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瑛棠從機場出來第一個映入眼簾的便是黎韶泱最新的巨幅廣告牌。
它佇立在機場外圍最顯眼的位置,既張揚又肆意,讓每一個路過的人都不得不多看一眼。
上麵的黎韶泱畫著很濃的妝,齊腰的的卷發四散開來,眼睫半垂,似是什麼都沒放在眼裡,身上一條很有設計感的白色無袖連衣裙勾勒的腰線盈盈一握。
洛瑛棠停住腳步,深灰色剪裁得體的褲子因為長時間的路途不再那麼平整,但布料下的長腿卻仍舊無法被人忽視。視線停留在廣告牌上良久,久到最後常年習慣上翹的唇角淡去了所有的笑意。
四年了,曾經的一切早就應該跟隨著那段青澀的歲月被吹散在風裡,不管是那時的事,亦或是放在心頭的人。
一張穿著高中校服明媚的笑顏和廣告牌上濃妝豔抹的女人重合,舊日的種種早已消失不見。
洛瑛棠抬起腳步不再停留,邁向路旁不知道等待了多久的車子。
與此同時,廣告牌上的人正靠在一把老舊的搖椅上,多動一下都擔心身下的這個老古董散架,條件不怎麼樣的酒店各種設施都像是臨時上工,準備隨時撂挑子。房間住了這麼長時間仍舊有股散不儘的味道,說不上香還是臭,隻是單純的不好聞,讓人不願意待在屋子裡。牆上是老舊的紅色花紋的壁紙,窗簾也是同樣的紋路,一脈相承的難看。
茉莉給黎韶泱的臉敷上一層厚厚的麵膜,四個月了,誰家女演員能四個月天天風吹日曬,導演不讓做保養就真的不做,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再水靈的人身上的含水量也不夠跟太陽這麼親密接觸的。
黎韶泱沒管劇組裡的其他人有沒有聽話,她是當真老老實實的捱著,私下裡瓶瓶罐罐的護膚品全都扔在一邊沒碰。
這是西北一個非常偏遠的山區,所有在城市裡隨處可見的東西都變的稀有,彆說什麼水果蔬菜,就是用水都不能隨心所欲。片場到酒店的距離開車也要幾個小時,黎韶泱經常就在村裡的農戶家裡不回來,人是日漸糙了下來,但陳導臉上的笑卻一天比一天燦爛。
陳導是黎韶泱第一部電影的導演,那時候她還是個孩子,所謂的童星嚴格說也是從那部電影開始的。但她剛開始接觸這個圈子,卻是因為一支廣告。
所有的步驟跟安排好了一樣,就像現在很多人說黎韶泱就該吃演員這口飯,但很少有人關心這碗飯的背後她為了這些付出了多少。
這次電影的拍攝家裡人剛開始是不同意的。
不管是經紀人Flora還是親哥黎耀泱,到嫂子管瑞晴,茉莉是助理沒什麼決定權,但最後黎韶泱還是在合同上簽了字。
黎耀泱為了這事很是不高興,他當爸爸那年黎韶泱還剛上幼兒園,侄子和姑姑站在一起跟姐弟倆似的,長兄如父,所以黎耀泱不想讓她遭那麼多罪。
黎家的公司是黎耀泱白手起家,剛創業那幾年,父母意外去世,他的小家庭剛剛組建,兒子還嗷嗷待哺,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很不容易。
不是誰都能在機場外麵掛上自家的巨幅廣告,就像黎韶泱成名之後隻為自己家的品牌代言。
黎韶泱拿定了主意一張飛機票來了這兒,平日裡沒戲的時候就坐在村口的土堆上看小孩兒放羊。說是放羊不過是羊自己找找能吃得下嘴的,小孩兒在一邊專心玩兒自己的沙子。可就這,也是黎韶泱沒見過的生活,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是在輔導班和父母的精心養育下生活,這裡的小孩兒每天在哪裡亂跑卻沒有人關心,稚嫩的皮膚早早的變得粗糙,看不清是臟汙還是彆的什麼。
說是新奇的同時,黎韶泱偶爾還會覺得難過。
這樣的時間每一天都過的很快。
