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父女麵談,神帝說了許多。
他告訴九昭,為扶胥療傷並非隻是損耗她的仙元。
隻要順利煉化他體內的真血之氣,九昭的仙力也會得到突破提升。
聆聽完神帝的教誨,又陪他用了頓晚膳,九昭才施施然乘坐天輦返回。
一路上,她心想,既然扶胥出言拒絕是為了自己著想,那自己也犯不著跟個傷患過不去,就暫時將他安置在側殿,等到他醒過來誠懇認錯,再決定後頭是否要跟他繼續合修。
腳尖踩上離恨天的土地,來迎接九昭的是她的貼身女婢絳玉。
“殿下恕罪,朱映姐姐受傷頗重,這段時間恐怕不能經常在您身邊侍奉了。”
理順了扶胥的事情,差點忘了還有朱映這一遭。
絳玉的話令九昭有些於心不忍。
她麵上不顯,淡淡嗯了一聲,問起扶胥的情況,絳玉回答:“扶胥上神還沒有醒過來,側殿那邊有緗璧和眾位醫官在守著,若上神醒了,緗璧會第一時間稟告於您。”
緗璧是九昭的另一位貼身侍女。
相比活潑多話的絳玉,她的性格更加沉穩,處事也細密周全。
九昭並不擔心有緗璧在,側殿能出現什麼意外,便跳過扶胥,問起另一件要緊事:“本殿的私庫鑰匙可在你手中?拿出來,本殿要進私庫找點東西。”
絳玉自腰帶上解下鑰匙,賠著笑臉:“殿下要去私庫找什麼?奴婢熟悉,奴婢陪您去。”
去私庫,當然是找藥材。
這是用膳期間神帝叮囑九昭的另一件事。
三清天的醫官大多不識鳳凰真血,無法對症下藥,而出於不可說的原因,此事還不能在眾仙麵前公開,這便需要九昭親自配齊需要用到的仙植,才能加快扶胥的傷勢恢複。
九昭沒有拒絕絳玉的請求。
她帶絳玉來到私庫,掏出神帝給的清單,讓絳玉和自己一起把上麵列出的藥材找齊。
在物力方麵,九昭從不吝嗇,但凡私庫裡有的東西,她全部拿了出來。
小山那麼高的珍貴藥材堆積在地上,靈光閃過,被九昭的儲物戒收入其中,她將戒指丟給絳玉:“你將裡麵的仙植和清單轉交給醫官,命他們熬出藥來,喂扶胥喝下。”
“是。”
絳玉答應著離去。
目送對方的身影離開私庫,九昭遲疑片刻,又轉身翻找起治療外傷的仙藥。
……
三清天沒有四季之分,卻有如同人間般的日升月落。
夜色四合,行道兩側應時亮起無數蓮花琉璃燈,將整個常曦殿裝點出另一番燦爛盛景。
一片靜謐裡,九昭掌心攥著兩瓶藥,走到朱映獨自居住的小院門口。
她猶豫著要不要進去,寢居的房門卻被人推了開來。
恢複男身的朱映披著罩衫,正吃力端著一盆染紅的血水,似乎剛剛為自己擦洗完畢。
目光觸及徘徊在院落外的九昭,朱映愣怔過後就想問安,隻是端著水盆的雙手有些無措。
九昭見狀,擺手示意他免禮。
既被發現,她索性大方點明來意:“本殿來看看你,順便帶了些傷藥。”
朱映越發意外。
他將血水倒在旁邊種花的土地上,快步上前將九昭迎進屋子:“夜晚風露重,殿下請進。”
進去前,九昭餘光不經意掠過那片土地,見被血水澆過之處,有好似螢火的微光粼粼。
朱映的肩膀手臂都受了傷,不方便使力。
不過簡單的端水潑水動作,放下水盆後,他的手腕仍然在不受控製的發抖。
九昭自是清楚父神親贈打神鞭的威力,她坐在床旁方凳上,將藥遞過去,低聲說:“都傷成這樣了,就彆再勉強自己,你是我常曦殿的統領仙官,沒兩個女婢服侍,實在有失身份。”
“殿下,雖然臣常年穿著女裝,但到底是男子,讓女婢侍奉,不合規矩。
“……何況,也不能叫人發現臣的真實性彆。”
朱映拒絕的回答同當年如出一轍,這讓原本就是沒話找話的九昭,窘迫地摸了摸鼻尖。
氣氛就要安靜下去,朱映又將注意力轉回藥上,他端詳瓶身貼著的藥名一陣,抬起頭真心實意地看著九昭:“這些藥都是南陵進奉的上品仙藥,臣再次叩謝殿下的恩賞。”
九昭長到現在,幾乎沒有主動示好過任何人,順著朱映的話,不知該如何表達關切的她再度無師自通想出新招:“你手臂受傷嚴重,使不出力氣,不如讓本殿幫你上藥。”
話音剛落,她不由分說搶過朱映手裡的藥。
“殿、殿下,這更加不合規矩,臣、臣是男子……”
這下,饒是心思機敏的朱映也結巴起來。
“那又怎樣?在本殿心裡,你同女子沒有區彆。若是男身害羞,你變回女體不就好了嗎?”
