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館的工作因為禾綰生病而告吹,她出院第一件事就是找工作。在虞舜英的安排下進到京都研究所實習,能進這家研究所實習的都是博士學曆,手握多項發明專利。禾綰一個全無背景的本科生按理說是擠破頭都進不去的。
所以她很珍惜這次機會,但其它兼職也沒落下。她每天早上六點半出門去研究所實習半天,下午去花店替崗,晚上給家教學生教物理和數學,忙到深夜十一點半才風塵仆仆地趕往公交站。
赫魯納蜿蜒的柏油路一直通往翠屏山,兩側鬆樹筆直,她腳步輕快地樹下疾走,身後數丈高的鐵門打開又很快關上,放進一輛打著遠光燈的車影,那輛車沿著柏油路駛到她身邊緩緩停下。
“上車。”虞舜英降下車窗喊她。
“你回來啦?”禾綰手上帶著手套,裹著駝色大衣,紅格圍巾捂著臉,露出一點凍紅的鼻尖。她說話吐著寒冬的霧氣,笑得眼睛彎彎的,歪著頭,朝車窗裡的虞舜英打著招呼。然後費力拉開車門,坐進車後座搓搓凍僵的雙手,全身回暖過來。她最近很有乾勁,即使行走在冬夜裡也不覺得有多冷,反而覺得很充實,笑嘻嘻的。
虞舜英的臉色卻不太好看,禾綰天天早出晚歸,要不是他的作息算不上健康,每天還真見不著她。上次她快要出院想著房子已經租下,又打算回那間狹小漏風的破公寓住著,幸好虞瞬英眼疾手快,在她出院前,將她的行李全都搬了過來,還騙她說房租押金也都要回來了。
禾綰當然不會相信,但東西已經搬走,她一時半會隻能住這。
車影沿柏油路筆直前行,停在赫魯納台階下,虞舜英問她吃晚飯沒有?禾綰捂捂肚子,她從花店下班就趕去給那位學生上課,期間隻喝了一杯家長送進來的熱牛奶,現在餓過頭反而沒有感覺。
虞舜英一猜就知道她沒吃,將她按在餐桌前給她夾菜盛湯,一直叨叨:“醫生說你的胃再不按時吃飯會出大毛病,才出院幾天,你這個人怎麼一點都不講究呢?每天早出晚歸,要那麼拚命嗎?飯都吃不上?餓死在我家裡怎麼辦?”
禾綰笑眯眯地喝著他盛來的湯,一股暖意從胃裡升起,說:“知道了,你吃過飯了嗎?怎麼也天天這麼晚回來?”
虞瞬英夾一塊牛肉在她碗裡,看著她滿足地吃下,心情也好很多,掀了掀唇角說:“我吃過了,今天回去看我爺爺。”他今天回虞家老宅被虞老爺子臭罵一頓,轉眼又笑眯眯地回來。小時候不管虞老爺子怎麼打罵教訓,他都是這副臭脾氣,現在長大收斂一點,也就一點而已。
“把這些都吃完,不吃完不準走。”虞舜英指著禾綰麵前堆成小山、十幾種補氣血的菜品,命令道。
“……”禾綰埋頭吃飯,虞舜英就坐在旁邊監督她。
“以後不準不吃早飯,一日三餐都要按時按量吃。我會讓廚房師傅按你的時間來準備三餐,你身體養不好不準走。”
“為什麼?我住你家,你不收房租,還管飯?這麼好?”禾綰的頭從飯碗裡抬起來,唇角沾了一粒米,油亮亮的兩隻眼都在表達著:你怎麼突然這麼好心?莫非有什麼企圖?
“既然是我養的蛇把你嚇成這樣,我自然就得對你負責任。以後身體沒養好,你就得一直住在這,你看著辦吧,禾綰。”
“那開學怎麼辦?”禾綰問得很認真,恢複了起初在花店兼職的那點呆氣。虞瞬英用食指彈走她唇角的那粒米,氣憤地給她夾了一筷子菜。“開學也住這!吃!”
禾綰說:“謝謝你。”
虞舜英夾菜的手僵了一僵,聲音也跟著放緩:“謝什麼?謝我哪門子啊?”
