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劍修難得產生了幾分困惑。

他並不是沒有遇見過他人哭泣。降妖除魔中，敵人哭泣，他可以坦然告訴自己不要落入歪門邪道的陷阱。仙門比武上，同輩被揍哭，他可以用勝利者的姿態去表達慰問。

懷裡的合歡聖女哭得整個身子都在微微顫抖。可自己明明接住她了。她為什麼還在哭？

高高在上的天才劍修當然無法理解雲桐孤身一人穿越異世的惶恐。剛剛的墜落對其他人來說隻是平平無奇的組隊環節，可從她過往的生活經驗來看，無異於在生死之間擦身而過。至此，刀光劍影的修真界終於露出了它殘酷的真麵目。

謝明溪還沒有想明白，雲桐已經掙紮著站起來了。在留像石直播的範圍內，她又恢複了笑臉盈盈的樣子，在陽光下像一朵蓬勃生長的小野花。除了自己肩頭的一抹潮濕，沒有人知道她方才已經哭過一場了。

謝明溪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九州四海的眾目睽睽之下，他們有了獨屬於兩個人的秘密。而他的肩頭，藏著著唯一的破綻。

劍修麵上依舊緊繃著一張臉，心裡卻覺得肩頭的熱源消失之後，風一吹，竟有種悵然若失的寒意。

……定是那合歡聖女耍的陰招。

看著雲桐已經向其他四人走去的背影，他毫不在意地活動了一下脖頸，高髻馬尾蓋過肩頭。

又有弟子拿起了大喇叭：“請男女嘉賓按照剛才的組隊順序，在一炷香的時間內兩兩籌備才藝表演。屆時將開啟觀眾投票，結果將直接關聯到隊服和住所。”

謝明溪看向不遠處手持大喇叭發布任務的弟子，心中暗暗思考起合歡宗所謂任務的意圖。如今多事之秋，合歡門又毀譽參半。他造訪此處，可要來查查這裡的底細，不得不多加提防。

隊服……難道是什麼縛靈鎖編製的衣服，想讓其他名門正派的參與者們靈力儘失，任人宰割？

住處……趁著他們手無縛雞之力將他們丟進什麼險境，或者偷偷囚禁以秘法煉化？

謝明溪神情一怔，目光再次銳利堅定起來。他扭頭看向同樣在沉思的雲桐，也不知這所謂聖女是否對他們的謀劃知情。謝明溪接觸到雲桐清澈的眼神，明明方才還對她心生懷疑，此刻卻隻覺得早已風乾的肩頭又開始滾燙。

算了，自己雖然有心試探，但也沒必要將對一個哭鼻子的小女孩逞凶。彼時……護住她便是。

雲桐完全不知道劍修心中的彎彎繞。聽到還要投票，雲桐突然夢回自己以往參加過的新年晚會、話劇比賽，不由的緊張起來。

才一炷香的時候，可以籌備什麼才藝表演？她記得自己在學校準備比賽，從來都要提前一個月就被拉去排練。

就在她躊躇地看向謝明溪的時候，劍修不疾不徐穩聲道：“你隨機應變就好，剩下的交給我。”

一炷香的很快時間過去。根據出場的順序，習華和瑤瑤最先來到舞台中央。

為了襯景，場地組早早在原先的練武場四周鋪上了玫瑰花瓣，扯起輕幔羅幃，搭建了這座聖女口中的“氛圍感”舞台。

清冷醫修抬手便紛紛揚揚灑下一瓶粉末。在粉末接觸空氣的瞬間，就紛紛化成了花鳥草木，一派生機勃勃。瑤瑤便在這時帶著貓耳貓爪貓尾巴跳起舞來，好像一隻真的小貓，在林間戲耍遊玩。

【習華撒的是什麼？】

【可能某種致幻的藥？】

【醫宗還做這個？可真是聞所未聞。】

一舞完畢，商務組立刻插入靈石投票的介紹。霎時，紛紛洋洋的靈石就像潮水一般通過留影鏡湧向合歡宗。

在直播間即時的票數顯示中，眾人看見數字最終停留在了一萬九千三百二十票。

隨後登場的是扶妄和樓憐水。扶妄將自己的翠笛端在嘴邊，江南小調隨之傳出。樓憐水追隨著笛聲在台上舞姿輕盈，身形婀娜，似茉莉吐蕊初綻。票數最終停留在一萬三千六百票。

雲桐直至登場的時候，仍是一頭霧水。她身旁的謝明溪倒是一副像要大顯身手的昂揚模樣。

【這妖女當真好命，竟能和謝明溪同台。】

【她憑什麼抱住謝明溪這麼久？】

【把這些勾人的手段用在謝公子身上，我倒要看看她的下場！】

彈幕仍是一片烏煙瘴氣。此情此景中，謝明溪被修真界眾人捧得有多高，雲桐就被踩得有多狠。雖然統籌調度的芸娘幾次都想出手乾涉，但是想到雲桐昨晚的叮囑，又強壓下內心的不滿。