九昭理所當然地半昂起頭。
她的話讓朱映悄然苦笑一瞬,連同一開始的赧然也消減不少——也對,在九昭的心裡,他隻是一個下臣,一件服侍她的工具,和工具講男女大防,怪不得她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朱映暗自訕訕,說乾就乾的九昭卻行動起來。
她拖著方凳靠近,直直拉開朱映身上的衣帶,一具清瘦但線條分明的男性軀體映入眼簾。
……他的確是男子,身體結構和女子不同。
九昭勾著衣袖的手指微頓,直麵朱映為男性的事實,比她想象中好像衝擊力更大些。
她垂落目光,臉頰有些發燙。
但為著和朱映消融嫌隙,她倒出藥瓶裡的凝露,一點一點抹上被自己打傷的肌膚。
“你、你把裡衣再脫些下來,肩膀和手臂的部分本殿塗不到。”
“殿下,好殿下,要不臣自己來吧……倘若被人看到,臣怕是明天就要受天雷刑罰了……”
“他們都守在扶胥那裡,沒人跟著本殿來,你放心。”
“那您稍微輕一點……”
被九昭粗手笨腳地揉按幾次,原本咬牙忍耐的朱映禁不住嘶痛出聲。
“沒、沒事吧?那本殿輕些——”
初次塗藥的九昭一時看臉,一時看傷,隻恨不能多長幾隻眼睛,把朱映密不透風地圍起來。
塗到鎖骨上的鞭痕時,她猛地站起踩住了自己的裙擺,差點將朱映撲倒在床。
她手忙腳亂的模樣,平添幾分拙稚的嬌憨。
朱映看在眼裡,又好笑又局促之餘,難捱的痛楚倒是好受了幾分。
還是個赤子心腸的孩子。
幾萬年來,作為父親的神帝經常缺席,她一路跌跌撞撞至今,性格的缺陷總得有人去包容。
這樣想,朱映內心最後一點怒其不爭的情緒也消散了。
他望著向來高傲的九昭,低頭塗藥時露出的毛茸茸發旋,唇角不自覺勾起。
“其實本殿已經有很多年沒有懲罰過你。”
感受著兩道目光,九昭低聲說道。
朱映輕輕回應:“臣明白,殿下一向偏袒自己人,這次是臣的錯,錯在沒聽殿下的話。”
九昭被哄好得很快,皺起小巧鼻尖,撇了撇嘴:“你明白就好,下次不許這樣。”
“嗯!”
朱映用力點頭。
彼此又靜默少頃,九昭的手指撫上他胸口被鞭出的傷痕,緩緩道:“接下來的日子,你好好休息,不用著急侍奉,待傷好全了再回到本殿身邊……以後,我不會再打你了。”
他們共享著平等而溫情的時刻。
最後那句保證,九昭用“我”代替“本殿”,更像是朋友之間的許諾。
朱映的心臟和眉峰一起動了動。
他意識到這種時候,更應該說些什麼來回饋九昭的親近。
隻是九昭掛在絛帶上的傳音玉牌突然閃爍起來。
緊接著,絳玉急促的話音從玉牌中傳出:“殿下殿下不好了!扶胥上神不聽奴婢們的勸告,一醒就要返回辟蒙宮,他動用了神力,腹部的傷口又開始流血了,您快來側殿勸勸上神吧!”
“……不省心的東西。”
九昭斥罵一句,眉毛緊緊攏在一處。
藥才塗了一半,她不得不走。
朱映也不阻攔,施術清潔乾淨她的雙手,最後著意添上一句:“受傷之人時常需要忍受痛苦,心緒波動較大也是事出有因,殿下是三清天的儲君,寬和大度,自然不會跟扶胥上神計較。”
耳畔滑入懇切言辭,九昭看著朱映,彆扭道:“本殿知曉。”
……
九昭匆匆趕到側殿,扶胥被迫靠坐在床上,剛站起身,又被女婢醫官合力按下。
“上神,在腹部傷口轉好前,您可萬萬不能再動用神力啊!”
“不用神力,那本神用腳走回辟蒙宮中總可以。”
“您的內傷這般嚴重,應以靜修為上,大幅度的行走站立都不行啊上神——”
“本神的傷勢本神心裡清楚,就算真出了什麼意外,也怪不到你的頭上。”
“上神——”
九昭看到扶胥固執己見的模樣就心煩,心煩之下,她自掌中凝出打神鞭。
附著在長鞭周圍的仙光刺痛殿內所有人的眼,扶胥仍依靠床頭沒做出反應,那正在規勸扶胥的醫官們,瞬間嘩啦啦跪了滿地:“殿下,可不能再鞭打上神了,他真的承受不住!”
“讓開,聒噪什麼?常曦殿幾時輪到你們做主了?”
九昭柳眉一挑,將掙紮著過來要抱住她小腿的醫院一腳踢開。
被層層人牆攔著,她不便靠近扶胥,於是側轉手腕,將打神鞭用力擲了過去。
“不——”
要不要擋在上神麵前?
難道今天就要因公殉職了嗎?
長鞭化成一道光束,越來越近的刹那,醫官們的腦海統一浮現出這兩個致命問題。
沒等他們做出決定,目標距離將至,那淩厲的鞭風又倏忽柔和起來。
唰唰唰!
長鞭圍繞扶胥病弱的身軀轉了三圈,將他和床靠結結實實捆綁在一起。
為了防止他施術反抗,乾脆手臂也緊緊束起。
像是尖叫的公雞被掐住脖子,殿內登時鴉雀無聲。
哀求還梗塞在喉嚨中,醫官們各自瞪圓或大或小的眼睛。
……殿下這、這又是什麼操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