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拂容睜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白瓷般的臉不受控製地紅了起來。
他抿著唇,喉頭滾動,聲音微弱地冒出:“……家裡沒有避孕套。”
“可我是問你想不想。”
謝沛然不是很想現在就放過他。
“這不是想不想的問題,是……”
他開始慢慢往後撤。
“是能不能的問題。”
“可是。”謝沛然彎起眼睛來笑,笑得明媚鮮活,笑容裡帶著點壞心思:“樓下有24小時便利店。”
“下去買一趟,也就十分鐘。”
“……”
“你怕去買的話,我去也可以。”
“……”
溫拂容終於敗下陣來,聲音裡卷上濃濃的無奈:“沛然……”
“我還挺想的。”她的聲音一輕,湧上幾分好奇。
謝沛然其實不太清楚具體的過程,儘管她總是嘴上撩撥溫拂容。
她隻有個模模糊糊的印象,存在於同齡女生害羞的神情裡,諱莫若深的言語中。
不過,好奇,也僅限於和他好奇。
“彆想了,沛然。”離得遠了些,溫拂容才感覺自己的心跳慢慢恢複平穩,聲音也跟著平靜下來。
他站起身來,又彎下腰,動作溫柔地將謝沛然的頭發捋到耳後,神情專注而認真:“現在還不行。”
“為什麼不行?”謝沛然望著他,隨口問道。
“因為我不知道未來在哪裡。”他垂下眼,輕道,“因為我不知道,我們能不能走下去……不是對你或對我沒有信心,隻是事情總有人力之外的變化。”
“再等等吧。”
他閉上眼,低下頭,輕輕吻了吻她的唇,卷翹的睫毛掃過她的皮膚,帶著繾綣和依依不舍。
這個吻沒有停留太長時間,一會兒就移開了,溫拂容的臉近在眼前,唇角浮起淺淺的弧度:“晚安。”
他沒有走,溫柔的目光移開後,又落下另一句話。
聲音裡帶著少年人隱秘的克製和顫抖。
“那麼……其實我也有一點想。”
謝沛然驀地回過神來。
再抬眼,他卻已經走到次臥,準備開門進去了。
*
“沛然,彆睜眼。”
門推開的一瞬,謝沛然聽到他的聲音又急又快地放出,緊張得變了調子,她手上動作一頓,門就堪堪停在那裡,露出一條縫來。
謝沛然往後退了兩步,依稀看見裡麵飄出一塊黃色布料,下意識地問道:“……你在換衣服?”
沉默兩秒。
有一瞬間,溫拂容想,按照謝沛然的性格,他要是說他在換衣服,她會不會連停都不停,直接推門進來了?
“……”
應該……不會吧?
猶豫了一下,溫拂容還是選擇輕“嗯”道:“是……所以,等一下……”
“噢。”
謝沛然輕手輕腳地關上門,有些懊惱地往回走:“你慢慢換,我不著急的。”
她隻是……還不太習慣同居生活。
剛才隻是想進他的房間拿本書,敲了兩下都沒人應,還以為他沒有回來,便直直推門打算進去了。
溫拂容今天一下午都不在。
謝沛然走回客廳,陽台的門開著沒有關,空氣中隱隱飄著一股香甜的氣味,伴著寒風,不知道是哪戶人家在生火做飯。
她坐到沙發上,給自己倒了杯溫開水暖暖手。
手機忽然叮的一聲,謝沛然拿杯子的手頓了頓,沒有放下,繼續抱著杯子。
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謝嘉麟發來的。
知道她離開家,又希望她回去的……
有且隻有謝嘉麟了。
謝嘉麟:【我還有兩天就要回學校了】
年初七就要回去上學,確實是慘不忍睹的高三生才有的放假安排。
謝沛然:【噢,那好好玩啊,下次放假又不知道什麼時候了】
謝嘉麟:【……】
謝嘉麟:【你還不回來嗎?姐】
“……”
謝沛然低眼看著手機屏幕,嗤笑一聲,忽然覺得有些無趣和乏味。
謝沛然:【爸媽不希望我回去吧?】
謝沛然:【就算我想……】
謝沛然:【……而且回去有什麼好的呢?我也沒幾天就回學校了】
對麵沉默下來。
謝沛然隔著杯壁暖手,漸漸的,等溫度降下來,她把水喝了,打算再去倒一杯。
手機又響起一道提示音。
謝嘉麟:【他們會的】
謝嘉麟:【我去跟他們說,他們會希望你回去的】
“……”
唇角的微涼笑意收了收,她垂下眼,握著手機的手漸漸用力,心情複雜。
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沛然——”
熟悉而溫柔的聲音讓她抬起頭來,溫拂容穿著紅綠相間的毛衣站在對麵,配著棕色的直筒褲,看起來像棵亭亭玉立的聖誕樹。
那點壞心情立即煙消雲散,謝沛然不由得笑出聲來:“你換了什麼?”
