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叔,你確定我這樣能驚豔所有人?”蔡瑾夢展開雙臂,撲棱撲棱,示意管家再看她一眼,斟酌斟酌。
確定是驚豔不是驚嚇?
她現在好後悔,怎麼就輕信了白叔的審美呢?
就像一棵琳琅滿目的聖誕樹,還是隻能小步小步往前挪的那種端莊一步裙聖誕樹,漁村淺灘上的任意一隻小螃蟹,都比她靈活,都有資格嘲笑她。
奶奶送的首飾,也成了聖誕樹上亮晶晶的球形掛件,一步一晃蕩,配合她的腳步打著拍子,晃裡晃啷的響,生怕旁人聾了瞎了,錯過她這一身奇觀。
“當然,都是超季新款,專為阿夢少奶奶如虎添翼。” 白叔微微眯起眼睛,陶醉地往後退了一步,欣賞“傑作”。
一切雍容華貴的疊穿,都應該為阿夢少奶奶滿上!她值得!她是真的為少爺著想,有事她是真的上!
“是嗎?”蔡瑾夢撲棱撲棱自己的“雞翅膀”。
“媽媽,聖誕節不是過了麼,為什麼這個阿姨還在COS聖誕樹?”等練琴的小孩眨著懵懂大眼睛,一臉天真無邪的疑惑發問,脆得跟銀鈴似的聲音,在安靜的琴行裡格外響亮。
“聖誕樹”隻恨自己不能站起來,紮根遁地,。
白叔推著她的輪椅,一句話就讓她穩住身形,挺直了腰杆:“老爺太太說少奶奶穿這身特彆貴氣特彆好看。”
好!蔡瑾夢捏準高傲神態,看了一眼反光玻璃裡的自己,默念這句話。
“婆婆公公說我特彆好。”摘取省略少少字數,製成茶香撲鼻的一句,今天肯定用得上,氣死至少一個至多兩個才算完。
“你好,我找王田田老師,”蔡瑾夢努力忘卻小孩在她背後盯得臊辣辣的視線,雙手勉強攀上前台光可鑒人的烤漆麵,抬眸即見自己金光閃閃的眼線,她趕緊挪開臉,“我約了她做意向學琴谘詢。”
前台小姐姐非常專業,看她坐著輪椅,手指在電腦觸屏係統上快速點了幾下,俯下身客客氣氣地問道:“請問您預留的名字是?”
“好的,202 教室,”蔡瑾夢掃了一眼白叔遞過來的手機,張口就來,“王老師叫我們直接上去找她。”
並沒有。
白叔功課做得是真詳儘,小月光的日常行程被摸了個透,幾點到幾點會在哪個地方,列得清清楚楚,精確到十立方米之內,一看便知。
“哎,小姐......”前台小姐姐站直身,似乎還想攔著,大概是想著要不要上去幫忙搭把手,畢竟是個坐輪椅的。
“GOGOGO白叔,從這邊上樓比較快!”人從輪椅上站了起來,身後的老人扛著電動輪椅爬樓梯健步如飛。
......兩人都很自強,沒前台小姐什麼事了。至於本來要告知他們另一側有電梯這件事,隨風去吧。
“206,203,202,就是這裡!”蔡瑾夢又坐回了輪椅上,她簡直要愛上這輛無龍頭電動車了。
78 弦的鳳首箜篌,一襲月白長裙,玉蔥樣嫩的手指,在琴弦上揉弄,搖指,化了形的百靈鳥一般靈動。
琴音如夢,蔡瑾夢跌進夢中恍恍惚惚——天大地大,唯有這一隅方寸琴室困住靈魂大慟,她想匍匐在地。
奏琴人,絕對真仙靈。
她分不清是箜篌奏出的清揚琴聲,還是百靈鳥真身婉轉的吟唱,總之直鑽她心底,撼動她腦髓。
“阿夢少奶奶 ......”白叔想要出聲提醒她,他們今天來是為了算賬而來。
