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1 / 1)

先前早在蔣慧雯找她的那一次,江珊就和老板和盤托出了。

當時剛進了辦公室,蔣慧雯眼都沒抬,扔了本方案在桌上,“啪”地一聲,看得出來是真有點生氣了。

“公司好不容易拿到的各種資源,為什麼到了路瑩那就隻選一條路走?那麼多好本子好機會眼睜睜從手裡溜走了,路瑩是小女孩不明白,喜歡那些什麼甜寵劇,江珊你是多少年的老油條了?也能任憑她這麼胡鬨下去?”

剛進了門,蔣慧雯的話就劈頭蓋臉砸下來。

“她今年也28了吧?還覺得自己年輕?想吃青春飯?等以後她拍不了偶像劇想轉型的時候你替她哭?”

“你用不著跟我這麼硬,”江珊也毫不客氣地坐下,“我總不能害她。”

江珊:“路瑩十幾歲就進過組,自己身上本來就帶著大導的資源,再說她媽媽是誰你不是知道嗎?這樣的人如果有可能,我會任她在現在的圈子裡轉悠?”

蔣慧雯眉心微蹙,關於路瑩的身世她的確有所耳聞,按照常理說,怎麼也不會發展成今天的局麵,江珊能說這樣的話,難道是……

“她剛畢業的時候我也圖突破,給她接過兩個比較有挑戰性的角色,”江珊揉揉太陽穴,“第一個是在金椰子都拿過提名的《生門》,她演一個被父母虐待到反社會的罪犯反派,過了這麼多年還被人說是路瑩演技巔峰。”

蔣慧雯點頭,路瑩的這段履曆連她都知道,當年橫空出世的時候,多少人都覺得這位未來之星必然會在電影界闖出一條新路。

江珊:“第二部是韋導的《蘆葦蕩》。”

蔣慧雯眉心一跳,蘆葦蕩拿了金鴿子最佳女主角,但那部影片裡根本沒有路瑩!當年出演女主的小花早成了最年輕的多金影後,到現在都在電影市場上長紅不衰。

江珊繼續道:“《蘆葦蕩》開機兩個月,她瘦了二十斤,從正常身材到皮包骨頭,到最後什麼都吃不進去。”

“那時候她的助理沒有經驗,出現問題也不敢告訴我,直到路瑩在片場暈倒去急救,韋導親自給我打電話我才知道,”江珊的手撐在頭側,“我連夜訂機票過去,見她第一眼就覺得和劇本裡那個角色一模一樣。”

“一個瘋魔了的精神病,我甚至不敢看她對我笑。”

“當時正好趕上春節假期,我和韋導商量了之後把路瑩帶回去,本來想著連著春節多放幾天假能修養回來……”

“江珊,”蔣慧雯忽然打斷她,“《蘆葦蕩》換角的事我聽說過,當時他們說的是前一任抑鬱症自——”

“除夕那天晚上,”江珊語氣低沉,“我給她發的消息好久都沒有回,實在放心不下我自己開車去找她。”

辦公室裡安靜得要命。

江珊:“她自己吃了一整盒艾司唑侖,我都不敢想我但凡晚去一會兒見到的是什麼。”

蔣慧雯沉默了一會兒,猶豫著開口問,“她是抑鬱還是……”

“當時的情況更嚴重些,我們在精神科跑了快兩年,”江珊說,“現在已經穩定了,我也差不多摸清了,隻要彆碰那些極端的角色,她正常生活一點問題都沒有。”

蔣慧雯:“不接悲劇也是因為這個?”

江珊:“我實在看不得她沉浸在悲劇裡麵走不出來的樣子,我後來和她聊過,最開始出現那麼嚴重的問題除了角色的原因,和她當時自己家裡一些情況也有關係。”

蔣慧雯微微一點頭,關於路瑩的身世,她知道的也不多,但是就冰山一角來看,不是自己能插手的。

江珊:“從我自己的角度來看,路瑩演戲何嘗不是對她現實生活的一種逃避,既然如此,我|乾嘛還給她找罪受?”

蔣慧雯:“如果她自己可以接受,甘願浪費她大好的才華和時間,那我再沒有異議。”

“我還是那句話,蔣總,”江山說,“路瑩自己知道她做的事情有什麼意義,有時候咱們都看好的那一條最好的路,並不一定適合每個人。”

蔣慧雯半晌沒有說話,隻是長歎一口。

……

“我拍戲四十年,路瑩這樣的,我沒見過。”

陳越鳴剛進了棚子,就聽到鄔導在大聲讚歎。

“鄔導您這話應該說給她聽,”陳越鳴打趣道,“人都走了還說這麼大聲乾嘛?”

今天路瑩的戲份已經全部拍攝完畢,一個客串的小角色殺青,鄔導竟然親自包了個紅包,還拉著陳越鳴和幾個主演專門拍了殺青照。

“哈哈哈,小陳!”鄔導看過來,心情極好,“你這個小同學真不錯,上學的時候你們老師沒少誇她吧?”