“沒什麼,雖然我以前很討厭你,覺得你是個挺惡劣的人,但現在還是要謝謝你。”
“行吧,當你在誇我。”
兩人吃完飯回房間休息,禾綰臥室裡暖氣很足,她洗漱完坐在那麵趴了小半邊花蔓的落地窗前做攝影店裡發來的活計。深冬淩晨一點的玻璃窗外,金黃色月亮般柔和的流蘇花早已謝去,剩下半壁枯萎的藤蔓簌簌被寒風吹著,直到淩晨兩點半,禾綰才困倦地關了電腦,上床睡覺。
她從沒睡過這麼舒適軟乎的床,自從搬進這裡,她的睡眠質量都好了很多。小時候在學校圖書館裡看豌豆公主的故事,她就在想這位公主原先睡的那張床肯定非常舒服,現在她覺得身下這張肯定也差不多了。
可能是昨夜在外麵吹了風,回來被暖氣烘著,一冷一熱,反倒傷了風。她早上頂著濃重的鼻音去研究所實習,同實驗室的一位博士實習生泡一杯感冒藥給她:“感冒了?最近天氣冷,要注意保暖呀。”他似乎有點過於關心禾綰了,經常對她噓寒問暖,昨天看她在等公交,還問要不要搭他的車,被禾綰婉拒了。
“謝謝。”禾綰道謝,他開始打聽禾綰家在哪裡。
“外地人,你應該沒聽說。”
“哦,這樣啊。”實習生崔永梁過五關斬六將才有機會進入這家國內頂尖研究所實習,他心底其實挺瞧不上禾綰這樣走後門的女學生。但這幾天接觸下來,發現禾綰脾氣挺好,乾活也不拖後腿,漸漸對她改觀。時不時還來打聽她家裡的背景或後台,私底下開始有人傳,她有個後台過硬的男朋友。
其實從小因為她的外貌而惹起的事件也不少,她都儘量躲著,但防不勝防,因為總是會有渣宰。
就像下午她將包好的花束雙手遞到客人麵前,那個男人乘機握住她的手背,她冷臉,將手迅速抽回,鮮花砸在地上,那個男人不好意思地從她腳邊撿起,灰溜溜地走出花店。
禾綰越來越厭惡男人,她覺得大部分男人都拜高踩低,欺軟怕硬,先天性認為女性更好欺負並且付諸行動。
她多次被這樣的男人為難或者穿小鞋,隻是因為她長得美貌且貧窮,看起來就很好欺負。
即便如此,她還是很快調整好心態,晚上去給一個成績差強人意的男學生補物理課,那位學生家境雖好,素養極差,看禾綰脾性溫和,相貌姣好,便對禾綰全無尊重,說話語氣就像是在調戲學校裡和他同齡的女生。
被禾綰訓斥幾句,他便開始翻臉,將中性筆摔在桌麵,扯著嗓門道:“京大的了不起啊?還不是窮得到人家裡來賺補課費?我媽給你的課時費不少吧?做老師的這點容忍度沒有,學生基礎差,你更要好好教啊?要不人課時費白給你掙啊?”
學生的母親聽見動靜,推門而入向禾綰道歉。
禾綰離開時,聽見學生的母親和學生的父親商量,他父親則極其自大地坐在沙發上說:“她能力不行教不了,自然有的是人教,居然跑到我家裡和我兒子吵架,京大又不止她一個學生,讓她走人,錢照給!”
禾綰站在門口氣得雙手忍不住發抖,到電梯裡看到牆麵上她沮喪的臉時,隻覺得這對父子實在可惡。
她每天努力地生活著,就這麼過一輩子,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死。有時候不想乾了,她覺得地球爆炸也沒關係。她死了,沒關係。都死了,也沒關係。到此,她覺得自己一點也不可愛了。
以至於她回到赫魯納的心情也和昨天截然不同,連晚飯都吃不下。虞舜英卻偏要逼著她吃,跟個哄白雪公主吃毒蘋果的老妖婆似的:“吃一點,就一點。”
見她吃了幾口,還是懨懨的,虞舜英將碗筷放下,問她:“你怎麼了?誰惹你了?”
“沒有。沒事。我去休息了。你也早點休息。”禾綰牽強一笑,要往臥室裡去,被虞舜英拉住:“研究所的工作做得不開心?那就辭了,我給你換新的,你喜歡做什麼?我看之前文化館的工作你好像挺喜歡的?”
“謝謝。真不用,研究所的工作很好。”
“那就是花店?我把店買下來,交給你全天經營,換這份工作怎麼樣?和鮮花打交道心情好一點吧?”
“虞舜英,你不需要這麼做,我們隻是普通朋友,你做的已經夠多了。”禾綰推開他的手。
“我覺得挺好的,我對朋友一向就很仗義,沒什麼問題,心情好了,身體才會好。”他坐在椅上將禾綰一雙柔弱無骨的手腕輕輕握住,掌心從她的手腕滑到她的手心,將她兩隻手輕輕攥住:“哪裡不好?嗯?回來吃飯。”
禾綰又坐了回去,總覺的兩人的關係越界了。哪想虞舜英又拿手背貼貼她的臉頰:“今天真沒遇到什麼不開始的事?回來的時候臉都氣紅了。”
他不提還好,一提禾綰就覺得有點委屈,眼圈紅紅的又說是路上冷風吹的。
“不要打那麼多份工了,你現在還在上學賺那麼多錢做什麼?夠用不就行了?”
“嗯。”禾綰沒有細說,隻點點頭答應,虞舜英不知道她欠債的事。她也不能跟他提,提了他肯定要幫他還。這些日子,對於她的身體狀況,他似乎有點過於上心了,除了食補,還要喝各種中藥。
今晚虞舜英端了碗黑乎乎的藥水進來,禾綰死活不肯喝,虞舜英就哄她:“你喝了,明天帶你出去玩。”
“……”你以為在騙小學生麼?
禾綰最終還是擰著眉心喝了,唇角染了點苦藥水,虞舜英下意識用指腹替她揩了。溫熱的指紋沿著她的唇角摩挲至唇中,虞舜英的喉結滾了一下,覺得這張花瓣唇真是小巧動人。
禾綰覺得不對勁,太曖昧了,她的身體居然開始發軟,頭腦發熱,看著虞舜英一點點靠近,唇上一片柔軟的觸覺。他在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