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笙有禧(1 / 1)

笙笙有禧 西西不早起 4487 字 3個月前

傍晚黃昏斜陽,往常這個時候爺爺奶奶通常會飯後散步,聞禧如果在的話,也會一同去。

鎮上的政府和派出所,離她們家不遠,為了利民,這附近修建了一個籃球場。

附近的工作人員時常聚集在一塊打籃球,趙雲笙偶爾也會在其中,聞禧還撞見過幾次。

她和爺爺奶奶背對著球場的方向,沒未走太遠。

“走了。”

“88。”

聽到熟悉的聲音,聞禧回頭,無意間撞見趙雲笙正站在岔路口和同伴分開。

手臂肌肉線條精壯,露出的小腿筆直修長。

他身上穿著白色球服,上麵印著大大的紅色字體23。

籃球在手掌之間來回傳運,身上大汗淋漓,短碎發被汗濕,可渾身上下卻洋溢著少年的氣息。

他眼神慵懶地看過來,注意到聞禧,也隻是神色非常淡地看一眼,又冷冷收回。

聞禧吃癟,一時間澆滅想要上前和他打招呼的熱情。

他這反應,讓聞禧冷不丁地將下午從白沙村回來時他的反應聯係在一塊。

猶豫半晌,腳步隨之停下來,和爺爺奶奶說一聲後,她轉身回了家。

……

聞禧站在門口,手裡端著一小碟薄荷夾糕,恰巧趙德欽牽著雲寶準備出門,莊嚴的大門隨之緩緩平移開來。

聞禧眉眼彎了彎,“趙爺爺。”

“哎,聞禧。”

她揚了揚手裡的糕點,“奶奶知道趙雲笙喜歡薄荷夾糕,讓我給他拿點。”

趙德欽和藹道,“行,你進去吧,那小子在裡邊呢,我遛狗去。”

道了彆,聞禧徑直踏進院子。

黃昏時分,熱氣還在流動。

那輛大G安靜地停在院子裡。

這是重逢後,聞禧第二次來,和第一次來的時候,心境不太一樣。

那時候他們還如同陌生人,如今雖談不上關係有多好,但交集卻多了起來。

但應該怎麼形容更貼切呢?

哦。

像是變成了可以隨意竄門的普通鄰居。

斜陽透過窗子灑在光線有些暗的客廳。

上次趙雲笙坐的靠窗的位置,這一次興許是陽光的原因,他換了個方向。

身上似乎是剛洗過澡,換了身衣服,看著乾淨清爽。

脊背往後靠,膝上枕著筆記本電腦,骨節分明的手指在鍵盤上敲著。

窗柩的影子,恰巧打在趙雲笙的手肘處。

那枚機械手表本是清冷感十足,可表盤卻伴隨著他的動作,在陽光底下一閃一閃亮著光。

立挺的鼻梁上架著無框眼鏡,注意力放在電腦屏幕上。

這是聞禧頭一次看到他工作的樣子,專注認真,一點也沒察覺她的到來,和平時看到的不大一樣。

此時的趙雲笙像極了一個擁有絕對權利的決策者。

室內很安靜,隻有空調冷氣呼呼往外吹的聲音。

趙雲笙頭一偏,終於注意到她,動作微頓,懶懶開口,“什麼事?”

目光下移,瞅見她手裡的東西,心裡有幾分了然。

聞禧回神,“奶奶讓我給你拿的,她說你喜歡吃。”

趙雲笙掀起眼皮看她,食指一下一下地按下某一個鍵,發出很輕微的“嗒嗒”聲。

嘴角笑意淺淺,意味深長道,“是嗎?”

“……”,聞禧抿著唇角,不搭話,在他對麵落座後,順道把糕點放在茶幾上。

兩人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不知道他用的什麼沐浴露,空氣中有一股淡淡的薄荷味,是他身上的味道。

趙雲笙給她拿了杯溫水,隨後注意力又回到電腦上。

聞禧為緩和氣氛,主動和他提起今天發生的事。

說到李可執拗地,並不想再度讓她參與這件事,她還是格外擔心。

回到家沒多久,聞禧放心放下,嘗試用電話聯係她,聽到她沒有再被打。

莫名地,聞禧還是有幾分相信。

細想起早上的細節,聞禧認為李可似乎也是有反抗的,沒有一味被打。

早上和她丈夫的那一次搏鬥中,聞禧偶然瞧見那男人身上似乎也有舊傷。

不過聞禧也隻是猜測,但這並不能代表什麼。

況且即便真是如此,這始終不是什麼長久之計,也不代表李可就是安全的。

她絮絮叨叨地說著這些,眉眼間有化不開的擔憂和疲憊。

快說完的時候,趙雲笙忽然抬眼,定定地看她。

空氣像是瞬間凝固。

聞禧以為自己臉上有東西,摸了摸臉,正想問。

“沒睡好?”,趙雲笙卻先她一步開口。

她眼眶泛著紅血絲,眼底帶著淺淺的烏青。

室內一下安靜下來。

聞禧沒想到他會關注這個,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何反應的好。

趙雲笙收回眼,手指在觸摸盤上滑幾下。

聞禧仿佛聽到他很輕很輕地一聲歎息,“為彆人的事消耗自己的身體,這種行為非常不可取。”

“我……”

她剛想說什麼,非常湊巧的,一個哈欠就來了。

“……”,她飛快地捂著嘴,重新對上趙雲笙的目光。

安靜的幾秒鐘裡。

聞禧尷尬笑笑,聲音捂在手心裡,厚重詼諧,“我可能真的要回去補個覺。”

“……”

趙雲笙很輕地嗯一聲,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嘴角彎起一個微不可察的弧度。

……

收到李可離開清荷鎮的消息時,已經是兩天後。

趙雲笙和聞禧剛從江州回來,車子停在路旁。

兩人並排而坐,坐在一個矮坡上,不遠處的鐵軌上。

一列高鐵從綠皮火車一旁疾馳而過,鳴笛劃破天際,仿若帶著新的希望奔向未來。

聞禧抿了下唇角,聲音有些發澀,“你說,她是不是已經坐上列車,前往她想要去的地方?”