“嗯?”蔡瑾夢聽到有人叫她,渾渾噩噩轉過臉,臉頰數條水痕自眼下流淌至下頜。
......白叔掏出絹巾:“阿夢少奶奶先擦擦眼淚。”
靠,她怎麼哭了!麵對那抹一掐就斷的纖纖剪影,她氣焰是真的高漲不起來。
她有點初步理解王一王那個妹控了。
一曲奏罷,玉指還搭在琴身上,餘音未絕。
午後的陽光被紗簾細細篩撿,又霧又柔地披在小月光的身上,像是精心點過色的筆墨,調得濃淡細膩,層次感豐富的奶油色調油畫。
不厚重,輕盈超絕。
學琴的人耳朵好,覺出琴房內悄然多出兩道陌生的呼吸頻率,細長的脖子這才動了動,微微抬起頭——蔡瑾夢宣布自己心跳驟停。
對麵眼眸是清澈的湖水,隨意撒了一把細碎的星子沉底,撲閃撲閃的,有著沒被世俗沾染過的光。
“你們是?”蹙起的黛眉,卻絲毫不顯戾惡,是在塵世外觀察紅塵的仙靈。
蔡瑾夢被問得立馬矮了一大截——沒頭沒腦,莽撞闖入仙境的凡人,金玉堆砌的惡俗行頭,可笑又滑稽,手腳都不知道該往輪椅的哪裡藏。
樓下的孩子都沒能讓蔡瑾夢如此無地自容。
撲棱著翅膀的俗物與百靈鳥仙靈的慘烈對照。
“王老師,他們說,是跟你預約了谘詢課程的。”前台小姐姐抱著一摞資料,側著身擠進了門,打破琴房裡詭異的寧靜。
“預約?”
蔡瑾夢局促的直看白叔。
白叔微微頷首,神色溫和地示意她無需擔憂,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哦,”王田田理解為她是在難為情,想從長輩處找點依靠,屬於當代年輕人的通病,於是對她換了個態度——走上前來輕輕摸了摸蔡瑾夢的頭頂軟發,笑起來像是從太陽裡鍛造出來的和熙,邀請她,“那快請進來呀。”
蔡瑾夢心間吧嗒,開出一朵花,卻生著巨長的花萼刺,一下子把她的高傲全紮癟了,整個人軟得厲害。
白叔湊到她耳邊,適時提醒她:“阿夢少奶奶,來都來了,可彆忘了我們的目的。”
“你說得對,”蔡瑾夢來了精神,操縱電動輪椅哧溜,挨到王田田旁邊,“王老師,我想跟你學琴!”
?這不對吧!白叔剛想開口阻攔。
“王老師,我想跟你算賬!”
“啊?算什麼帳?”
這才對嘛,白叔剛想舒心的笑,就看著蔡瑾夢從電動輪椅側麵的掛包裡掏出手機:“算衝一年還是三年,或是五年的學費哪個更劃算呀!”
王田田老師甜甜一笑:“不著急,你可以先試課。”
“好好好,馬上試!”
白叔:“......今天不是為了.....來的嗎?”
為了誰,錢洛岱?是誰,礙事!
隻要王田田老師願意收她當學生,經常貼貼,讓她沾沾仙氣,這老公,送給王老師又何妨!就是怕9.9成新,王老師受委屈了。
錢洛岱真真瞎了眼,她想。
此時此刻,蔡瑾夢更理解王一王這位妹控了,王田田就該擁有瑪麗蘇的人生,她一笑,全球氣溫都要整幅提升。
“我推你過去試試樂感,”王田田身上甜甜的香氣,籠得蔡瑾夢暖呼呼的,整個人都沁在這股甜意裡,比喝醉還暈,“學琴很辛苦的,我想問問你能堅持嗎?”
蔡瑾夢腦袋啄米:“我能!我肯定能!請王老師放心!”
白叔在她身後嘴角抽搐,硬著頭皮小聲提醒:“阿夢少奶奶,要不,我們先了解了解課程詳情?”怎麼還付費算賬呢?
