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蜜雪的檸檬水打折嗎？”

謝沛然盯著溫拂容手裡那杯半透明飲料，終於說出這十天來壓在心底的疑惑。

進入十一月份，三沂市還是沒有降溫的意思，完全沒有進入秋冬季的自覺，室外氣溫依然保持在三十度以上，在外麵呆一會兒都會出汗。

所以溫拂容每次來實驗室找謝沛然，手邊都會帶一杯飲料給她解暑降溫。

他一開始不是每天都來的，帶的飲料品種也不太一樣。

但是最近來的頻率很高，而且，帶的都還是檸檬水。

溫拂容聽得一怔，隨即小心翼翼地問：“不喜歡嗎？”

“不討厭啊，而且這個天氣，有冰的飲料喝就很不錯了，就是覺得……”

謝沛然話語稍頓，看著他：“有點奇怪，因為最近都是檸檬水。”

“要是有什麼促銷活動的話，我也可以去參加吧？”

“噢……”

他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麼，聲音遊離如同幻聽：“嗯，是有活動，這幾天團購卷都是特價，所以就買的多了些，明天我換一個吧。”

“那倒也不必。”

她一向知足常樂，尤其鐘愛物美價廉的東西。

夕陽一點一點漫上天空，光線稍暗，謝沛然低頭看了眼手機時間，伸手去牽他，手指向內蜷曲，扣住。

她揚聲道：“走吧，想想今天吃什麼。”

“馬上晚六下課，再不走，等會兒飯堂就人擠人了。”

“嗯。”

可能是因為被喜歡的人牽著，也可能是終於要去填飽饑腸轆轆的肚子，溫拂容這一聲“嗯”得格外乖巧。

乖巧得讓謝沛然迎著風，稍稍側過眼去看他，他的眼睛彎著，眸中倒映著流火晚霞，眼型都被襯得豔麗起來。

唇不自覺地上翹著，幅度很小，但是隱隱讓人覺得，他是高興的。

一瞬間生動起來的高興。

謝沛然不由得出聲問：“等很久了嗎？”

“嗯？”溫拂容反應過來，輕笑著搖頭：“沒有，剛到就給你發消息了。”

謝沛然想了想：“最近是有點晚了，那個項目的交互係統出了點問題，到現在都沒有解決。”

她說的是，實驗室老師跟當地一個有名企業洽談的項目。

這個項目很重要，主要是對於實驗室的成員來說。

這不止是一次難得的曆練機會，因為老師還承諾過他們，如果項目完成得好，寒便可以安排他們去那個企業實習。

實習經驗對每個專業來說都是很重要的，直接關係到畢業後能否找到一個好的工作。

而計算機類專業則更加看重這個，空有績點而沒有比賽經驗和實習經曆的人，基本上畢業即失業。

因此，謝沛然對這個項目格外上心，每天睜眼就是乾，全副身心都投入到裡麵，就連男朋友，也隻能分到一點可憐巴巴的吃飯時間見麵。

溫拂容儘力延長這個時間段，手段方式不限於，提前帶著飲料來實驗室提醒她下班。

其實也是擔心她忙起來就不吃飯了。

“今天試了下多線程能不能解決，有點糟糕，不行……”

“本來那段代碼去掉warning報錯65，我改掉一個，哈哈哈……還剩80個error，喵的。”

謝沛然斷斷續續地說著實驗室的事情，晚風徐徐，溫拂容低了眼，纖長的睫毛灑下扇形的陰影，他點著頭回應。

但是也回答不了什麼，連附聲都有點勉強。

他已經不學計算機了，大一學的也隻是皮毛，其實現在，根本就聽不懂謝沛然在說什麼。

也幫不上一點忙。

心尖微微泛酸，溫拂容唇角的笑意被風吹散，他不自覺地收緊手指，握著謝沛然掌心的溫度。

溫度穩定地渡讓著，讓人略微有些安心。

然而轉瞬流逝，謝沛然忽然鬆開了手。

溫拂容偏頭看著她，烏眸一錯不錯，眸光晦暗，壓著一絲偏執：“怎麼了？”

“有點熱，手心出汗了。”

謝沛然說著，張開五指，甩了甩，讓風將指間汗漬帶走。

溫拂容輕抿著唇，眸光愈深。

他剛才握得太緊了。

“沛然，我……”

“學妹！”

他剛想說些什麼，就被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

謝沛然轉過頭，發現是林榮。

林榮穿著深綠色的格子衫，扣子隻扣到領口下方，在不遠處，噙著笑意招手。

“學長？”

謝沛然慢下腳步，停住。

溫拂容看著林榮慢慢走過來，心一點一點往下墜。

“那個交互係統的問題有辦法改了，剛才我和萬素祺試了下……”

“真的？！”

一聽到問題有辦法解決，謝沛然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溫拂容在一旁安靜地看著林榮和她討論，一句話都插不上去。