雲桐卻根本無暇顧及彈幕的想法。她心中還在暗自奇怪，原書中她不記得看過謝明溪有什麼才藝啊？難道是自己看太快了有所遺漏嗎？

就在雲桐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謝明溪勝券在握地抖出一張收妖譜。

隻見陰風陣陣，將合歡門精心布置的花瓣帷帳儘數吹走。刹那間，濃鬱的黑氣從半空中的收妖譜中傳出。伴隨著一聲幽怨淒厲的長嚎，收妖譜中跳出一隻魔氣繚繞的惡狼妖。

雲桐緩緩露出死亡微笑：？

我請問呢？

謝明溪長劍出鞘，目光如炬：“上次殺你不及，這次便趁著戀綜才藝表演的機會，將你斬於劍下。”

這隻惡狼妖是難得一見的妖物。自己在此斬於劍下，一來倒能探探合歡門的反應是正是邪。二來，唱歌跳舞哪裡比得上斬妖除魔，自己此番定能贏下這局，向合歡至寶邁進。某個跟著沾光的膽小鬼……會好點吧？

順手的事。

但一旁的雲桐從謝明溪抖出收妖譜的時候，就被嚇得渾身僵硬。

大哥！你還知道這是戀綜啊！

誰家好人上戀綜才藝表演殺妖啊！

雲桐一邊著急忙慌地在練武場尋找能夠藏身的犄角旮旯，一邊欲哭無淚。自己方才怎麼就沒有及時察覺到這尊煞神的想法，及時製止啊！

看著空中已經開始纏鬥的兩道身影，雲桐回想起，這隻惡狼妖在原書中也扮演了一個小反派。它本是謝明溪十八歲下山曆練的時候捉拿的一隻惡妖。可惜那時劍修無法將它完全殺死，隻能暫且收進捉妖譜中。可是不知怎的，這隻惡狼妖竟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從謝明溪手下逃脫了，直到屠殺了一個小宗門修煉魔功才引起正道人士的注意。最後，謝明溪曆儘艱險才將這惡狼妖重新斬殺，成就一時美名。

雲桐想著這隻惡狼妖的“豐功偉績”，不住冷汗直流。但她壯著膽子又轉念一想，若是因為自己的戀綜改變了劇情，謝明溪就此將惡狼妖斬殺，原書中無辜的人也不會枉死了。這也不失為一樁好事。

空中兩道身影還在難舍難分地糾纏著，但是那惡狼妖身上的血跡確實越來越多。反觀另一邊，謝明溪尚遊刃有餘地拆招出招。

那惡狼妖眼見高下已分，隻怕在這樣下去自己不僅討不得半點好，恐怕還會命隕於此。可惡，一年未見，這該死的劍修劍術又精進了許多，自己卻在暗無天日的收妖譜中，魔功不得寸進。

謝明溪又翻身揮出一劍，直指惡狼妖的心臟。可就在劍尖接觸惡狼妖身體的一瞬間，它卻化為了一縷白煙，消失不見了。

眾目睽睽之下，那惡狼妖逃走了。

雲桐猛地從藏身之地站了起來。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原書中惡狼妖能夠從謝明溪手下逃走了！可惡的原書竟然省略了這麼重要的技能，實在是害人不淺。

原書中惡狼妖修煉魔功屠殺了一整個小宗門，可如今，惡狼妖是在合歡門內部消失不見的……

她猛然看向正在統籌協調各方的芸娘：“這惡狼妖煉的是害人性命的魔功。如今潛逃，隻怕宗門內落單弟子會有危險。”

言罷，看著芸娘緊急發布宗門急令，雲桐又給門主傳訊，請她用神識幫忙檢查有無遺漏消息的落單弟子。

做完一切她抬頭看向空中的謝明溪。

她是合歡聖女，是原書中注定早死的炮灰。可前幾日還和自己嬉笑打鬨的合歡門弟子卻不該因為她的戀綜殞命。她本來看到原書中一整個小宗門被惡狼妖迫害致死，無一生還，還感到奇怪。現在看到了惡狼妖的技能，她終於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她固然有整個宗門的庇護，可無辜弟子若是避讓不及，便隻剩死路一條。雖說惡狼妖作惡便會現身，謝明溪能夠將之擊殺，可人死不能複生。

