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她是警方從人販子手裡救出來的嬰兒,養在孤兒院,多次被領養者棄養或退養。
後來一對拾荒的老夫妻收養了她,帶她到鄉下,供她上學,一起過著拮據但還算幸福的生活。
那是個風景宜人卻毫無特點的小鎮,她讀到六年級時班上來了個時髦的轉學生,他穿著昂貴的衣服,用著昂貴的文具,住在鎮中心最美麗的彆墅裡,每天上下學有豪車保姆接送,鞋底一塵不染。
不知道他家裡為什麼讓他轉學到這座平平無奇的小學,據說是有個大師說他天生戾氣重,一切得到的太過容易,十歲那年會有一場殃及性命的災禍,務必要送他到清靜地方驅邪避禍。
虞家製不住這個“混世魔王”,也不想他早早夭折,便信了大師的話,將他送到這個小鎮上讀半年書,正好進了禾綰那個班級。
虞舜英混慣了,從不見人下菜碟。全都一視同仁。在他那個階級的學校怎麼鬨,到現在這個學校就怎麼鬨。禾綰生得白淨可愛,又愛撿垃圾,就跟個長得漂亮的怪胎似的,這麼水靈靈地入了他的眼。
他想不通,怎麼會有女孩這麼喜歡撿路邊的礦泉水瓶和易拉罐?就連大熱天彆人讓她跑腿買水,她也吭哧吭哧的去,隻為對方答應喝完水,會將瓶子給她。
他覺得這個女孩太沒有自尊了。
雖然她穿得很乾淨,但衣服上有常年的磨損,很明顯是彆人的舊衣服給她穿上了。
在他嚇哭其他女孩時,隻有她會站出來製止,而不是懦弱地低著頭或趴在桌上哭。她一點都不怕他,發起火來甚至像某種猛獸的幼崽,恨不得咬他一口!
也真的咬了!虞舜英看著手腕上整齊的小牙印,有點怕怕的。但他不會表現出來,那個時候男孩和女孩的個頭相差不多,禾綰發威了咬他,他不打女孩子,疼得齜牙咧嘴,硬是不會去告狀,他要臉,丟不起這人。
禾綰還經常將指甲邊緣啃成齧齒狀,他好幾次穿著撕成流蘇花的襯衫回家,保姆起初不以為然。後來次數多了,惶惶問他:“少爺,請問是學校裡有人欺負您嗎?”
他紅了臉,不好意思地掄掄拳頭:“怎麼可能?隻有我欺負彆人的份!”
有一次,他扔在抽屜裡的手表不見了,這玩意兒也就幾十萬,他多著呢,根本不在意。但他的狗腿想向他“邀功。”很快跑去告老師了。
班主任吳老師是個禿頂的中年男人,為人拜高踩低,見風使舵。生的一對龍鳳胎兒女和禾綰一個班,在班裡橫行霸道,彆的同學告到他這裡,他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順帶把“告狀”的同學痛罵一頓,說他小小年紀不學好,隻知道找事告黑狀……
但涉及虞舜英的名字,他就很上心,最後手表是在禾綰的抽屜裡找到的,她站在座位前攥緊雙拳和吳老師對峙,“這根本就不是我拿的,是有人塞到我書包裡的!”
“嗬!”吳老師坐在講台上發出一聲冷笑,烏黑的臉油膩反光,幾縷頭發搭在腦殼邊緣像沾了香油的老鼠須,他人長得滑稽粗陋,一對兒女也醜態百出。
他最看不慣美麗的女孩子,哪個女孩紮個可愛的發圈也要被他說教:心思不放在學習上,隻知道打扮做新娘雲雲……
富人家的孩子不能欺負,但窮人家的女孩就可以。禾綰經常跟著家裡老人看戲劇,覺得他就像戲裡的醜角、奸角!
“不是你是誰?!東西都在你書包裡了,還要狡辯?!窮孩子就是手腳不乾淨,臉都不要了!沒點家教!”
