擺手,不知做何解釋,索性道聲“對不起”後,便垂下腦袋不再看他。

好在他並未揪著話題不放。

池鏡花鬆了口氣。

其實她會這般在意他,完全因為奚逢秋是她的攻略對象。

——還是她自己選擇的攻略對象。

作為時空局一名毫無經驗的新員工,池鏡花深知選擇的重要性,於是在一眾任務中,她挑挑揀揀,選了個看起來最簡單的任務:在維持原著劇情的情況下,攻略男配奚逢秋。

因為,池鏡花曾讀過這本書,雖然記憶不深,可對這位男配頗有印象。

這是一本名叫《鬼仙》玄幻誌怪小說,在妖鬼猖獗的混沌世界中,故事以男女主邊收妖打怪邊談戀愛為主線。

而奚逢秋,算是戲份最多的一位男配。

原著中,奚逢秋是一位漂亮溫柔的病弱君子,他待人隨和,做事極有分寸,總能在關鍵時刻出場替男女主清除障礙,雖有工具男配的嫌疑,但從字裡行間可以看出他這個人極好相處。

好相處和攻略可是絕配!

池鏡花正是看中這點,隻是有件事她萬萬沒有預料到。

三天前,穿書落地時,身穿也就算了,係統給她隨機生成的身份竟是不乾人事的炮灰山匪。

關於這段劇情,原著幾乎未曾涉及,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奚逢秋正被她和她的山匪同伴們囚在地牢中。

……真是一來就給她上難度。

望著躺在血色汪洋裡、被折磨隻剩下半條命的奚逢秋,池鏡花不得不在山匪對他下死手之前,冒著生命危險將人救出。

過程雖然曲折,但結果很好。

就在她驚歎於自己的行動能力之強時,立刻有兩個凶神惡煞的山匪提著血刃追了上來。

池鏡花想不通。

穿書的前兩天,池鏡花沒有急著偷鑰匙救人,而是觀察並記下所有山匪的作息時間,摸清他們藏匿地牢鑰匙的地點。

就連撈人,也是趁著他們午睡偷偷行動,期間並未發出任何響動,而且地牢鑰匙她也是做了把假的頂替上去,一時半會兒肯定發現不了。

誰知他們前腳離開地牢,後腳就被兩名山匪追殺。

池鏡花還是頭一次遇到這種事,心裡有多恐慌暫且不論,重點是,她對這附近的地形壓根不熟,無奈隻能像隻無頭蒼蠅似的帶著奚逢秋四處東躲西藏。

但不管他們躲去哪裡,那兩名山匪似乎總能精準找到他們。

完全是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

反觀奚逢秋,雖然傷重,一身白衣血跡斑斑,臉色白得幾近透明,五官卻愈顯綺麗,藍紫色的瞳孔不見一絲波瀾,眉梢之間染著笑意,逃跑途中居然還有閒心打聽她的姓名。

“不知姑娘如何稱呼?”

結合書中奇幻的世界觀設定,池鏡花將這歸結於他早已習慣這類事情。

池鏡花大大方方地介紹自己:“池鏡花,我叫池鏡花,池塘的池,鏡麵的鏡,花朵的花。”

“池姑娘。”

他微微頷首,輕聲細語地喚她一聲,語調溫柔得不像話,唇邊笑意更甚,接著,禮貌地道出自己的真實姓名。

不經意間,一滴血珠從指腹的傷口滾入塵土,奚逢秋略抬起如玉的指尖,順手給她指了個方向。

“池姑娘,走這邊,我知道有處山洞可以讓我們暫時避避。”

此處一片翠綠,繁星點點的碎光穿過茂密的植被樹梢,照進如深海般的雙瞳中,倒映出少女的驚訝的神情。

池鏡花眨了眨眼睛,下意識點了點頭。

其實自踏進這片森林以來,她就迷失了方向,既然奚逢秋對這附近熟絡,由他帶路再好不過。

兜兜轉轉,雖然身後的兩名山匪一直沒有放棄追殺他們,但幸虧有奚逢秋領著她,找到個暫時可以藏身的洞穴,隻希望那兩個人天黑之後能夠自行離去。

想到這,池鏡花垂頭歎了口氣,抱住自己縮在角落裡,一邊靜靜聆聽水滴拍打地麵的聲音,一邊忍不住感慨自己所遭遇的一切。

才短短三天,攻略硬是變成了逃生。

但若是換個角度想,雖然任務停滯不前,但經此一遭,他們之間也算是革命友誼了,待離開這裡,也方便她開展任務。

這使池鏡花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恍惚之間,除了血氣,她仿佛嗅到一陣若有似無的清香。

似是由身側傳來。

奇怪,但實在好聞。

池鏡花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抑製不住好奇之心偏過頭。

飄忽的視線尚未落定,耳邊響起一道山泉般的清冽嗓音。

“池姑娘。”

池鏡花條件反射地低下頭,耳畔的聲音還在繼續,夾雜著些許關切與耐心,愈發地緩慢溫和。

“你好些了嗎?”

