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火(1 / 1)

寧星漫側頭看去,撞上傅思庭帶著笑意的眸子,和他的掌心一樣溫暖,讓她生出貪戀。

“你想逛哪裡?”

他們目前正處於岔路口,左邊方向是美食街,右邊是民俗文化街。

“都可以,你餓的話就先去吃點東西。”

傅思庭凝眸看向前方,反正隻要是和她在一起,對他而言都沒什麼差彆。

“那去逛逛文化街吧。”寧星漫一錘定音。

剛剛她看到父母從那邊出來,想必這會再去不會遇見。

緩過那一刻的開心後,隨之而來的就是尷尬,傅思庭來的突然,她現在不知道該給父母介紹傅思庭還是讓傅思庭回避。

——感覺無論是哪個選擇,好像都不太好。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又不是她準備的驚嚇,為什麼最後為難的是她,寧星漫頗有些無畏。

隻要她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彆人。

文化街上的手工藝品多為手繡或者飾品,各式各樣繡片,銀飾品擺在攤麵,一眼望去琳琅滿目,後麵的老板有客就來迎接,沒客就坐在一旁,手指翻飛,繼續手繡。

兩人漫步在這熱鬨的攤麵邊,最終寧星漫在一個老奶奶的攤麵上停下了腳步。

她正就著一盞燈,在用針線縫布麵花紋,白亮的燈光打在她鬆弛而褶皺的手上,但她的手絲毫不抖,每一次下針都精準而快速。

見到攤前停下客人,她立刻停下了手,開始兜售。

“姑娘,要不要腕帶啊?我純手工繡的哩。”

“這個多少錢?”

寧星漫挑挑揀揀,找出一個白紅交織的腕帶,它是白色底紋,上有金線勾出雲的形狀,下有幾隻神鳥,身體細長,昂首鳴叫,頭尾相交。

“一百塊。”

老奶奶仔細看了看,叫價道。

“有點像太陽神鳥。”

寧星漫把玩著這個腕帶,觀察上麵花紋,想起傅思庭可能不了解,她索性給他解釋了一下。

“太陽神鳥是錦城的市徽,自從2001年從遺址出土,就一直很受重視,你可以在錦城的各種地方,無論是塑料袋,還是地鐵口,都看到它的出現。”

傅思庭拿出手機搜了搜,又仔細想了想,他還真沒注意過。

“我下次仔細觀察一下。”

“嗯。”

寧星漫嘴角含笑,又拿起另一個暗紅色與白色交織的腕帶,這個腕帶暗紅封邊,中間綠紅交錯,似一根蔓延的藤蔓,單從藝術角度而言,寧星漫覺得這個的花紋色彩更漂亮。

“婆婆,這個多少錢?”

“這個啊,這個六十。”

寧星漫挑了挑眉,這個腕帶隻剩一個,而像太陽神鳥那個還有兩個,況且她覺得手裡這個更好看。

這個定價,無論是稀缺性還是藝術性,似乎都不太符合,她好奇起來,“婆婆,你是怎麼定價的?”

“按照我繡的時間呐,你手裡這個我繡了兩天,剛剛那個100塊的我繡了三天半哩。”

好淳樸的交易法則,無視稀缺性和供需關係,甚至沒有臨時漲價,市場經濟的法則似乎在這裡消失了。

寧星漫心裡估算了一下,這麼看的話,日薪才30元,或許買機繡,相似花紋的價格會更低,但作為手工,確實稱不上貴。

“我買了。”

付錢後,寧星漫擼起袖子,把她覺得花紋更好看的腕帶帶在了手上,猶自欣賞一下後,她轉身看向傅思庭。

“這個送你,感謝你不遠萬裡的奔赴,以後有機會多了解一下我們錦城。”

麵前的寧星漫口吻有些頤指氣使,手裡拿著的就是她剛說像太陽神鳥的腕帶,傅思庭倏地一笑,抬起手,挽起袖口。

“好,我一定多了解。”

“既然是感謝我奔赴,那你給我戴上?”

寧星漫斜睨他,傅思庭現在是越來越會得寸進尺了,想到對方一路奔波過來也不容易,她視線落於他手腕。

“怎麼戴?”

