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最近的醫院是A市第六人民醫院,離崇茂商區大概五六公裡。

滕靜言開車到醫院,剛在院裡找到車位停好,一輛救護車呼嘯著駛了出去。

閃爍的藍色車燈,像一隻碩大的水母,在寂靜的夜色中奮力掙紮嘶鳴。

兩人都帶著口罩,進了掛號大廳。

三甲醫院的窗口真多,上方的LED屏輪播著坐診的名醫。此時門診已經下班,隻能在側邊的急診處掛號。

好在隊伍不算長,不到十分鐘就排到了。

“麻煩掛號。”陸晴將填好的單子伸入窗口。

“科室怎麼沒填?”窗口裡的工作人員側臉冷漠,將單子又扔了出來,陸晴踮起腳尖摘了口罩,湊近窗口,“喉嚨裡卡魚刺了掛哪個科?”

“門診下班了,去五官科住院部。”

陸晴填好單子,重新遞進去。

打印機哢哢響著,工作人員在打印機吐出來的單子上嫻熟地敲上章,是明亮的大廳裡唯一的聲源。

“女演員深夜五官科急診,細思極恐。”陸晴彈了彈手上的單據,環顧四周,好像真有狗仔伏擊似的。

“想多了,十八線糊咖沒人稀罕。再說了,全是原裝,我是真窮。”

滕靜言抬頭挺胸,米色寬大的休閒西裝裡,黑色的羊毛衫衫勾勒出精致的弧線,雙腿筆直纖細。

五官科住院部在十二層。

本以為這個點沒什麼人,沒想到一出電梯口就看到了七八人,鬆鬆散散排著隊。

醫院的氣氛本就壓抑,大家帶著口罩,沒有人交談,隻有手機屏幕泛著白光,更顯得走廊的燈光昏黃而冷清。

“奇了怪,五官科這麼多人,都是五官出了問題的?”陸晴小聲嘀咕。

“醫院哪個科人不多?”

“婦產科吧,聽說生育率急劇下滑。”

“……”

排在滕靜言前麵的女人抱著孩子,男孩大概五六歲,伏在媽媽肩上睡著了,燈光在睫毛下投下陰影,媽媽雙手交握,撐著孩子屁股,不斷向上用勁。

“大夫回來沒?”媽媽拍著孩子小心翼翼問。

“沒有。”大概是等了很久,問的人多了,護士頭也沒抬。

“孩子鼻子裡塞了玩具,已經好幾個小時了,麻煩你催催醫生吧。”媽媽轉了個身,讓護士看孩子的正臉.

“大家都等著呢。”護士看了眼隊伍,疲憊回答。

孩子的脊背一截露在外麵,滕靜言伸手將男孩衣服向下拉了拉。

又等了許久,滕靜言有些困了,小腿有些麻,但喉嚨裡魚刺依然倔強。

“怎麼這麼多人,陳大夫不在?”電梯門打開,一個年輕的男聲問道。

聲音低沉溫潤,帶著一絲涼氣,如雪壓青鬆。

那人問完,並沒有停步,向左邊的過道裡走。

腳步穩而快,像帶起了一陣風。

“剛才有急診沒回來。您手術還順利嗎,我定了餐,還熱著呢。”小護士一改剛才的冷漠麵孔,拿著外賣殷勤迎了上去。

陸晴揚起眉毛,拽了拽正在看手機的滕靜言,看著男人背影壓低聲音道,“肩寬腿長,頭身比優秀,極品。”

滕靜言望去,男人站定回身,隻是一個高大身影,卻矜貴冷然。

滕靜言疑惑,“穿著白大褂,你也能看出腿長嗎?”

“我的眼睛就是X光。”陸晴伸出兩根指頭,戳向兩隻眼睛,“透視懂嗎?這哥穿衣顯瘦脫衣有肉,極品男模身材,亞洲人少見。”

“那你快用X光幫我看看魚刺。”

“騷瑞,隻對男士開放。”

“……”

男模並沒有接護士小心翼翼遞上的餐盒,而是捏了捏鼻子上的口罩,用眼風掃了下排隊的人群,淡然道:“我來吧。”

從她們的角度,剛好能看到他的側臉。

即便帶著口罩,那張臉也足夠引人注目。

很快,挺拔的身影進了旁邊的一間診室。

緊接著,那間診室亮起了燈,將門外的一片天地也點亮了,等待的人群終於看到了希望。

陸晴揉揉眼睛:“臥槽,臥槽,我沒眼花吧?那不是——”

滕靜言有一秒鐘的怔忡,回過神來,繼續低頭看手機:“不是。”

“我還沒說是誰。”

“我管他是誰。”

“少裝。小護士,你們醫生叫什麼?”陸晴攔住護士問。

護士拿著沒有送出去的餐盒,本就有些沮喪。陸晴冷不丁一問,瞪圓了眼睛,指了指側麵牆上的醫生簡介:“應赫應醫生,自己看。”

“操。”陸晴看向滕靜言。

滕靜言心臟仿佛被攥了一下,酸脹感如漲潮的海岸線,被浪花拍打地一片潮濕。

一個接一個患者進去,一個接一個出來。雖然速度還是很慢,但隊伍好歹動起來了。

滕靜言倚在診室外麵的架子床邊打起瞌睡。

陸晴幸災樂禍,又是拍牆上的醫生照又是從門縫裡偷看,“什麼叫緣分一座橋,薑太公居然是應神。”

