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裝修好後,荊戈在中國也快要呆滿六個月了,離婚申請也快要到了有結果的日子,是時候回趟美國了。
他買了從北京出發的直飛航班,提前幾天到了北京,目的不言而明。當然,也是為了與大學同學短暫地聚一下,畢業後,當年的大學同學,除了出國,也有相當一部分留在這個城市打拚或者繼承家業。
荊戈在大學時最要好的哥們,和他有著同姓之緣的荊楚就是後者之一。這次來北京,荊戈沒有知會其他同學,唯獨聯係了荊楚。
儘管幾番推辭,荊楚還是堅持來火車站接他。一見麵,兩人都咧開嘴花給了彼此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沒什麼變化啊。老弟。”
荊楚比他年長幾個月,從一見麵就一直喊他“老弟”,他家世代居於湖北,血緣地緣與名字極為契合。不知為什麼,他堅信荊戈的祖上是移居的楚人,因此和他的投契來自血緣,當然,這點荊戈是不信的。
荊楚倒是變化挺大,他家幾代經商,家裡很是有錢,但是沒出過什麼文化人,因此荊楚考上國內頂尖大學這件事,幾乎被當成家族裡祖墳冒青煙的大事,特意回祖祠拜祭過得。
荊楚自然也得到了家裡更加優渥的物質和資源投入,上學那幾年,在其他同學都還穿耐克李寧的時候,他已經是大牌傍身,身上隨便一樣物件都沒有萬元以下的。
但此時的荊楚,身上卻隻是一身簡單的運動裝,牌子是荊戈不太敢確認的國內三四線城市流行的某知名品牌。等坐上車,荊戈更是疑惑不已,剛上大學就被爸媽送瑪莎拉蒂的人,現在開得卻是一輛車飾簡陋的大眾轎車。
荊楚當然也看出了他的疑惑,卻隻是笑而不言,“帶你去個地方,好好聊聊,今晚就住我那吧,咱們也來個抵足而眠。”
荊戈將頭轉向車窗外,多年不來的城市乾淨了很多,路上車輛雖多,但到底不是早晚高峰,並沒有擁堵,因此,他們很快就到了一家位於老巷子的酒吧。
木質的窗格和大門,門上掛著一個同樣木質雕鏤的匾牌,寫著“未易相逢”四個字。荊楚熟稔地推門側身請他進去,“怎麼,這四個字熟悉吧。”
等進去,荊戈才發現這不是一家傳統的酒吧,而更像是一個大雜燴,麵積不大的大廳裡有咖啡角、影音角、小酒吧和圖書手造區,不同的區域有著截然不同的裝飾風格,中世紀的咖啡角,金屬風的影音角,真皮沙發包裹的小酒吧……連燈光和氛圍都是異樣的,但它們卻又構成了某種和諧的整體,大廳最中央,還有一個小型的表演區——此時正有一個女歌手在低吟輕唱。
看到他們進來,女歌手停下了手中的吉他撥弦,荊楚向她招招手,“雪杉,過來。”
他們坐進酒吧區的軟座沙發上,那個叫雪杉的姑娘此時又成了調酒師,幫他們調製了幾杯雞尾酒和果汁飲料。工作日的下午,店裡沒有其他客人,靜謐又溫柔,是個很適合聊天和聚會的地方。
“看吧,這就是我全部的家當了。”荊楚看著仍然還在四處張望的荊戈,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不出所料地,他看到了荊戈驟然睜大的眼睛和不可置信的神情。
“大學畢業後,我回老家呆了兩年,發現我完全沒有經營產業的頭腦和興趣,而他們還逼著我商業聯姻,我就和我爸媽決裂了,把手頭的車賣了,奢侈品典當了,換了錢盤了這家小店。”荊楚抿了口手中的酒,轉頭對雪杉說了句,“酒味淡了。”
那大眼的姑娘沒好氣地很快又送上一杯,“喝死你。”
荊戈無言地看著昔日的好兄弟,心頭有些微酸,卻被對方嗆了回來,“彆這樣看我,我現在比以前快樂多了,而且我生意很好的。對了,雪杉是我女朋友,她隻是不喜歡看我喝酒。”
荊戈情不自禁地往雪杉那裡看了兩眼,一個揶揄的表情拋給荊楚,“看起來比你小不少啊。怎麼騙到手的?”