池鏡花這才明白因她表現得太過慌張,所以他是在關心自己。

實話實說,隻要甩掉追兵,也就沒那麼可怕了,而且以現在的情形推斷,隻要不被發現,相信不久後他們就能脫離險境。

池鏡花緩緩抬頭,“嗯,好多了。”

幽暗不明的光線下,奚逢秋眉眼蘊著不失禮貌的微笑,白皙耳垂上的耳鐺輕輕晃了幾下,仿佛隔空劃了幾道血色虛線,令頸側的皮膚愈顯透明蒼白。

“那現在,你可以自己一個人待著了嗎?”

池鏡花神色詫異,尚未反應過來,不急不慢的聲音再度響起。

“就一小會兒,很快的。”

他是以商量的口吻一字一句,勾著好看的唇露出歉意的笑,仿佛是責怪自己不該在此刻提出這要求。

果真是跟書名描寫的如出一轍。

待人溫柔,謙卑有禮。

儘管如此,池鏡花心中還是有太多的疑問沒有得到解答。

“為什麼?你不害怕嗎?”

她不明白奚逢秋為何要走出洞穴,要知道外麵還有兩個山匪在搜查他們的蹤跡。

“因為我在找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與剛才不同,奚逢秋答得很快,拖長的尾音輕輕揚起,隱隱藏著難以察覺的一絲興奮之意。

池鏡花好像有點明白了。

雖然原著並未描寫奚逢秋為何會獨自來到這片被山匪占領的山頭,但如果是為了尋找重要物品,那一切就都解釋的通了。

就是不知道找的是什麼。

說實話,她對奚逢秋的還挺好奇的。

見她一副低頭沉思狀,奚逢秋低聲喚了一聲“池姑娘”。

耳畔盤旋的聲音勾回她的神識,回過神來,池鏡花發現對方正微笑著歪頭看她,漂亮的臉上卻看不出任何情緒起伏。

“可以嗎?”

他的語速很慢聲音極輕,上揚的語調滿是期待,眼底雖然平靜,卻不難看出,就算有要事處理,他也會溫柔地征求對方同意。

但其實池鏡花根本沒有權利限製他的自由,他若要出去,那便隻能讓他注意安全,而奚逢秋隻禮貌地回了句“多謝”。

“對了,池姑娘。”

剛踏出幾步,便想到什麼,清瘦的身影回過頭,頂上的餘暉透過石縫搖搖晃晃地抖落下一層淡淡的金粉,顫動的睫羽下,他眼含笑意,可光輝卻半點也照不進他那猶如深海的雙瞳。

“不用擔心,我不會丟下你的,真的隻有一小會兒,很快就回來了。”

聲音又輕又緩,如白羽般的微微掃過她的耳廓,但話裡話外,都是在保證自己絕不會拋棄共患難的朋友。

等於喂她吃了顆定心丸。

因為若他一去不返真挺麻煩的,畢竟,她的任務可是攻略奚逢秋。

但攻略又並非要時刻都得黏在一起。

隨著單薄的身影逐漸遁於黑暗,池鏡花的周圍便隻剩下水滴砸向地麵的清脆聲響。

除此以外,什麼都聽不見,連野兔也悄無聲息地溜了,反而是愈接近夜晚,洞穴裡的氣溫愈低,地底的冷氣從腳底死命往上鑽。

池鏡花隻能一邊搓手取暖,同時思考一件事。

她一直覺得那兩名山匪很是奇怪,但又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對勁,或許是她太敏感,不過畢竟是妖鬼世界,保持警惕才能活得長久。

找不到突破口,池鏡花歎口氣,耐著性子繼續等待。

不知過去多久,裹攜著濃烈血腥味的微風充斥著洞穴內部,一道道水滴擲地的聲音如榔頭錘擊她的心臟,視線所及之處近乎於漆黑。

時間的分針停止轉動,仿佛一切都滯留在此刻。

詭異且令人不安。

池鏡花不禁打了個寒顫,想到洞穴外的兩名山匪,下意識地以為是他們搞的鬼。

但奚逢秋還沒回來。

她不想他出事。

又等許久,情況沒有任何改變,血腥氣味甚至更重。

池鏡花蹙眉起身,決定去尋奚逢秋。

她緊靠牆邊扶著石壁,繞過坑窪的地麵,在黑不見五指的空間裡,小心翼翼地摸索著向洞口移動。

秋風瑟瑟,愈來愈近。

直至走出洞穴,月光驟然照進瞳孔,池鏡花眯了會兒眼睛,同時,耳邊響起了呼嘯的風聲。

少女大半個身子被搖曳斑駁的樹影所籠罩,光影交錯間,待雙瞳逐漸適應光線,她稍稍抬目,看清眼前的景象,不由地倒吸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