無數片段不自主地在陳越鳴腦海裡浮現。

學生時代的路瑩有多耀眼,根本無須他多加回想。

“老師們都說她很有天分,”陳越鳴道。

鄔導讚同地點頭,“演員我見過太多了,不論是用什麼方法什麼路子,能做到完全沉浸的,沒有——但路瑩能,她能做角色本身。”

上學的時候老師習慣把路瑩歸類為體驗派,但陳越鳴知道,不全是。

不論是哪一派,從理論轉換到實踐上的時候都難免摻雜各種方法,用各種途徑使自己儘可能地貼近角色。

但路瑩不一樣,老師們覺得她知識天賦異稟,但路瑩和自己說過,她其實隻不過是最笨的那一個,既然無法體會到彆人的感情,乾脆直接改變自己,全身心地做角色。

她上學時也進過幾次組,那時候在不同時間段的路瑩幾乎是不一樣的人。

她能改變習慣、愛好、甚至性格,為了貼近角色她幾乎能拋下一切,這簡直是神跡。

她在這條路上每前進一步都帶著種近乎絕望的拚儘全力。那時候陳越鳴太年輕,根本看不明白,可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卻再沒有機會探索和了解了。

這次的合作讓他終於看到了記憶中熟悉的路瑩。

不過也並非沒有好事,這幾天他能明顯感覺到角色外的路瑩還是自己的樣子,雖然也不知道這對她來說是好是壞,但就算陳越鳴的一點私心,希望她可以有做回自己的能力。

兩小時前,和組裡的同事們告了彆,路瑩回到自己車上,迎麵看到擺在化妝台邊上的花束。

“陳老師送來的,”曲萌萌也跟上來,“慶祝你殺青。”

整束的藍色繡球,好大一捧。

是她上學時候喜歡的花。

“我偷偷跟你說,瑩姐,”曲萌萌臉上揣著不懷好意的笑,“何劉告訴我,兩天前咱們陳老師就問了旁邊花店,說沒有這麼多藍色的繡球,人家專門開車進了趟城,買好了回來養著,花束是今天早上何劉親自包起來的。”

路瑩心道這才認識多久,怎麼都變成“咱們陳老師”了?

路瑩拿起卡片——殺青快樂,未來更好。

連個名字都沒留。

車門被敲了兩下,路瑩轉身,陳越鳴負手立身站在門外,他身上還穿著戲服。

“聊兩句?”他看向路瑩。

“我再去看看你有沒有東西落在棚裡!”曲萌萌邊說邊下車,溜得飛快。

“上來吧,”路瑩無奈道。

“不用,站著就行,”陳越鳴抱著胳膊靠在門上。

“這幾天感謝陳老師照顧我咯,”路瑩笑道。

陳越鳴一擺手,“是路老師帶我。”

路瑩拉過椅子坐下看他,“你肯定沒少在鄔導那吹風,我那台詞從兩句加到快二十句,等被人知道了要挨多少罵。”

“是鄔導喜歡你,編劇老師也願意順著他的意思改,”陳越鳴說,“跟我可沒關係。”

話是這麼說,可路瑩心裡還是覺得不安。

改劇本這種事雖然在組裡也不少見,但一部電影裡每一分鐘都至關重要,多出幾分鐘給自己,再彆的地方就會少。要是弄得不好,許多人都能怪到自己頭上。以前路瑩也不是沒見過撕得難看的,到時候一個“加戲”的帽子扣在腦袋上,又是多少年直不起腰。

“不用太擔心,”陳越鳴安慰她,“加戲在鄔導這正常,他的習慣就是會根據現場調整,在他手下幾乎所有演員都會演出比劇本體量多一半的片段,等剪片子的時候他自然會手起刀落決定取舍。”

“鄔導拍三倍減一半扔一半都是圈內公認了,”他道,“我前些年剛跟鄔導合作的時候被他耍的團團轉,說要演什麼就演什麼,結果到了正片‘一翦沒’——哈哈,你也彆抱太大期待,放平心態就好。”

今日有晚霞,從路瑩的角度看過去,剛好能看到陳越鳴被照成金燦燦的光溜腦殼。

路瑩眼中含笑道,“你腦殼剃得這麼光,回自己劇組怎麼辦?”

陳越鳴:“那邊也是古裝,正好貼頭套了。”

兩人相視笑了兩聲,再相看,都覺得恍如隔世。這樣相互打趣著聊天,多少年不曾有過了。

“說真的,”陳越鳴清了清嗓子,“你現在戲裡戲外分得挺清楚的,這樣挺好。”

路瑩也收住了笑,抿了一下唇,“這麼多年,我也得有點進步啊。”

陳越鳴點了點頭,又說了句,“挺好的。”

“謝謝你的花,”路瑩說,“下次記得留名字,送我花的人那麼多,我怎麼記得住?”

陳越鳴笑著說行,“晚上就回劇組嗎?”

“沒,”路瑩說,“明天要去錄綜藝,後天早上回去吧。”

“……”陳越鳴無奈道,“來回折騰,你找時間多休息會。”

“沒事我這兩天精神頭可足了,”路瑩半開玩笑半真地說,“明天能見到邢杭,我都惦記好久了,一直想找機會跟他吃個飯什麼的。”

陳越鳴:“很好的朋友?”

“啊……倒不是因為這個,”路瑩說著遮掩著咳了一聲,“我嗑那個cp,‘知邢合一’,你不是知道嗎?我得親自問問他好多事是啥情況。”

陳越鳴:“。”

送走陳越鳴,路瑩發了消息等萌萌回來。

車裡很安靜,花束散發幽幽的香味。

她回想剛才的對話,陳越鳴說她現在分得很清楚,可事實上不是的。

這短短幾天,他們擁抱、牽手的時候,她能把自己全部交付出去,任憑他身上的溫度把自己徹底淹沒。有無數個瞬間,她其實分不清她是兆佳還是路瑩。

她清楚的隻有一件。

這久違的溫度,當真是她亟需且思念的東西。

還是那麼美好,那麼讓人眷戀。

好到叫她不得不告誡自己遠離。像六年前一樣下定決心,讓他就這樣好好地生長,彆染上我的毒,被我拽進泥濘的乾涸沙漠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