“你!”禾綰氣得臉色漲紅,咬緊牙關,渾身發顫,學校設施落後,教室裡根本沒有攝像頭。這時有個女孩小聲說:“我剛剛上完體育課回來,看見吳嘉鳳在翻禾綰的書包。”
“閉嘴!你有證據嗎?!和這臭丫頭一樣,小偷小摸,一肚子壞水!”吳老師的吼叫像犬吠響徹教室。女孩嚇得不敢再吭聲,因為吳嘉鳳就是吳老師的女兒。
“明明是她偷的,栽贓給我!是你自己的女兒手腳不乾淨!”禾綰氣得指著吳老師爭辯,結果他惱羞成怒,直接過來甩了她一巴掌!
禾綰被打倒在地,雙耳嗡嗡作響。這一幕正被進門的虞舜英看見,他小小年紀,臉色和語氣都冷得嚇人:“吳老師——”
吳老師趕忙轉身,搓手賠笑,活像隻哈巴狗,“偷手表的同學已經找到了,就是禾綰。”
“不是!不是我!”禾綰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盯著虞舜英搖頭,虞舜英也緊緊盯著她。他想看那滴淚落下來,但就是遲遲不落。他等不及了,本來根本沒把那隻表放眼裡,現在就是要找點事。
“我知道是誰,不是禾綰。”
“那是誰?”吳老師諂媚的臉靠得極近,他嫌惡心,後退一步,伸手一指:“是她——”他指的人正是吳老師的女兒吳嘉鳳。
那女孩被他當場指出,害怕得流淚:“不是我!是禾綰偷的!東西就在她書包裡,她家那麼窮,怎麼可能是我?”
吳老師聽他說這話,一張醜臉變得更加難看,解釋道:“小鳳是我的女兒,向來懂禮貌,有家教,怎麼會和禾綰一樣呢?肯定是搞錯了。我們班會做這種事的隻能是禾綰,東西也是在她的書包裡翻出來的,她家挺窮的,也不怪她做錯事。我叫她家長來向你道歉,你看怎麼樣?瞬英?”
“……!”虞舜英被這個稱呼惡心到了,眼爆血絲,指著吳嘉鳳的眼神過於嚇人:“你最好自己承認。”
吳嘉鳳被嚇得躲到他爸身後爭辯:“不是我!你有什麼證據?!”
“閉嘴!”吳老師打斷她,依舊賠著笑臉:“不可能是小鳳的。”
他上一句和聲和氣,下一句就吼向禾綰:“看什麼?!趕緊滾過來道歉!不然你就等著退學吧!”
禾綰剛從地上站起來,腦袋有點暈,腳步不穩,虞舜英扶了她一把,她卻寸步不移:“不是我做的事我絕不會認,讓你的女兒道歉吧!”
“你!”吳老師要過來拉她,虞舜英先他一步,攔住他:“這隻表是誰從禾綰的書包裡拿出來的?”
“是我。我讓他們都站在教室外,我來查的抽屜,然後在禾綰的書包裡找到這隻手表。”
“中途還有其他人碰過這隻表嗎?”
“沒有。”
“那好,這隻表每天都會有人擦拭,表是今天丟的,我叫人送去做指紋鑒定,看看這隻表上除了我和你的指紋,還有沒有多出來的指紋?查查這多出來的指紋到底是誰的?”他一發話,吳嘉鳳的眼淚越流越多。
吳老師為難道:“不用這麼麻煩吧?我直接讓禾綰和她家長給你道歉。”
“不是她做的,為什麼讓她道歉?你才要向她道歉!”虞舜英眼神陰戾,天生的暴脾氣待要發作。吳老師見風使舵的眼力見這回起了救命作用,一把揪出身後的女兒:“是不是你乾的?!丟人現眼的東西!還不說實話?!”
吳嘉鳳嚇得直哭,死都不承認,一個勁地說不是她,是禾綰。
“好,那先驗指紋,然後報警吧。”虞舜英拿走講台上的手表,吳老師趕緊拉住他,幾乎要跪下來求他:“彆啊,瞬英,有話好好說啊!”