麵前的手腕膚色勻白,線條流暢,依稀可以看見皮下淡青色的血管,蔓延至表盤之下,腕帶本該擁有的位置已經被一塊手工表占據。

“抱歉,我忘了。”

傅思庭低頭看著這塊價值不菲的勞力士,伸手摘下,把手往前送了送,示意現在可以了。

“不帶表了,我的腕帶可是很便宜的。”寧星漫故意酸裡酸氣地開口。

傅思庭低頭看她,有些無奈,“都是手工藝品,沒有高下的差彆。”

哼,算他會說話。

寧星漫撐開腕帶,穿過他修長的手指,又調整了一下位置,將其牢牢卡在腕骨後。

“好了。”

傅思庭垂眸看去,手腕上花花綠綠的,是他平素不會主動買或者關注的東西,但他卻並不討厭。

寧星漫似乎一直是這樣的,她很少被外界影響,也不在意大部分人所追求的那些東西,她有自己的方向,也一直很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上周回到京市,晚上和程渡喝酒時,對方仿佛在發泄什麼,一杯接一杯,幾乎半醉才醉眼朦朧地開口。

“傅少,今天你問我後不後悔,我說我不後悔。”

“其實我一直後悔一件事……”

男人的眼睛直直盯著酒杯,聲音低沉。

“……我一直後悔,我太晚遇到她了。”

“要是我早點遇到她就好了,她也許就不會經曆那麼多難過……”

“可是再早一點,我又根本沒有機會遇到她。”

傅思庭靜靜看著他,程渡的眼裡有痛苦,有悵然,有無力。

和他曾經每次想起寧星漫一樣。

他曾覺得自己太早遇到了寧星漫,在不懂愛也不敢愛的年紀,從而給了那段戀情悲劇收場。

可是後來他也想,如果不在那時候遇到寧星漫,他以後也不會再遇到她,他們隻會是兩條從不交錯的平行線。

傅思庭悶了一口酒,勸慰程渡,也勸慰自己。

“沒有早與晚,隻要遇見,總比從不認識好。”

想到這裡,傅思庭緩緩捏緊了寧星漫的手,明明重逢之後,他和寧星漫的進度已不算慢,對方也沒有排斥他,可他卻仍感受到了極大的不滿足。

他的心臟在哭嚎,讓他抱緊她,親吻她,真切地感受她身體的每一寸溫度,再留下他的烙印。

“怎麼了?”

寧星漫有些疑惑地轉過頭,傅思庭突然增大的力氣,捏的她有點手疼。

聽見寧星漫的聲音,傅思庭回過神,鬆了鬆手。

“沒事,抱歉。”

寧星漫視線在他身上轉了轉,沒有打量出什麼,也懶得再想。

“你看,這些攤鋪前麵的燈籠都是我們做的。”

她指了指這一條街的兩邊,每隔幾步,樹梢上,路燈上,都掛著小小的紅燈籠,微微的光透出來,在這黑夜中一閃一閃,給冷風暈上了幾分暖意。

“這次的燈,都被你們承包了嗎?”

“差不多吧。”寧星漫點點頭,“這種小燈,還有美食街和篝火那邊的燈,基本都是找我們訂的。”

“說起來,你是多久到的?”

傅思庭來的突然,寧星漫這才想起一直都沒有問過對方。

“今上午的飛機,到了就開車過來了。”

寧星漫算了算,這麼看的話,傅思庭為了見她,一整天幾乎都在奔波的路上。

她輕輕歎了口氣,橫亙兩地的距離也是她畢業後放棄這段戀情的主要原因,即使那時候傅思庭說了喜歡,但她認為,這種不堅定的情愫早晚會被消磨乾淨,既然如此,不如早點斷的乾淨。

沒想到,時間都過去了四年,傅思庭突然堅持起來,目前看來,還有勢不放棄的決心。

可是即使在一起,該麵臨的事情還是需要麵對,他們都有了自己的生活,不適合再來一場隻談感情的戀愛,也許她需要和傅思庭具體談談。

見她低頭沉默,傅思庭開口道,“你不必考慮這些,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他試圖轉移話題,抬頭的瞬間,傅思庭看到遠方的群山若隱若現,邊緣與夜幕接壤,他又望向天空,看到了密密的星光。

“很久沒看過這麼多星星了。”

聽到這話,寧星漫也仰頭,漫天繁星映入眼簾,天幕中心還掛著一輪彎月,被雲層遮住了一絲金鉤。

“對,今天的天色很好看。”

“我也很久沒見過了,城市裡的天空總是灰蒙蒙的。”

錦城是盆地,多雲,彆說星空,白日裡一望無際的藍天都算不上多。

“傅思庭,你見過螢火蟲嗎?”寧星漫來了興趣。

“書裡和照片裡見過算嗎?”傅思庭問得禮貌。

寧星漫噗嗤一笑:“你現在越來越幽默了。”

她給傅思庭講述起來,“我小時候在貢城,經常看見螢火蟲。”