他下午出去穿的就是這一身。
溫拂容的耳朵尖驀然便有些紅:“……換了內搭?”
謝沛然盯著那處若有若無的粉紅,心下有些微的詫異:“你剛才出去跑步了嗎?”
“嗯……出了點汗,就換了裡麵的短袖。”
他伸手抓了抓脖子後麵,頭頂上的碎發翹起,在光暈中打著旋,一副有些難為情的樣子。
謝沛然看著他,有些好奇地想。
溫拂容瞞了她什麼?
他隻要一說慌——小動作就多。
“今晚岐江河有煙火秀看。”
溫拂容沒有注意到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走過來,在旁邊坐下,打開小紅書,給她看今晚岐江河邊的安排。
他認真地說著今晚的安排:“煙花七點鐘開始放,現在時間還早,我們先去吃飯,吃完飯正好能趕上,你覺得怎麼樣?”
“吃什麼?”
“有家新開的焗飯聽說很好吃,去試一下?”溫拂容商量著說。
謝沛然看著他黑亮的眼眸,驀然彎了唇笑,壞心思油然而生:“能不去嗎?我不太想去,煙花年年都看。”
“那我們去看電影?”溫拂容柔聲道,依然是商量的口吻。
想到過她可能不喜歡看煙花,他準備了好幾個方案,如果電影也不想看的話,他們還可以去電玩城,總之,隻要她能出去……
“外麵好冷,今晚就不出去了吧。”
溫拂容眼裡的笑意一下僵住了。
不……不出去嗎?
……
溫拂容怔怔的,唇角無意識地微張,像魚缸拖著尾巴遊弋的金魚,張著嘴巴吐泡泡,看起來呆滯又蠢萌。
他需要一點時間思考下失敗預案。
“噗。”
還沒等他思考完,謝沛然輕笑的聲音又把他拉回現實。
她半支著腦袋,頭發垂向一邊,一隻手伸過來,白皙的掌心向上張開,做出邀請的姿態。
淺色的眼睛亮瑩瑩地閃著,帶著點惡作劇成功的笑,她輕快地說:“開玩笑的。”
“走吧,我們去看煙花。”
*
她可能已經看到了?
煙火盛大而燦爛,無數星子拽著長長的銀色尾巴劃下,耳邊儘是怦然炸響的聲音。
溫拂容看著謝沛然鍍上一層暖色的側顏,有些出神地想著。
想著……
視野裡,那雙倒映著璀璨焰火的眸子忽然轉了過來,鋪著星星點點的笑意,向前靠近。
溫拂容刹那間回過神來,鼻尖縈繞著清淡的香氣,他下意識地閉上眼。
以為她要親上來。
香氣卻掠過鼻尖,消散在冷空氣中了。
臉頰被長發擦過,向下,耳垂突然被人溫熱地含住。
然後用了一點力氣,輕咬。
溫拂容瞬間睜大了眼睛,臉騰地燒了起來,像一隻被踩到尾巴的小動物,立即掙紮著逃脫。
“沛……沛然,彆——”
他的聲音抖得厲害,極難為情地吐字。
謝沛然這才按著他,鬆開口,舔了舔有些乾燥的唇,眼裡晃過心滿意足的光。
然後踮起腳尖,蜻蜓點水般吻了上去。
頭頂,煙花開到極致,夜幕驟亮,星河滿空,萬千星子搖曳著墜下,義無反顧,去赴一個空前絕後盛大的約定。
煙花將儘的時候,謝沛然鬆開了手。
她後退兩步,仰起臉看著他潤澤而無措的烏眸,笑得明媚又張揚,脆聲道:“知道剛才為什麼咬你耳朵嗎?”
“……因為下午我騙你說我在房間裡換衣服?”
溫拂容慢慢地捏了捏自己的耳朵,白色的耳垂尖染上薄紅,像水蜜桃上最誘人的那一點。
默了默,他又慢慢抬起霧水般染過的眼眸,嗓音沙啞地輕道:“那……吻呢?”