虞舜英惡心得用食指點點他的肩:“你以為你是誰?敢這麼叫我?跟禾綰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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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鬨劇過後,吳老師硬著頭皮,摁著吳嘉鳳的腦袋跟禾綰道了歉,灰溜溜地要走。虞舜英一聲“等等。”他便不敢動了,轉過身來賠笑:“是我教女無方,冤枉了禾綰同學,現在表已歸還,也向她賠了不是,現在還有什麼事麼?”
“歉已經道了,那這一巴掌的債怎麼還?”虞舜英說這句話時,溫度全無。同齡人感受不到的壓迫感,吳老師卻感受到了,他臉上血色全無,難堪到結巴:“我是她老師,難道還……還讓她打回來麼?我賠她點醫藥費好吧?”
“不好!”禾綰到這個時候才不是小財迷!她站到吳老師麵前:“我不要你的錢,我就要打回來!你把臉伸過來!”
虞舜英差點沒憋住。最後清了清嗓子說:“這樣不太公平,吳老師是個成年人,禾綰是個女學生,力氣完全不一樣。”
吳老師本就不可置信,現在更不可置信,轉過臉:“那你想怎樣?”
虞舜英微微翹起唇角,一字一句,說的不像人話:“我、來、替、她、打。”
……所有人包括吳老師都怔住了,隻有禾綰爽快地接茬:“好!我同意了!你打吧!”
到了放學時間,吳老師腫著半張臉回家。禾綰一個人悶在教室裡收拾書包。周圍同學搞不清狀況,覺得她得罪了吳老師,都不敢和她說話。
虞舜英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她課桌前,放了一瓶酸奶在她桌上。彼時一抹斜陽照窗,昏黃的光影尾巴落在她臉上,她一抬頭,眼圈還紅紅的,帶著狠氣的委屈。“乾什麼?!”
虞舜英“噗”地一聲笑出,擰擰她的臉,心想,怎麼這麼軟滑?不像那個老登的臉,又黑又油,他戴著拳擊手套才敢打。還有,剛才那滴眼淚怎麼還不落下來?
禾綰掰開他的手,揉揉臉頰,不情願地說:“雖然你是個挺惡劣的人,但還是謝謝你。”
虞舜英“(ˉ▽ ̄~)切~~”一聲,留下一句“沒指望你謝我,本來與你無關。”就走了。
因為他那個時候就知道,以禾綰的家境,根本不可能認識這隻表的牌子。在她眼裡,那隻表指不定就跟其他同學幾十塊甚至幾塊的表沒區彆。
就像那傻妞和他打架,用指甲撕爛他昂貴的襯衫,根本意識不到他這件衣裳能抵她家幾年的口糧。
虞舜英當然不在乎這些,他生來什麼都有,正如那位算命大師說中的:
一切輕而易舉,絕非好命。
第二天,吳老師就被學校辭退,吳嘉鳳也被開除。他兒子吳嘉龍因為忍受不了彆的同學的眼光,再加上沒有他爸罩著他,也很快退學。
禾綰感覺上學都順暢不少,和她說話的同學也多起來。這其中當然包括虞舜英,他和她吵架的次數都變得頻繁。他家裡隻計劃讓他在這呆半年,馬上就要離開,想著送點什麼給禾綰。
鎮中心有人耍蛇,他覺得挺有趣的,看耍蛇時,身邊狗腿想討他開心說:“要不你就送她一條蛇吧,我在老師辦公桌上見過她的資料,她就是屬蛇的。”
虞舜英也覺得這主意不錯,他特意挑了一條最稀有最昂貴最美麗的無毒青蛇,盤在小玻璃箱裡的竹葉枝上吐著鮮紅的信子。
他覺得這蛇越看越順眼,很像禾綰書包的顏色,也像她,漂亮可愛又嚇人。
那天早上他本要出發回京都的,特意讓車繞去學校,他在教室裡拎著玻璃蛇箱等禾綰,結果平常早到的她,這次偏偏遲到了。
保姆打電話催他,說趕不上飛機了,他就將蛇箱放進了她抽屜裡,貼著最裡端,還寫了張紙條塞進去——“以後來京都,哥帶你見世麵,笨蛋!”
然後,他就這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