林榮的視線不時往溫拂容這邊放。

溫拂容能感覺得到，他還感覺到，這個叫做林榮的學長，也注視著謝沛然。

而謝沛然沉浸在工作裡，毫無所覺。

但這個學長，又的的確確，能幫到謝沛然。

他所做不到的事情，彆人可以。

溫拂容的五指深陷進掌心，汗珠順著指背滑落。

林榮笑著，多情的桃花眼水波流轉，他往前，有些親昵地說：“學妹現在方便回去一下嗎？有個部分你來會更快一點。”

謝沛然答應得乾脆：“行。”

剛抬步，她想起來溫拂容還在旁邊，剛才聊得上頭，他又不出聲，差點就把他忘記了。

謝沛然轉過身去，對上他眼中翻滾的黑色，猶如暴雨天壓抑的天空，透著叫人心驚的冷淡和嫌惡。

謝沛然有些怔忪。

他從沒表露過這樣的情緒。

不對……有一次，第一次說到他父親的時候，他也是這幅神情。

一刹間，溫拂容緩過神來，又恢複了平日裡溫吞的模樣，輕聲說著：“你要回實驗室嗎？”

謝沛然停了停，情緒有些複雜：“嗯。”

“你先去吃飯吧，我晚一點再去。”

怕他不放心，謝沛然又補充道：“我書包裡還有吐司沒吃完，等一下我吃那個頂一下。”

溫拂容看著她沉默了一會兒，心內還在掙紮，手伸至半空，想再牽一下她的手。

即將碰到衣角時，林榮笑吟吟地說：“雖然很不好意臨時截了學弟的胡，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溫拂容的手一停，視線上抬，對準林榮那張俊美的臉，桃花眼中帶著若有若無的挑釁。

林榮繼續說著，用著調侃的調子，語氣卻暗藏玄機：“但是學弟之前也是我們專業的，不會不知道這個項目對我們專業的重要性吧？”

溫拂容眼神一暗：“……知道。”

“那我也就不多說什麼了，感謝理解。”林榮的唇角揚著笑，伸手拍了拍謝沛然的肩膀：“學妹，走吧。”

謝沛然轉過頭，溫拂容對她露出笑容，聲音溫柔而克製：“那你自己注意點，彆太晚吃飯，對胃不好。”

“嗯，我知道了。”

溫拂容看著他們朝夕陽走去，夕陽下落，濃稠的黑意逐漸鋪滿他的腳底。

嘴角慢慢往下，平成一條直線，眼底笑意全無。

不知道讓涼風吹了多久，他才抬起腳尖，收回眼，轉身朝飯堂的方向走去。

飯堂喧囂，人聲嘈雜，暖黃色的壁燈分割開裡外明暗兩麵。

溫拂容打好飯，走到他們平時坐的位置，那是飯堂的一處小角落，木色的桌椅，牆上嵌了書架，有很多情侶都會來這裡坐。

他一個人形單影隻，在成雙成對的環境裡，顯得分外孤獨寂寥。

飯也食不下咽。

斜上方坐了一對情侶，女生喋喋不休說著瑣事，語調輕快活潑，而男生神情專注，認真，低著眼，溫柔地回複著。

很像他們平時的樣子。

也許，還是應該攔著她的。

溫拂容出神地想著。

然後啞然失笑。

他憑什麼呢？即使是以男朋友的身份，也沒資格攔著她和異性接觸。

何況，項目他還幫不上忙。

何況……即使那件事情翻篇，即使謝沛然不計較了……

溫拂容的眼神暗下來，他也依然是做錯事的那個。

沒資格讓謝沛然放下實驗室的事情，為了他的心情，遠離林榮。

頭頂上忽然撒下一片陰影。

溫拂容抬起眼。

一張大汗淋漓的臉撞入視線內，對方衝他沒心沒肺地笑著。

聲音也欠揍：“這麼快就吃上了，又幸福了哥！”

溫拂容：“……”

“哎——累死我了！那幫狗日的校隊，真難打！”

麻小輝大大咧咧地說著，抱著籃球，毫不客氣地在他對麵坐下，伸手就想扯溫拂容沒喝完的冰鮮檸檬水。

他伸出手，停在空中猶豫了兩秒，瞅著溫拂容：“能喝嗎？不會是謝美女買的吧？”

以前溫拂容的東西是隨便拿的，但他戀愛之後就不行了，因為不知道哪些是謝沛然買的。

謝沛然的東西，他從不給彆人動。

“……她不在，這個是我買的。”溫拂容輕聲說著。

“好嘞！”

麻小輝眉開眼笑，立刻就把飲料懟到嘴邊，順著吸管一吸……

整張臉就皺成了紙團。

“我去——”

麻小輝擱下飲料，吐著舌頭苦著臉說：“怎麼這麼酸啊？跟醋一樣。”

是啊。

溫拂容拿回檸檬水，擦了擦吸管，又喝了一口，液體順著喉管滑下。

怎麼能這麼酸呢？

跟醋一樣……

真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