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石村。

晨霧還未徹底散去，林文已經呼溜完了碗裡的粟米粥。

他把布包往身上一背，腳步不停、語速飛快，“爹、娘，我去學堂了——”

但走出了兩步，他眼角的餘光還在往後瞄。

奇怪，今天沒看到那個狗狗祟祟的跟屁蟲的身影。

林文說的跟屁蟲，指的自然是他妹妹林桃桃。

林桃桃今年六歲，一天到晚“哥哥哥哥”地叫，讓林文時常懷疑家裡多養了一隻老母雞。

他去溪邊摸魚，她要跟著，一腦袋栽進溪水裡，當天林文就被老爹揍得滿院子跑；

他去山上打柴，她要跟著，說是給哥哥幫忙，白嫩的臉和手都被野草刮花了，就含著眼淚哭唧唧地看著他……

爹娘總說，當哥哥的要照顧好妹妹。

可林文對此很有意見！

憑啥哥哥就得照顧妹妹啊？憑啥桃桃出點啥事，都是他的錯？憑啥桃桃從不挨揍？

爹娘就是偏心！

“因為你年紀比她大！”

“那我可以讓讓她，讓她年紀大一點。”

當然，林文說完這話就跑路了。因為老爹又要揍人了。

唉，林文真的很愁。老爹老娘啥都不懂。他們根本不知道，他現在正是闖的年紀，一個拖油瓶對現在的他來說太沉重了。他的小夥伴會笑話他的！

好吧，林文承認，他是有點誇張了。他那些小夥伴還挺喜歡桃桃，因為她長得白淨可愛。

對於這些愚蠢的小夥伴，林文隻能無奈搖頭：這些家夥，一點透過現象看本質的眼光都沒有！

是，桃桃紮著兩個齊整的小揪揪，衣服都比旁人乾淨些，從來不會在地上賴皮打滾，笑起來的時候，小圓臉上就露出酒窩，看起來就甜甜的，怎麼能說不可愛呢？

但他們不知道，桃桃的衣裳已經比他多了！

桃桃穿的是新衣複新衣。林文穿的是舊衣複舊衣。

老娘說，他這個年紀，長得快，做新衣服容易浪費。

“可妹妹長得也挺快的。她以前就那麼小一點。”

“嗯，所以她以前的衣服不合適了，就得做新衣服。”

林文：？？？

娘啊，你再聽聽你自己說的話，是不是哪裡有問題？

總之，桃桃的可愛，也是建立在對他的壓迫上的！再說了，她哭起來的時候，照樣會冒鼻涕泡！

有小夥伴表示：如果林文不喜歡桃桃，他們可以交換。正好他也不喜歡自家那些糟心的弟弟妹妹。

林文就嗬嗬了。

這麼做，他會被老爹揍得三天下不來床。而且，他不是討厭桃桃，是討厭【弟弟妹妹】這種生物。他為啥要將自家的可愛妹妹送出去，換回來一個更醜、更討厭的？他又不傻。

一個月前，爹娘打聽到鄰村來了個教書先生，開了私塾，便想辦法湊了束脩送林文去上學了。

說是隔壁村，那也有十裡地。誰讓大石村就在最犄角旮旯裡呢？

結果，桃桃還想跟他去學堂！

其實桃桃很乖，不會動不動哭鬨，也坐得住。讓她等在外麵，夫子也不會說啥。

但桃桃根本走不了那麼遠。她如果跟上來，意味著走到半路、啊不、還沒到半路，林文身上就得掛個秤砣！

而且還是個會流口水的秤砣——為了上學不遲到，林文就得起得更早一些，桃桃跟著他起，肯定沒睡飽，靠著他的後背就繼續睡了。

林文表示拒絕！

這不，他跟桃桃的鬥智鬥勇就開始了。

他起得更早、吃得更快、腳下生風……誒嘿，兩條小短腿再怎麼倒騰，也追不上他吧？

隻要他跑得夠快，連桃桃的哭聲都能一起甩在身後！

但今天，情況似乎有些反常。

那家夥睡過頭了？沒聽到他的聲音？對跟他去上學失去了興趣？

哈哈，甭管為什麼，這都是個好消息！他隻需要得償所願地去學堂就好了！

林文心裡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但又往前走了兩步，他的腳步一頓。他給了自己一巴掌：林文啊林文，你是不是傻！