謝沛然認真而專注地看著他,紅唇飽滿嬌豔,五顏六色的霓虹光從四麵八方暈過來,將微微勾起的笑染得綺麗而夢幻。
“情人節禮物。”
2023年農曆正月初五,也是新曆二月十四。
情人節。
他們一起過的第一個情人節。
“走吧。”
謝沛然笑著呼出一口白茫茫的熱氣,去牽過他垂在身側的手:“回去了,去拆你藏在房間裡的驚喜。”
“那個不是。”
溫拂容沒有動,握著她的手,把她拉回身前。
他安靜而乖巧地看著她,眼神乾淨澄澈。
輪到謝沛然怔了一下,疑惑出聲:“你下午不是在房間裡藏了東西嗎?”
“是藏了,但不是情人節禮物。”
他凝視著她的眼睛,吐息均勻而悠長:“那個是——”
“你的生日禮物。”
“生日快樂,沛然。”
這是——
我們一起過的第一個生日。
溫拂容的房間沒有開燈,卻有光從門縫底下跑出來,若有若無的光影,讓人以為裡麵發生了靈異事件。
謝沛然伸手捂著眼睛,半開玩笑道:“要不要你開了門我再睜眼?”
“不用。”
溫拂容搖搖頭,把門打開。
冷氣撲麵而來,和溫暖的屋內格格不入,溫拂容摸到櫃頂的遙控器,摁下關掉。
謝沛然慢慢地放下手,看著室內,安靜地沒有出聲。
一條完整的光路,從門口指向中央。
牆上投影著“HAPPY BIRTHDAY 20”的字樣,斜上方是一個巨大的黃色蝴蝶結,飄帶在風中輕快地鼓動。
地上滿是氣球,一個氣球一個字,寫滿了生日快樂。
謝沛然看著中間桌子上的蛋糕,在透明玻璃罩下,它已經在那裡安靜而認真地等了很久了。
謝沛然一直沒能說出話來。
頭上驀然被人放了個東西。
是生日王冠。
“沛然。”
她轉過眼去,溫拂容的眼裡躍動著光,好像煙火還沒有開完,他笑得格外高興:“去許個願吧。”
插上阿拉伯數字的生日蠟燭,火光微弱地亮起,然後徐徐燃燒。
噗呲,噗呲。
謝沛然覺得自己的心臟也在跟著燃燒,燒得全身的血液都滾燙地流動。
“你……”她慢慢地張口,聲音都有些澀住了:“所以你下午……是跑去哪裡做蛋糕了嗎?”
“是啊。”溫拂容輕快道,“去借了麻小輝家的廚房,他家離這裡也不遠。”
“你怎麼……不在家裡做呢?”
“因為你說,以前你不過生日的。”
謝沛然的生日在正月初五,在以前電商還不發達的時候,這個日子很少有蛋糕店開門營業。
所以,她都是和謝嘉麟一起過。
但是,那也算不上補過,因為蛋糕和蠟燭,也還是隻有一個。
謝沛然小的時候從來沒有抱怨過這件事情,她溫馴而乖巧,接受一切的安排。
隻是……隻是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蛋糕,過一場屬於自己的生日,依然是小時候夢寐以求的事情。
如果無法得到,也隻好選擇遺忘。
遺忘地長大,長大後也不再記起。
“所以我想,我想……”
溫拂容的聲音軟下來,輕柔得仿若一個易碎的夢:“給你一個驚喜,這樣以後……”
你都記得,這一天是你的生日了。
謝沛然怔怔地看著他,唇角動了動,像一個不太牢固的塞子,即將被滿溢的情緒頂開。
但最終,她還是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
聲音完完全全澀住了。
溫拂容笑了一下,又溫聲叫她:“沛然,快許願吧,蠟燭要滴下來了。”
於是謝沛然閉上眼,一秒,很快地睜開,輕輕地吹滅眼前的蠟燭。
房間燈也隨之打開,整個室內都是亮的了。
溫拂容幫她把蠟燭拿下來,然後拆了成套的刀叉和碟子,讓她切第一塊。
謝沛然淺色的眼眸沉澱下來一點微妙的情緒,安靜地看著他,輕道:“你不想知道我許了什麼願望嗎?”
溫拂容:“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
“願望說出來你會幫我實現的。”
謝沛然的眼尾稍稍揚著,鴉羽似的睫毛向上輕掃,她開口,聲音裡罕見地帶上一點微妙的悸動。
“我剛才想……”
叮咚。
手機響起一道突兀的提示音。
屏幕亮起,彈出微信的白色消息框,發出者的昵稱是謝德海。
溫拂容和她在同一時間看向發亮的手機。
謝德海:【學費幫你交了,譚叔也走了】
謝德海:【回家吧】
……
須臾,溫拂容抬起烏黑的眼來,輕聲問她:“你要回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