“新疆姑娘,來北漂被騙了所有的錢,被我收留了。”他展開雙臂,極為放鬆地靠到沙發上,“我就是這樣了,你這些年怎麼樣,看起來混得不錯呀。”
荊戈笑笑,“典型的牛馬,跟自己當老板可差遠了。”空氣中氤氳著自由的芳香,他突然覺得接嶠子的生意也不是什麼壞主意。
“宋霖和林典怎麼樣?你們三個,居然這些年都還在一起。”他眼神幽幽,似乎回到了遙遠的從前。
“如果你當年有現在這份灑脫,可能就不會是我們三個在一起了,青春多遺憾,不過現在有了雪杉,你就好好珍惜吧。宋霖你還不知道,肯定過得很好啊,好多人追,人家現在事業有成,也不急著結婚。”
“是啊,她在哪都會過得很好,因為金子在哪都會發光。她應該要感謝我當年的不娶之恩。”荊楚一杯酒下肚,有些微醉了。
“去你的吧。”荊戈忍不住罵出來,“人生未易相逢,你再也碰不到那麼好的女人了。”
當年被荊楚分手所傷的宋霖,至今都不談愛,雖然忙於事業,看起來充實,但荊戈卻明白,她一直沒有徹底走出當年的情傷。
酒台後麵的雪杉探出腦袋來,大概想要聽清楚他們在說些什麼,荊戈努努嘴,不再繼續討論宋霖。
荊楚也注意到了,見好就收地轉了話題,“林典呢,聽說你們結婚了。我猜是假的,為了綠卡吧。”
荊戈點點頭,“我這次回去也是為了儘快辦下離婚來,不能再耽誤人家了。”
荊楚笑了,“她有什麼好耽誤的,你也耽誤不了什麼吧。不過她對你確實是與眾不同的,隻是路走歪了,雖然也不能全怪她。”
兩人邊喝邊聊,困了就窩在沙發裡睡一會,醒了再繼續聊。淩晨的時候,雪杉備了各種酒放到桌上回房間睡覺去了,整個過程,除了那句“喝死你”,她沒再表達什麼不滿,大概也看出,這位朋友對於自己男友而言,不是一般的狐朋狗友。
早上,他們被一陣咖啡的濃鬱香味喚醒,揉著腦袋坐起來,咖啡桌上,不僅擺好了咖啡,還有兩份簡單的英式早餐,從廚房裡端水出來的雪杉看到他們,招呼他們來吃早飯,語氣裡頗有些邀功的意味。
荊楚帶著荊戈到衛生間簡單洗漱,兩人雖然一臉倦意,但精神卻始終處於亢奮的狀態,有著說不完的話。
荊戈抿了一口咖啡,連連讚歎,“好久沒喝過這麼好喝的咖啡了。”
話是由衷而發,在美國工作時,基本就是星巴克或工作寫字樓下的咖啡廳解決,回葵市後,陳媽媽和隋嘉葉都不愛喝咖啡,愛喝茶,他也就跟著習慣了喝茶,這杯濃鬱的手衝咖啡簡直讓他靈魂歸位。
“雪杉,你簡直是全能啊。”
也算認識了,荊戈也就自然而然地誇起人來,同時給了荊楚一個“你有福”的眼神。
“沒你衝的好喝。”
荊楚接收到他的眼神,轉而揶揄起他來:“想當年,你可是咱們學校咖啡廳的招牌,不過我看大部分是來看你人的,哈哈哈。”
大學的時候,咖啡廳是極佳的約會和小組作業勝地,價格雖然不低於星巴克,但勝在位置和氛圍極佳,因此生意興隆,對兼職的需求也大。
荊戈的第一份兼職,就在離宿舍不遠的校內咖啡店裡做咖啡師,不忙的時候也幫忙送外賣。
他應聘本來沒什麼優勢,畢竟沒有做咖啡的經驗,況且也沒有畫畫的手藝,拉花還要學一段時間。不過店長一眼看中他,親自帶了一段時間,給的小時薪水也高,所以他整個大一最主要的兼職就在那間咖啡店。
其實他不缺錢,爸爸的喪葬費和撫恤金全在他手裡,隋叔每月會打錢到他的一張卡上,但他也倔,始終不肯動這兩張卡裡的一分錢。暑期掙得錢隻夠一部分學費,他還申請了助學貸款,每日省吃儉用。