林文扭頭回了屋裡，就見桃桃安靜地坐在床沿。

她的眼睛清亮，沒有那種剛睡醒的迷糊感。但她的眼神沒有聚焦在林文身上，好像在發呆。

“桃桃，你在看什麼？”

“哥哥！”林桃桃像是才發現林文走進來一樣，眼睛一亮，“哥哥，剛剛有個【細桶】在跟我說話！”

她伸手指了指院子裡用來舀水的一個細長竹筒。

林文被嚇了一跳。他謹慎地靠近那個竹筒，“是你在跟桃桃說話嗎？”

沒有回應。

他的目光又掃過了院子裡那些大小不一的桶。沒有異常。

眾所周知，不管是粗桶還是細桶，都不會說話。除非像戲文中說的那樣，桶子成了精怪。

林文從未見過精怪，他其實不太信這些：都是大人編出來嚇唬小孩的把戲！

這次也是一樣。林文沒找到精怪的蹤跡。

也就是說——

他妹妹林桃桃的腦子壞掉了！

係統沉默了，它跟林桃桃說：“桃桃，我不在院子裡，我在你的腦子裡。不過你不要跟彆人說，彆人會誤會的。”

“好的！”林桃桃答應得飛快，然後抬起頭，脆生生地跟林文說：“哥哥，【細桶】說它不在院子裡，它在我的腦子裡。”

係統：……

林桃桃很認真地跟【細桶】解釋，“哥哥不是彆人，他是我哥哥。”

林文也沉默了。

這一瞬間，他想到了很多。

爹娘總跟他說，要照顧妹妹，可他卻隻想甩掉拖油瓶。桃桃會不會就是沒人帶她玩，才會想象出一個不存在的東西在跟她說話？

是他害桃桃變成了這樣！

鄰村有個傻子，天天被人欺負。有人讓他白乾活，有人讓他喝餿水，有人朝他丟石頭……

林文將那傻子的臉換成了桃桃的臉，想象到那個畫麵，頓時渾身一個激靈。

他一把抱住了林桃桃，“桃桃，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會變成這樣……”

他隻是有點嫉妒被爹娘疼愛的桃桃，隻是有點煩天天當小尾巴的桃桃，他們差了五歲，根本玩不到一起去好嗎！

但林文從未想過害了桃桃。

那些小夥伴誇桃桃可愛的時候，他是有點得意的：也不看看是誰的妹妹。

老爹悄悄給桃桃買糖吃，桃桃總會偷偷給他剩一塊，又用亮晶晶的眼睛盯著他看，“哥哥，甜不甜？甜不甜？”

……

此刻，林文回憶起的都是桃桃的好。

他發現自己也沒那麼討厭妹妹這種生物。

林文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的哭腔，“桃桃，哥哥對不起你……”

老爹老娘被倆小孩整出來的動靜嚇了一跳，忙裡忙慌地過來，“阿文，咋的了？出啥事了？”

林家兩口子都知道，林文這小子皮實得很，性子又倔，哪怕被老爹揍得在村子裡亂竄，也不肯掉一滴眼淚。他突然這樣，肯定是遇到事情了！

看到爹娘過來，林文慌了。

要說出桃桃腦子壞掉的真相嗎？老爹知道後，會不會真的打死他？

他現在既愧疚又害怕。

林桃桃懵懵的，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她感覺哥哥很難過，她也想哭了。

她眨眨眼睛，努力將淚意憋回去，像個老母雞似的護在了林文的身前，“阿爹、阿娘，哥哥不想去學堂。”