那是一個靜謐的夏夜,空氣中的蛙叫和蟬鳴此起彼伏,剛剛下過雨,地麵還有些濕潤,寧星漫小心翼翼蹲在樹邊,挑了一個乾燥的地方下腳。

“姥爺,有蚊子。”

寧星漫摸了摸自己的手,有些癢,白皙的皮膚上被叮了一個紅腫的大包。

“噓。”姥爺轉過頭,“忍一忍,漫漫,等會回家給你處理。”

“好吧。”寧星漫怏怏不樂,姥爺說今天要帶她看美景,還說不能驚擾環境,花露水都沒有讓她塗。

“來了來了。”

抬頭的瞬間,寧星漫下意識屏住呼吸。

月色籠罩在溪流上方,給大地披上一層輕柔的薄紗,順著輕微的流水聲,一團瑩瑩發光的星星點點飄了下來,它們點綴在月色輕紗上,仿佛一顆顆閃閃發亮的寶石。

“螢火蟲!”

寧星漫的聲音裡透著驚喜,但又努力壓製下去,生怕驚擾了這些美麗卻脆弱的生靈。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前麵飛舞的星光點點,它們飛舞在叢林之中,溪流之上,忽明忽暗,像天上流下的細碎流星。

她忍不住抬頭確認,星星是否還掛在天空。

夜空之上,靜靜掛著一輪彎月,漫天繁星簇擁著它,一條寬闊的銀白色緞帶淌在星辰之中,寧星漫知道,那就是牛郎織女相會的銀河。

她看看天上,又看看前方,心裡是抑製不住的激動,想大聲讚歎,想表達,可最終都被死死壓製在了心裡。

蹲了二十多分鐘,仍覺看不夠,直到姥爺過來拉她,她才發現自己早已腿麻。

“還想看嗎?”姥爺含笑征求她的意見。

“姥爺,拍一張照吧。”

寧星漫捶了捶腿,眼睛裡全是開心。

輕微的哢嚓聲後,寧星漫和這副美景留在了框中。

因為怕光汙染,姥爺沒有開閃光,但即使是黑乎乎的自己,寧星漫仍然異常寶貝這張照片,第二天就洗了出來,放在了床頭。

即使現在仍然能找到螢火蟲,寧星漫卻再也回不到那個夏天。

傅思庭轉頭看她,她的臉上有懷念,有開心,有落寞。

他目光看向前方,兩旁的燈籠輕輕閃爍,人們熱鬨地穿梭其中。

“漫漫,你看。”

寧星漫順著他的手指看去,有些不明所以,聽到傅思庭緩緩開口。

“這都是你姥爺留給你的螢火蟲。”

“謝謝你帶我一起看。”

“你——”

寧星漫怔怔地看向傅思庭,鼻頭一酸。

她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微微的鼻音,傅思庭牽著她的手,慢慢朝外走。

“其他的故事,以後有機會再給我講吧,現在我們先去吃點東西,好不好?”

“好。”

順著人流往外走時,寧星漫突然想起,她還沒有問過寧路海和蔡舒雅在哪裡。

她打開手機,果然看到群裡的消息。

【寧路海】:漫漫,吃飯了,你在哪?

【蔡舒雅】:我們遇到你朋友玉珠了,她訂了聞香居,六點半開宴,你記得來。

六點半?寧星漫立刻從情緒中清醒過來。

看了看手機頂端的時間,現在已經是六點十五,她陷入掙紮,那傅思庭怎麼辦?

還沒等想出一個結果,她聽到了蔡舒雅帶著疑惑的聲音。

“……漫漫?”

她僵硬抬頭,前方,寧路海、蔡舒雅、沈玉珠、沈玉珠的老公,和她麵麵相覷。

寧星漫:……

她下意識看向傅思庭,與對方同樣疑惑的視線相遇。

她又轉向前方,乖巧叫人。

“爸,媽。”

然後感到自己的手再次承受了不該承受的重力。

寧路海點了點頭,剛剛隔得遠,他倒沒看見寧星漫,倒是傅思庭個子高,蔡舒雅不小心掃到,和沈玉珠討論起那個男人挺帥。

沈玉珠隨之看去,突然陷入了沉默。

蔡舒雅也疑惑地站在原地,就這兩秒的距離,寧星漫就走到了近前。

寧路海打量了一下傅思庭,人長的不錯,穿的也不差,唯一的問題是,這小子從哪兒冒出來的?

他視線在寧星漫脖頸上多出的圍巾掃了掃,又看了看他們緊緊相握的手。

他伸出右手,看向傅思庭。

“小夥子,認識一下?”

傅思庭忙不迭地鬆開了寧星漫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