趙雲笙知道她嘴裡的“她”指的是李可。

目光望向悠遠的某處,“嗯。”

見她許久沒說話。

趙雲笙側過頭看她,“擔心?”

聞禧低下眼睫,喉間滾動。

“聞禧。”

“嗯?”

聞禧猛地抬頭,這好像是重逢以後,趙雲笙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他定定看她,眸色漆黑,“我記得你爺爺靠牆種了很多薔薇?”

“沒有很多,你也以為很多吧。”,聞禧下意識糾正他,“其實就一棵。”

“是,就一棵。”,趙雲笙一笑,“可卻爬了滿牆。滿滿的一牆,很多人都誤以為聞爺爺在那兒種了好幾棵,所以才是如今花開滿牆的視覺盛宴。”

薔薇的枝蔓靠牆向上攀生,粉紫色的花朵在風中翩翩,如少女般起舞。

“聞爺爺曾說過,月季科植物,一旦地栽,它們的生命力,格外頑強。它們散發的香味不是最獨特,也不是最強烈的,可存在感卻極強。”

趙雲笙收回眼,語氣格外認真,“它們不適合被人握在手裡,枝乾上的刺,恰恰成為它們保護自己的利器。”

聞禧忽然明白他的意思,釋然一笑,接上他的話,“所以,它們會找到適合自己的土地,在那片土地上紮根發芽,開花結果,然後永遠向上。”

趙雲笙挑了下眉,目光再度緩慢地望過去。

——她也會!

聞禧抿了下唇,問他“趙雲笙,你還記得,在蓮藕廠的辦公室,你問我的問題嗎?”

——“你想拍什麼?”

“我想我現在可以告訴你。”

“我想拍那些——”

她語氣頓了下。

望向眼前被綠色植被覆蓋的矮坡,這一片生機蓬勃仿佛象征著向上的生命力。

她目光堅定,模樣格外誠懇。

“落落大方地從苦難中走出來的人。”

-

到家沒多久,一個意料不到的人出現在院子裡。

郵局的快遞員從綠色的斜挎包裡,掏出一封信,上麵的收件人寫著聞禧和宋小瀾。

聞禧和奶奶接信的動作有些茫然。

現如今這樣古老的書信模式,像是早已被人淘汰、遺忘。

可聞禧還是很快反應過來,即便還未看到署名,心裡也有了七八分的猜測,寄件人很大可能是李可。

她坐在沙發上拆掉信件,認真地讀給奶奶聽。

信中她說自己沒有勇氣當麵和聞禧和宋小瀾告彆。

以後大概率也不會再回到這裡,同時感謝宋小瀾這些年的幫助,才讓她有能力離開這裡。

還順帶提到,原來她早就計劃著離開,不想接受拍攝,是擔心她的家事,會讓聞禧和宋小瀾倍受牽連。

接受聞禧拍攝的那一天,恰巧是她和那個爛人離婚冷靜期到期的日子。

她提及這些年一直沒離開的原因,一是羽翼未豐滿,二是年幼的孩子,三是為給父母掃墓。

真正下決心離開,是因為孩子。

年僅8歲的孩子失足落水,在家門口不遠處的池塘溺亡。而罪魁禍首正是她的丈夫因白日酗酒,錯過孩子的呼救。

從那以後她再沒了留在清荷的希望。

她說她想殺了那個爛人,可終究是理智戰勝了自己。

可孩子去世以後,不知道是因為那男的身體因喝酒導致身體每況愈下,還是因為她獲得了什麼新力量。

那是她頭一次被家暴後還手成功了。

也是那天她抱著與他同歸於儘的念頭,從廚房拿了把菜刀抵在那爛人脖子上。

自此以後,她終於保護自己,不再是任由被這種爛人欺負的日子。

而聞禧那天撞見的一幕,李可正湊巧被那爛人推倒在地,她正想還手,隻是沒想到被聞禧替她上了。

聞禧知道,她之所以提到這一點,是希望她和宋小瀾不要為她擔心。

而聞禧聯想到那日分彆後她說的話,以及現在心裡所說,也大概有了推論。

看來她之所以會在那以後多待三年,應該就是她曾說過的原因——為自己的孩子守靈三年。

而如今三年期限已到,她是時候也該離開了。

讀到這,已經是信件的結尾。

聞禧給奶奶擦掉眼淚後。

繼續往下念。

李可在信件的最後,留下這樣的三行字。

她說。

“聞禧,從此我的劇本裡,隻有我是主角。

貪婪的叔嬸,刁難的公婆,酒鬼家暴的丈夫。

在我的劇本裡殺青了!”

聞禧鼻子一酸,滾燙的淚落在信紙上,黑色的字體被暈染。

於這個時代的很多年輕人來說,一張車票就可以去到的遠方。

而“李可們”則需要很多的勇氣。

她非常非常感動,也恭喜她。

恭喜李可!

擁有了這樣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