林文：……

不是，你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啊？

老爹卻信了林桃桃的邪。

他看了看懵懂的小女兒，又注意到了妻子使的眼色，努力深呼吸，然後擠出了一個“慈愛”的笑容，“阿文，可以說說為什麼不想去學堂嗎？”

林文隻感覺眼皮狂跳。他可不是傻乎乎的林桃桃，憑他多年跟老爹鬥智鬥勇的經驗，若是他不能給出一個“正當”的理由來，今天怕是沒法兒豎著走出家門了。

可問題是，按照老爹的論調，就不存在不去學堂的正當理由！

天上下刀子，林文照樣該去上學！

林文當機立斷道：“爹，剛才是我一時糊塗，要遲到了，我先走了，一會兒再說！”

他抄起林桃桃就往外跑，將爹娘的絮叨聲拋在了身後。

“你看你，都說了讓你好好說話。先聽聽阿文的想法，他肯定不會無緣無故就不想去學堂的。”林家阿娘狠狠地擰了一下老爹的胳膊。

林老爹皮糙肉厚，完全沒感覺到痛，反倒嘿嘿一笑，“我有跟他好好說話來著！你看效果多好，他馬上就去學堂了！還主動捎上了桃桃……”

林阿娘白了他一眼。

被林文捎上的林桃桃興奮極了，她把頭仰得高高的，小拳頭一攥，兩條腿撲騰著，“哥哥，衝呀！”

但被清早的冷風一兜，她打了個噴嚏，立刻縮回了腦袋，靠在了林文的後背上。

“彆把鼻涕擦在我的衣服上！”林文剛建立起來的愧疚感差點破了功，他感覺自己的眉心一跳一跳的，“你的小手絹呢？”

林桃桃小聲說：“出門太著急，沒帶上。”

林文無語。

好吧，這不能怪桃桃，是他沒等人反應過來就把她卷出來了。

林文放慢了腳步，“桃桃，我有話想跟你說。”

“嗯呐！”林桃桃應了一聲，表示自己有認真在聽。

“桃桃，你能不能把聽到【細桶】說話的事情當成我們倆的秘密？也不能告訴爹娘的那種。”

論起對林桃桃的了解，林文超過係統太多了。他很清楚怎樣才能讓林桃桃“保守秘密”。

“我們的秘密？好呀！”林桃桃像模像樣地四處張望一下，確認四下裡沒人，又賊賊地比了個噓的手勢，一副戲很多的樣子。

然後，她又眼巴巴地盯著林文看：這戲演出來，就得有人接下去才行。

這是她玩過家家玩出來的經驗。

換做以前，林文隻會對這種小屁孩把戲嗤之以鼻：林桃桃，你已經六歲了，你得成熟一點，不能老指望著我來陪你玩這麼幼稚的過家家遊戲！

但今天，林文一手拖著林桃桃，騰出一隻手，配合地比了個噓的手勢。

林桃桃露出了滿足的笑容，仿佛某種神秘儀式達成。

看著啥都不懂的林桃桃，林文心裡卻越發愧疚了：他不僅害妹妹的腦子壞掉了，還要騙妹妹一起隱瞞爹娘。

但、但他確實還沒做好被老爹打死的準備。

“桃桃，我聽說，隻要有錢，這種病可以治。你放心，哥哥以後一定賺很多很多錢，給你治病。”

“哥哥，我沒生病呀。”

林桃桃明白了，難怪哥哥今天一直背著她走，原來是以為她生病了。她突然緊張了一下：現在哥哥知道她沒病了，會不會就把她撂下、讓她自己走路了？

她揪了揪林文的衣服，生硬地轉移話題，“哥、哥哥，這錢可以用來買糖嗎？”

如果林文正對著林桃桃，還能看到她骨碌碌亂轉的眼睛。

但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的林文顯然沒察覺這些細節。他隻是很堅定地回答，“嗯，也買糖。”

林文暗暗下定了決心，就算桃桃的病治不好，他也會一輩子照顧她的！絕對不會讓她像鄰村的傻子一樣，任人欺淩！

被兄妹兩人遺忘的係統：哈嘍？有人能理理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