宿舍其他三個舍友,一個是富家子弟,熱衷社交和學生活動,一個是北京本地人,基本不住在宿舍,最後一個整日沉迷學習和編程,沒人有空理會他,他也就日益沉默,除了上課,大部分的時間就泡在咖啡廳裡練習,很快也能夠做出精致的咖啡拉花。
第一次見荊楚,也是在那家咖啡廳。那是大一下學期臨近期末考試的晚上,不停有客人湧進咖啡廳,客單不停送過來,他手下不停,卻還是積了不少單子。
大概是等的時間有些久,一位男同學有些不耐煩地過來催咖啡,收銀的兼職是一位有些脾氣的女同學,被那位男同學一嗆,也有些語氣不好,荊戈過來勸,卻被那人甩了一身咖啡,拿的還是剛做好的彆人的咖啡。
那個彆人,也不算彆人,正是荊楚,他當然不是第一次到這家咖啡廳,但向來不記人臉的荊戈,卻堅稱那就是兩人第一次碰麵。
“那是我的咖啡,同學。”荊楚黑著一張臉,“不用你賠償,但必須給他道歉。”
不懂得尊重他人的人大多都是欺軟怕硬,那個男同學大概是被荊楚不俗的著裝和霸氣的言語所懾,雖然沒有道歉,但也沒有再糾纏,罵罵咧咧快步走向了出口。
“他那杯給我吧。”荊楚彬彬有禮,“你沒事吧。”
荊戈感激地搖搖頭,回頭繼續趕製咖啡,等做到荊楚那一杯時,特意多抓了一把咖啡豆。
“我喝咖啡基本不會失眠,但你那杯咖啡,讓我一晚上沒合眼。”
回憶起當時的事情,荊楚還心有餘悸:“第二天我還有競職演說,你真是差點害慘我。”
荊戈親自把咖啡送到了荊楚那一桌,除了他,還剛到了兩位女生,荊戈順便幫她們也點上了飲品,其中一位女生好像認識他,略帶驚喜地叫住他,“哎,你是不是在英語4班?我好像見過你。”
問話的是宋霖,安靜坐在一邊投射來好奇目光的是林典。命運之手,在同一個夜晚,讓他們相遇了。
荊戈點點頭,他們入學後經曆了一場英語分班考試,各個學院的學生都按照考試等級被打亂,上英語大課,他的筆試成績很好,但口語落在後麵,折中分到了中間的班級,他過去學英語都是“啞巴英語”,沒有什麼機會練習到口語,聽力也是他的弱項。
後來,他知道那天下午,也是荊楚和她們兩人的初次見麵,荊楚學的商科,為了參加挑戰杯創業賽,在學校bbs上發起了項目成員的征集,吸引了來自法學院的宋霖和傳媒學院的林典。
會談很順利,三人組成了一個團隊,但後續想來加入的幾位其他專業同學卻都不能同時合三人的眼緣,隊裡始終缺一名計算機專業成員。
因為每次碰麵都是在咖啡廳,荊戈也漸漸知道了他們的需求,在偶然一次透露自己的專業後,立即被三個人邀請加入了團隊。
“能拿金獎的話,不僅可以加分,也有獎金的,你要是怕影響兼職,我把我那份也給你。”
宋霖跟他一樣也來自小地方,但父母都在當地國企,算是家境良好,不像他一樣缺錢。
荊戈立即拒絕了她的好意,“我隻要我那一份就可以了。”
就這樣,來自不同專業,出身不同背景的四個人聚在了一起,不僅拿下了那年全國挑戰杯創業賽的金獎,後續還一起拿下了兩個大創的項目,其中一個還獲得了一筆小額的投資,不過四人以學業為重,轉手了這個項目。
在他們的幫助下,那四年,荊戈不僅自己解決了學費和住宿費,還攢下了一筆小小的存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