前麵的小男孩剛進去沒一會兒,就哇哇大哭。

“不要——”尖叫聲參雜著媽媽的安慰聲。

“放鬆,你再用勁,可真取不出來了。”應赫的聲音傳出來,比剛才多了幾分溫度。

診室裡恢複了安靜。

又過了幾分鐘,小男孩牽著媽媽的手走了出來,臉上掛著淚痕,手裡捏著一個黃色的樂高模塊。

“叔叔再見。”小男孩離開前回身道彆,說完看了看手裡的樂高,委屈巴巴又要哭出來,“算了,叔叔是醫生,我可不敢再來醫院了。”

笑聲傳出來:“行吧小孩,後會無期。”

“滕靜言。”護士叫號。

“誒你彆進,門口等著。”護士一隻手將陸晴攔在了門外。

滕靜言走進了診室。

白色的地板很乾淨,反射著光。

應赫正在給用具消毒,頭也沒抬。

應赫是出了名的衣架子,青春期時候就寬肩窄腰。如今更是挺拔,白大褂在他身上說不清地合適。

宛如一株恣意生長的白楊樹。

應赫忙完,核對電腦上的患者信息,點動鼠標,沉聲道,“滕靜言。“眉眼比照片裡更加清晰生動。

“是。”

“坐這。”應赫指了指角落裡的椅子。

椅子的黑色皮質有些脫落了,有些地方露出白色的內襯。滕靜言從善如流,在椅子上坐定。

她打量著周圍環境,左手邊就是巨大的儀器,儀器邊緣光滑而冰涼,右手邊是個洗手池,下麵放著垃圾桶。

“怎麼了?”應赫走過來,俯視著她的臉,目光專注,帶著醫者的憐憫,引不起任何遐思。

他戴著藍色的口罩,白熾燈下皮膚上附著著一層柔潤的光。然而那眼眸卻漆黑而深邃,像月光下一口幽深的水井,吞沒了喜怒,看不出絲毫情緒。

卻有著說不清的壓迫感。

“喉嚨裡卡刺了。”

“先把口罩摘了。”

滕靜言卸下口罩。

短暫的對視後,心裡最後的一絲顧慮消散。

還好,他並沒有認出她。

應赫扶了扶額鏡,拿起內窺鏡,弓著背,麵龐湊近滕靜言,白大褂下兩腿撐開,“張嘴,發‘啊’聲。”

“啊——”

那冰涼的,尖而細長的內窺鏡進入口腔的時候,滕靜言頭皮發麻,倒吸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應赫高考後杳無音訊,現在九年已經過去。

他已經都忘記了嗎?

她曾經說過那麼難聽的話,也許他耿耿於懷還在生氣。不,他那麼拽的人,怎麼會記得這點雞毛蒜皮。他也是那麼驕傲的人,怎麼會忘記尊嚴被踐踏。

但不管怎樣,他並沒有任何超出職責範圍的舉動。

直到感覺到儀器離開口腔,滕靜言才睜開眼睛。

她生硬地把頭偏向窗戶,假裝在欣賞窗外的風景,其實是害怕他平靜的目光。

“魚刺卡得比較深,住院部沒有鼻腔鏡,用異物鉗取不太舒服,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應赫說著,取出異物鉗。

滕靜言回頭,那異物鉗像內窺鏡一樣尖而細長,隻是前端的鉗口90度彎著,一副蓄勢待發的樣子。

“來吧。”她眼角微不可聞地抖了抖,張開嘴,也不看著舉鉗的人,機械地張嘴。

餘光看到應赫指節分明的手拿著異物鉗靠近,穩的一批。

儀器探進喉嚨,剛剛觸碰了喉壁,尚未發力,滕靜言便覺得癢。

緊接是漣漪一般泛起的惡心,她控製不住乾嘔起來。

應赫將垃圾桶拿到她腳邊,遞來幾張麵紙。

“謝謝。”滕靜言狼狽不堪,用一根指頭撩開被淚水糊在臉上的頭發。

抬起頭,診室內的光有些刺眼,滕靜言努力維持最後的體麵,“對不起啊醫生。”

“嗯,咽炎這麼嚴重確實少見。”應赫了然點點頭,視線隱晦不明,似乎藏著關心,不,是醫生對患者的責任更確切一點。

“想吐就吐桶裡。”應赫用腳將垃圾桶又向她挪近了些。

“就是不適應,您繼續,我保證配合。”滕靜言挺直身板。

吱呀——

門被人從外麵推開。

“大夫,還有多久?怎麼等這麼長時間……”門外有患者等不及,推門探頭問。

“醫生有限,有序排隊,把門關好,感謝配合。”

應赫並沒有被詢問聲打斷,他心無旁騖地看著滕靜言下半張臉,左手熟稔地按著她額頭,右手拿著設備命令,“繼續發音”。

“啊——”異物鉗再次探進了口中。

這次滕靜言全身緊繃,所有的力氣都遊向嗓子眼,仿佛那裡有一個開關,用力按住就能控製。

她感覺到異物鉗觸碰喉嚨,慢慢向下遊走。

很好,那難受的感覺冒出來,又被意誌按住,膠著著。

儀器像一條冰冷的蛇,繼續向下探。

“堅持。”應赫沉聲道。

“嘔——”

一絲麻癢逃離掌控,一瞬間引發天崩地裂。

滕靜言雙手壓在脖子,蹲下,在垃圾桶上方乾嘔,比第一次還要劇烈。

她像水中垂死的人,向上伸出手,還未開口,紙巾已被塞入手中。

待好受些站了起來,滕靜言開口:“我不耽誤後麵的人了,明天一早去門診做鼻腔鏡。”

“今天我接手了七個卡刺兒的,還沒人把魚刺帶走。”應赫把設備收起來,饒有興致地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