“叔叔說得對,”王老師隨手找了個筆帽夾起礙眼的劉海,“我們先來看看你的樂感如何。”
庫洛米的筆帽真可愛。
“之前有過基礎?” 王老師美目流轉,眼波含笑,看著蔡瑾夢有板有眼的擺出起勢,順口問了一句。
“呃,算是有一點吧。” 兒時記憶浮現,怎麼不算基本如實回答呢:
小時乳牙爛嘴還饞,秦文豪很是嚴厲的控製她吃甜食很長一段時間。
導致她在家吃糖不成,另辟蹊徑投身她同學家裡的棉胎加工店。
作業寫得快,力氣還壯,同學抓緊抄她作業期間,她很是當過一陣子棉胎加工店的免費打工仔。
就為了換幾塊甜得粘牙的麥芽飴糖,哪個晚上不使足了力氣去彈?直到她換完了牙,彈棉花才算告一段落。
都是 “彈” ,怎麼不算有基礎呢?
“這樣啊,”王田田了然,做了個 “請” 的手勢,“那你隨便試試,我做方案安排課程。”
不愧是阿夢少奶奶,還有如此才能,白叔決定放下其他,在一旁已經穩穩舉起了手機,點了錄製,準備發給老爺夫人看看。
蔡瑾夢鬆了鬆指關節,深吸一口氣,指尖撥弄起琴弦,幾聲悅耳的單調嫋嫋而出。
“很不錯,繼續。”王老師鼓勵她。
就說吧,一通百通!蔡瑾夢信心爆棚,嘴角都不自覺地上揚了幾分。
就讓她來儘情發揮驚豔王老師。
雙手開始勢如疾風驟雨,砸落在琴弦上。原本應奏仙樂的鳳首箜篌,像是被扼住咽喉的雞,一刀放血,發出痛苦的哀鳴。
尖銳、雜亂,吱,咚,噔。
同時趕一百隻雞來殺。
世外桃源也要變成滾水間。
白叔手在抖,還在讀秒的視頻裡除開陶醉的沉浸的蔡瑾夢,還有王田田臉上的笑容,也像攢進碗裡的雞血,順手撒了把鹽,凝固不動。
青青又白白的一張臉,看得出涵養極好,努力想把笑容維持下去。
蔡瑾夢儘著興,糟糟切切,duang噔duang噔,指停,音散。
“怎麼樣?我就隻記得這個譜子,應該沒彈錯吧?”
啪啪啪,白叔聽得老淚縱橫:“好!少奶奶彈得極好!”原來阿夢少奶奶自帶殺招,要用這樣殘忍的方式來以怨報怨。
“是......《小燕子》吧?”王老師試探性地問。
“王老師好耳力!”蔡瑾夢興奮地一起身,沒起來,再用力一起身,嘎吱——
“少奶奶彆動!”白叔臉色驟變,身動一瞬儘顯專業管家的機敏,一手托起蔡瑾夢手臂,一手牢牢護住蔡瑾夢脖子上的傳家寶——它正以一個極為刁鑽的角度,卡在了雁柱架起琴弦的縫隙裡。
還好趕得及,白叔鬆了口氣,剛才隻要蔡瑾夢再稍微使那麼一丟丟力,這傳家寶怕是就得“香消玉殞”,碎成一地渣渣。
出師未捷,琴房門口兩側,擠滿了疊疊樂的腦袋。
等孩子下課的家長們,平日裡閒得長草,見這兒有熱鬨可以看,呼朋喚友全湧了過來,交頭接耳,嘰嘰喳喳,比菜市場還熱鬨。
王老師這樣的斯文人,溫柔的勸離場早就不起作用。
大家都踮起腳尖,想看看是誰啊,彈琴彈到要打一一九?
W~you~W~you~
打頭來的消防員看起來有點眼熟。
消防員灼熱目光也是準確落在蔡瑾夢身上,很明顯亮了一圈,帶著幾分意外之喜:“怎麼又是你!”
“不是我!”蔡瑾夢被金鏈拴在箜篌上無處可逃,像最不靈活的野狗,隻能用兩隻爪子擋臉。
“就是你!”消防員記憶力顯然很好,熟練的撐起小型充氣頂,熱絡地幫她找回憶,“上上次,就是你跟你對象來我們消防站那次,開手銬,還記得嗎?最後還是我給你找了點濕巾包著手!”
“上次,你翻車,還記得嗎?我撬開的門抱的你!”
蔡瑾夢憤憤:你是隔壁村從小沒見過麵的大叔嗎,還抱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