雲桐朝空中揮了揮手，吸引到了謝明溪的注意力，便提起裙擺從舞台上跳了下去。看著弟子們跟隨芸娘的指揮有序集中在舞台附近，雲桐逆著人流走遠。

那合歡聖女要乾什麼？謝明溪有些想不通。安安靜靜在最安全的地方等著狼妖現身，被自己除去不好嗎？

在練武場附近一個刁鑽的拐角處，雲桐似有感應的回頭望了謝明溪一眼，隨後突然身形一軟，暈倒在地。

謝明溪呼吸一滯。可還沒等他過去，一道煙霧率先而至。

“哈哈哈哈，你們名門正派不是最顧及人命？”惡狼妖的身形在雲桐耳邊炸響，“今日我若殞命於此，她也要給我陪葬！”

【我說，這聖女被抓純屬活該。】

【是啊是啊，誰讓她一個人亂跑。】

【惡狼妖真的好可怕啊！】

【謝明溪！彆管什麼聖女，斬妖誅邪！】

在無人在意的角落中，偶爾也有為合歡門說話的彈幕：【可是這妖物不是謝明溪放出來的嗎？】

但是很快，就被一句【你敢和天才劍修作對？】壓了回去。

一個是光風霽月的天才劍修，一個是毀譽參半的合歡聖女。

一人背靠根基深遠的劍宗，一人身後是聲名狼藉的合歡門。

傻子都會站隊。

謝明溪怔怔地看著惡狼妖鉗住女孩雙肩的利爪。鵝黃色罩衫上滲出血色。他想起方才被自己穩穩接住的時候，她都嚇哭了。若她此刻是醒著的，是不是又要眼竄淚花了。

可如今惡狼妖現形，又是在九州同僚眾目睽睽的直播下。恍惚間，謝明溪聽見自己平靜無波的聲音：

“名門正派絕不為妖道所脅。”

……

嗬。狗東西！

裝昏的雲桐本就痛得要緊牙關。謝明溪此言差點讓她忍不住破口大罵。所幸，她並沒有真正指望過和自己組隊的這位名門正派的天才劍修。誰會在有得選的時候，將希望完全寄托在一劍殺死自己的人身上呢。

就在惡狼妖驚懼不已的時候，謝明溪飛身一劍如迅疾的流星般直直襲向惡狼妖。但是惡狼妖故技重施，再次化為一縷白煙，連帶著雲桐的身形也消失不見。

謝明溪劍術無雙，但失去攻擊目標後，無的如何放矢？隻有被惡狼妖帶著飛掠逃跑的雲桐，捏緊了手中的藥包。

那本是雲桐準備給自己的特級蒙汗藥。在自己剛剛穿越來的時候，麵對刀光劍影的修真界和原書中注定炮灰的結局，她一個和平新時代的女大學生早就被嚇得瑟瑟發抖。

修真界裡安樂死的藥物不好找，蒙汗藥倒是一抓一大把。那時候的雲桐在深夜裡坐在床上想，如果自己真的用儘辦法都沒法改變結局，走到了合歡門被滅門的那一日——自己乾脆在睡夢中赴死好了。

雲桐眼前走馬燈般浮現出過往種種，她已經是現實生活中死過一次的人了。

可她還是超級膽小。

對其他人來說惡狼妖隱蔽了身形，但她肩膀上的疼痛卻無時無刻不在提示她惡狼妖的位置。

她看著那邊謝明溪還在猶疑不定，不辨惡狼妖的方向，也沒有注意到這裡。她獨身一人麵對著本該降臨在整個宗門的風險，孤立無援。

沒關係。

雲桐猛地抬手，洋洋灑灑的蒙汗藥在空中炸開，整整齊齊糊住兩道身影。

特級蒙汗藥讓惡狼妖的隱遁之術破功，但雲桐也在瞬間失去了意識。

謝明溪趁著惡狼妖現形的瞬間，一劍刺穿它的胸膛。他翻身就要去接住自高空中急墜的雲桐時，隻見天穹雲開，霞光萬丈，雲桐昏迷墜落的身形也停滯在空中，像被看不見的懷抱輕輕托舉著。

【這是什麼情況？】

【這般光景，我隻在一位長老突破時見過……】

【這是修為境界突破了？】

【不是？啊？她怎麼突破的？】

留影鏡上忠實地呈現著合歡門內發生的一切，彈幕上九州同修都為這難得一見的場景議論紛紛。

芸娘按照吩咐安頓好合歡門內其他弟子後，抬頭便被雲桐昏過去的樣子吸引了目光，一時心疼不已。可等她注意到彌天光景的時候，突然怔住了：

“竟然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