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吹在臉上生疼，王喬低著頭快步走在黑夜中，濕熱的氣息仿佛近在咫尺，無論多麼淩厲的風刀都沒法戳破，兩頰忽冷忽熱的感覺讓她昏頭轉向。

她幾乎是落荒而逃。

秦羽從臥室出來的時候，廚房裡已經隻有宴玳一個人的身影，他麵對著洗手台，洗碗的動作極其的緩慢。

“喬喬呢？你沒把人送回去？”她覺得奇怪，宴玳在這方麵一向無懈可擊，但很快她嗅出點不同的意味，“你們鬨矛盾了？”

宴玳沒有說話，甚至沒有抬頭，或者其他的動作，讓人覺得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喬喬爸媽離婚得早，她媽媽又常年在國外，我工作太忙。她在這裡沒有親戚朋友，你有時候要多照顧照顧她。這姑娘看著乖巧懂事，實際上心思很敏感，你聽到了嗎？”

秦羽可以說是苦口婆心，她是喜歡王喬這姑娘的。人看著淡淡的，心地卻很善良，這麼多年一個人生活，一定是吃過苦頭的。

見宴玳一副完全沒聽進去的樣子，秦羽一下子從沙發上跳起來：“你聽到沒有！我要認她做乾女兒，你可不能欺負她！”

那人終於從廚房出來，臉上的神情說不出的怪異。

語氣依舊是篤定的，藏了點不容置喙的意味：“乾女兒？您還是彆白費力氣了。”他把圍裙放在沙發上，還沒等秦羽回過神，就徑直走進房間。

窗外昏暗的燈光打在房內，浴室門口的床頭櫃上擺放了幾張照片，在微暗的光芒下折射出模糊的棱角。

他修長的指尖拂過照片上的臉頰，眼底幽暗的漩渦不斷累積，直到嘴唇貼上冰冷的相框，良久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

少女驚慌失措的表情仍然曆曆在目。

那是一種不可置信和羞恥到難以複加夾雜在一起的情緒。宴玳一向喜歡在彆人身上觀察和捕捉這些東西，這意味著人們最真實的情感猝不及防地暴露，從前的他總是從中獲得某些獨屬於旁觀者的快感，但今天直麵少女陌生而洶湧的抵觸和退縮，卻讓他從心底生出無儘的苦澀來。

“你怕我？”他循循善誘。

王喬卻垂下頭一言不發，莫名的親密和逼問讓她一度無法張嘴，兩頰滾燙的彩雲襯托那雙小鹿般的眼眸愈發惹人憐愛。

宴玳彎下腰，直接把手撐在她的兩側，將她的退路統統圍堵。

“回答我呀？”

“宴玳。”她語氣急促，“你為什麼？”

“為什麼親你？”他語氣含著笑意，眸中星光璀璨。

“我為什麼親你？”

“喜歡一個人才會親她，知道嗎？”

宴玳的聲音透著薄荷糖獨有的清冽，落到王喬耳邊又顯得格外溫醇。

接下來的幾天裡，王喬的腦子裡不斷重複著這句話，細致到男生聲線的停頓起伏都清晰無比，上課的時候回想到當時的場景，她就會汗毛倒豎。

她的心情比她表現出來的更加惶恐，她慣常用退縮逃避來解決問題。

在學校平穩地度過了一周後，她收到了孫千千的好友申請，邀請她周末聚餐。

孫千千那件事情發酵沒多久，陳明的原帖就刪掉了，隻是依舊有人討論得熱火朝天，但孫千千魅力不減，她本人也極力挽回局麵，這次生日宴會就是一個機會。

她性格好，人緣好，隻要發揮平常，沒有人會不買賬，她依舊可以順風順水地生活，直到那些不好的評論徹底消失，淡忘在人們的記憶中。

王喬沒有什麼理由拒絕她的邀請。

孫千千預定了國際城的包廂，是為了慶祝她前段時間舞蹈比賽奪冠，王喬趕到的時候，場子裡已經烏泱泱擠滿了人。

她還給孫千千買了一個小禮物，隻是看了一圈沒找到人，索性先占個空位，端上兩盤甜點吃。

沒過多久就聽到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熊林正笑嘻嘻地看著她：“王喬，好巧啊。”

自從上次聯誼回去之後，他總是隔三差五地找王喬聊天，奈何王喬回應都是淡淡的，一直找不到機會把人約出來拉近距離，現在在這裡遇到一定是老天爺在幫他。

他信心滿滿的湊上去，沒承想少女突然一個抬頭，琥珀色的瞳孔毫無雜質。

“你有看到孫學姐人在哪裡嗎？”

這裡實在無聊，她想把禮物送掉，早早回去複習期末。

熊林搖搖頭：“她應該在忙。”

能把他這個隔壁學校的都叫過來，孫千千的社交能力可見一斑。

“你找她有什麼事嗎？”

“我想把禮物送給她。”

旁邊的女同學聽到他們的對話，好心地湊過來說：“我剛剛在樓下便利店門口看到她了。”