黎韶泱昨天殺青了最後一場戲回到酒店,終於有機會從裡到外的把自己洗乾淨,頭發裡的沙子都清理了半天,茉莉跟了黎韶泱好幾年,算是什麼樣境況都跟著經曆過了,可這麼艱苦的環境,還是第一次。
為了更好的融入角色,陳導連陳靖宇都沒讓黎韶泱一起帶來。
雖然都姓陳,可陳靖宇不是陳導的兒子。
蘭蘭姐從兒子的車上下來,陳靖宇從後備箱裡拿出剛剛一起買回來的菜,蘭蘭姐興衝衝的往廚房拿,“你彆跟著我了,趕緊去機場接韶泱。”
陳靖宇摸了摸兜裡的煙盒但沒有拿出來,他身上是淡淡的煙草氣,幫著親媽把菜都收拾好,又上樓去黎韶泱的房間給她拿了件外套。
黎韶泱高中起他就陪著她拍戲,像這樣沒跟著的時候幾乎沒有,沒辦法,陳導下了死命令,反正是不許他跟去。
陳靖宇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把衣服扔到車上,走到院子裡的一個角落蹲下,點著了手裡的煙,深深的吸了一口。淡淡的煙霧從鼻腔中吐出,黎韶泱不在的這四個月,他忽然覺得日子有些無聊。
當時茉莉一個人像全村唯一的希望似的跟著走了,但去了之後發現能使上勁兒的地方不多,黎韶泱連衣服都沒辦法天天換,更彆說其他了。
茉莉一邊打包行李一邊說:“對了,高中的同學聚會,打算去嗎?”
黎韶泱正在把玩胸口的玉墜,聽到這話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我看態度還挺誠懇的,說什麼都是老同學,很多年沒見了,希望大家聚一聚。”茉莉跟著黎韶泱的時候自己還是個學生,黎韶泱上大學拍戲也是都儘量安排在假期,茉莉從兼職乾到了全職,但對黎韶泱高中時候的事情並不是很清楚。
洛瑛棠坐在車上,司機一言不發的開車,他低著頭處理著各種公司的事情,洛家的產業從他回國以後要一點一點過渡到他的手上,他的時間很寶貴。
對於窗外四年裡這座城市的變化洛瑛棠沒有多分出一個眼神,外表的偽裝撕下之後,是無區彆的冷漠。
變化也好,更新也罷,他都不關心。
郵箱裡劃過一條前幾天發過來的郵件,洛瑛棠的指尖頓了頓。
同學聚會。
洛瑛棠罕見的露出一次嘲諷的神色,又很快消失不見。同學之間哪裡有什麼真情實感,尤其是他們那樣的學校,更多的還是利益上的現實。
對方似乎是既擔心打擾到洛瑛棠,措辭間也害怕冒犯,說的既客氣又委婉。
高中三年,但洛瑛棠是高二那年轉學過去的,而直到畢業,都沒有人知道他和黎韶泱曾經在一起過。
而現在…
黎韶泱去衛生間把臉上的麵膜洗乾淨,皮膚狀態確實折騰的有些差,她輕輕的歎了一口氣,又往臉上拍了些清水,在村子裡,這麼洗臉可是件奢侈的事情。
她的腕骨骨節突出,人已經瘦到了一個極限的狀態,這部戲裡,黎韶泱減了將近十斤,本來就是偏瘦的體型現在更是顯得整個人一推就能立刻倒下似的。
水珠濺到胸前的玉墜上,上麵的紅繩是來之前新換的,戴了這麼多年早就習慣了它的存在。這部戲的戲服都厚,黎韶泱也就沒把它摘下來,一直掛著。
人養玉,玉也養人,當初那個人把它送給她的時候,不曉得知不知道。
“茉莉。”
“啊?”
茉莉拉上行李箱的拉鏈,又去忙下一個箱子。
“同學聚會的事兒推了吧。”
“不去嗎?”
“不去。”
“哦。”茉莉應了一聲,她完全不意外。
黎韶泱跟所有的同學都沒有什麼聯係,不管是高中同學還是大學同學,黎韶泱甚至沒有一個關係比較親近的。不是她的性格孤僻,主要是黎韶泱學習之外的時間基本上都泡在劇組裡,那個時候大家都能在電視上看到她,這也使得彼此之間有一種天然的距離感。
黎韶泱不會去主動的靠近彆人,彆人也不敢主動的接近她。
而那個唯一堅持不懈靠近的人,最後也悄無聲息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