“謝謝。”王喬背著包就要離開，熊林哪裡能放掉這個機會，連忙亦步亦趨地跟上去。

“我陪你吧。”

“不用。”

“我正好也要下去買點東西。”熊林沒有再給她拒絕的理由。

王喬不再搭話，她提著禮盒進電梯，樓下是個大廳，裡麵通了花園，還有一個巨大的噴泉，外麵就是那個便利店。

孫千千正在和一個人說話，貨架攔著了那人的大半身影，但王喬仍舊認出他。

宴玳雙手插著褲兜，他今天穿著黑色的連帽衫，順毛劉海遮住高聳的眉骨，整個人看著十分清爽。

“和她說話的那個男生……也是你們學校的吧？”宴玳這樣的風雲人物，就算在整個大學城都是顯眼的存在，熊林自然也覺得眼熟，見王喬明顯停住腳步，話匣子再次打開。

“他是你們學校那個經常換女朋友的男神吧。”他說著眼神就往兩人身上再次瞥上一眼，“他們在一起了嗎？”

兩人的距離比正常交往更近，女生若有若無的靠近，男生則選擇視而不見。

孫千千眼裡的喜悅連空氣都沾染上蜜糖。

熊林忍不住替自己打抱不平：”像他們這樣玩玩的，女生還上趕子倒貼，我們這樣認真想談對象的卻……”說完還偷偷看了王喬一眼，後者臉色平靜地從兩人身上收回視線，她捏著禮品盒往回走。

“我們先上去吧，我等會再送給她。”

不知道是出於不想打擾，還是對宴玳有所逃避，她沒有選擇上去插話。

至於宴玳和孫千千是什麼關係，還是如熊林所說玩玩而已，她也沒有權力過問。

心中某處的死結突然消融，這麼多天的相處讓她險些忘記，宴玳原本是個怎樣的人。

他是個好人，對誰都好，而且處處留情，總是雲淡風輕——總之和她是兩個世界的人。

這種天氣總是冷不丁地竄出一團寒氣，將王喬全身上下冰了個徹底，身子輕盈的同時腦子也清醒起來。

陳明的到來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無可否認孫千千是個內心很強大的人，一般人在碰到這種事情都會欲蓋彌彰，她卻選擇用血淋淋的方式麵對，隻是這樣的懲罰不知是對她，還是對陳明。

男生耳朵上傷口已經愈合，手上卻還打著石膏，他總是穿著那件格紋襯衫，厚重的眼鏡片後掩埋著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眸。

獨自一人站在人群中，就好像一隻被觀摩的猴子。

不少人注意到了他，還有人認出他，議論聲接踵而至。

“是他吧！那個自曝的！”

“他怎麼來了？”

“肯定是孫千千邀請來的呀！”

“既然能邀請過來，是不是有什麼隱情呀？上次那個帖子他不是也刪了嘛！”

“假的吧！他就是沒追到手惱羞成怒！這種男的都是極端分子，很恐怖的！”

沒過多久，所有人的口風突然逆轉，孫千千變成了一個受害者。

陳明一語不發，原本就僵直的表情，再看到孫千千和宴玳一起出現後，變得更甚。

他雙手攥在衣服的邊緣。

上次爆了帖子後，他就後悔了，所以才花了大價錢，把貼吧上有關的東西全壓下來。孫千千這幾天對他態度好轉，他本以為苦儘甘來，今天是孫千千首次邀請他在公開場合見麵。

然後現實給他當頭一棒。

老實講他並不是一個遲鈍的人，相反比一般人更加敏感，他隻需要稍加思考，就能明白孫千千為什麼要邀請他。

隻是為了給自己洗白，卻把他置身這樣境地。

偏偏還和宴玳一起出現。

陳明隻覺得兩隻腿就像灌了鉛，肩膀上也仿佛壓了千萬斤，他半步都挪不動，隻能直愣愣地站在那裡，任由孫千千那張巧舌如簧的嘴巴如何粉飾過往。

聚會結束的時候，王喬終於找了個機會，把準備的禮物送出去。

孫千千十分熱情，還拉著她品嘗糕點，王喬推脫不了，吃得又有些急。

“宴玳，你也嘗嘗，這個很好吃。”孫千千整個聚會都有意無意地cue到宴玳，給人一種過分熟稔的感覺，在場所有人都在猜測他們的關係。

聞到熟悉的清香，王喬出了神，沒注意堵住喉嚨，立馬咳得前仰後合。

熊林一直密切關注著她的情況，見狀連忙遞過來一杯果汁。

也就是這個時候，從另一旁也遞過來一杯白開水，男生骨節分明的手指按壓在杯沿。

清晰的聲音猶如風鈴竄入耳際：“慢點吃。”

王喬拍著胸脯，眼神迅速掃過麵前的杯子，幾乎是沒有任何猶豫，她接過熊林遞過來的果汁一飲而儘。

再次抬頭對上宴玳投來的目光：“謝謝。”

宴玳眸底瞬間一暗，目光幽幽地掃過熊林，又不解地看向王喬。

少女傳達的意味很明顯——禮貌又疏離。

她在躲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