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的星星很好看,宋晚和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把正事兒給忘了。
直到秦淮一看了眼她手裡的塑料袋:“買這麼多水。”
“賓館裡沒有飲用水,就多買了幾瓶。”宋晚忽然想起來,她出來是有任務的,“我得趕緊回去了,林漾漾還在房間等著我。”
林漾漾在賓館待著,她怕黑,這鄉下燈也少,一個人不敢出去。
終於在將近九點的時候,等到宋晚拎著水回來。
林漾漾:“晚晚,你去哪兒買水了,我都快渴死了。”
“路上碰到秦淮一了,我們聊了兩句。”宋晚避重就輕,夏夜的涼風吹不散她此刻泛紅的臉頰。
宋晚笑了笑,給林漾漾遞了瓶水:“給,剩下的我放這裡了。”
分開時秦淮一也跟著站起來,他欲言又止,想了下還是說了:“你好像很少穿白色,宋晚,白色很適合你,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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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宋晚和林漾漾去了一家麵館兒,是當地人早上喜歡吃的素麵。
林漾漾在學生會認識一個學長,聽那位學長推薦了當地一家叫“三春”的麵館。
這家店老板不叫“三春”,老板養的那隻狸花貓叫“三春”。
林漾漾點了兩碗麵,和宋晚坐下就開始滿屋子找貓。
“三春,三春。”林漾漾左右看著,學貓叫,“咪咪咪咪咪。”
貓不在店裡,可能出去了。
林漾漾有點挫敗地坐正身子:“哎,貓不在,我還想和它拍張照來著。”
店老板是個胖胖的中年男人,帶著圍裙,兩手端著麵上來,穩穩放在桌上。
林漾漾從竹筒裡抽了雙筷子,隨口說:“老板,那隻叫三春的貓出去了嗎。”
“三春不在了,是隻老貓了。”老板靦腆地笑了下,又端上旁邊桌上兩隻吃剩的空碗回去了。
“好可惜。”林漾漾小聲說。
河東的素麵簡簡單單,荷包蛋,青菜,還配著很多蘿卜乾。
林漾漾把碗裡的青菜挑出來,放在旁邊的小碟子裡。
宋晚看著她一下一下挑:“你不吃青菜啊。”
“難吃,不喜歡,要是知道放青菜我就不點了。”林漾漾把青菜挑完,才開始下口。
宋晚撈起一筷子麵,晾涼了吃,青菜入口,味道有點澀,她曾經也受不了。
小時候因為一碗帶青菜的素湯麵,她不喜歡,宋萍便端著那碗麵,挑起一筷子硬塞給她,宋晚可能是不願意,也可能是筷子在嘴裡戳疼了,小孩兒表達情緒的出口無非就是哭鬨,宋萍逼她吃麵,她隻有哭鬨不止。
“你想怎麼樣,你到底想什麼樣,我真是上輩子作孽欠了你們的,老的不是東西小的也不放過我!你行行好行不行,算我求求你了行不行!”宋萍紅著眼睛,氣急敗壞地對她下跪,把筷子重重摔在碗上,又彈飛在地,連帶著濺出幾點湯水。
那時小小的宋晚還不懂,“下跪”這兩個字有千斤重,隻覺得難過,哭了好久。
那碗麵最後好像吃了,也好像沒有,時間過去很久了,宋晚也不記得了。
但印象裡自那次之後,宋晚再沒當著宋萍的麵說過任何一樣東西不好吃,宋萍給什麼,她就吃什麼,碗裡給多少,她就吃多少,多了也默不作聲地硬吃,因為剩飯也要被罵。
宋晚在長大後回想起從前的事,偶爾會琢磨,吃不吃青菜,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宋晚和林漾漾兩個人吃完麵,就近逛逛,消消食。
三春麵館後麵,是一條文化街,看上去像是為了發展旅遊業專門做出來的,但效果一般,除了他們附中的學生,基本看不到外地遊客。
這條街和彆的景點兒配置都差不多,賣些手工製品,當地小吃,最多的還是賣西瓜的小攤販,沿途走幾步就能看見,現打西瓜冰,三塊錢一杯。
這條街走到頭,最後一個小攤是中醫麵診,攤位後坐著一個胡子花白的中醫,給人免費診脈。
那攤子前前後後圍滿了人,都是湊熱鬨的學生。
林漾漾:“咱們要不要去。”
“去看看。”宋晚手裡拿著一杯西瓜冰,粉色的長吸管繞彎打結。
心想來都來了,反正也沒事做。
宋晚和那位老先生麵對麵坐,手腕一抬放在軟枕上。
老先生為她把脈,低著頭,眉頭緊鎖,一言不發。
這架勢,看得宋晚心裡發毛,她應該,沒這麼嚴重的病吧。
老先生說:“是不是心情不好。”
“嗯?”宋晚沒太明白。
“氣機淤滯,平時容易出現心慌,煩躁不安,還睡不好覺,是不是,姑娘。”
林漾漾站在旁邊,宋晚沒說實話:“也,還好吧。”
她自從考進附中開始,學習任務重,一個小鎮做題家從雞頭變鳳尾,她確實時刻緊繃,比之前要焦慮很多,再加上宋女士時不時的情緒爆發,大吵大鬨後宋萍含著眼淚埋怨,歇斯底裡地自扇巴掌,以及宋晚再也不敢關上的房間門。
每次宋萍黑著臉一開口,宋晚就覺得有些胸悶喘不上氣。
因為“剩菜剩飯”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她經常說著說著就哭了,白天吵過架,晚上睡前更是一哭一整晚,第二天頂著一雙哭紅的眼睛去上學,情緒不受控製。
把細節掰開揉碎,和麵前這位中醫口中的都能一一對上。
但好像,又合情合理,沒那麼嚴重。
換做誰,不都是這樣嗎。
誰都會有不開心的情緒吧。
老先生收了手,從旁邊抽屜裡拿出個本子,扯下一頁準備開單:“用不用給你開點兒藥。”
“不用了,謝謝。”
宋晚站起身,從人群裡退了出去。
等人走遠徹底看不到那個攤子,林漾漾才說:“把脈免費,隨便說上兩句就唬人開藥,那藥肯定死貴,一聽他這口氣我就不想試了,感覺就像專程買藥的。”
宋晚也覺得那位老中醫,不太靠譜。
路邊有家賣手工藝品的小店,宋晚想進去看看,她想挑個禮物,送給秦淮一,當做那條手串的回禮。
宋晚沒有刻意去搜那條手串的價格,隻是無意間在網上看到過,售價幾千塊。
秦淮一說不要錢,卻在她這裡是買不起的東西。
因為貴,宋晚也從來沒往手上戴過,收到就原封不動地放在櫃子裡,她怕被彆的東西碰到,還專程為那個小盒子騰出一塊地方來。
宋晚邁進店裡,鋪麵而來一股自然的木質香。
店裡的架子上擺滿大大小小的木雕,有動物,花瓶,還有一些吉祥寓意的擺件兒。
老板坐在後麵,聽著收音機,手裡握著刻刀正雕一個人形樣式的東西。
聽見有人進店,老板抬了抬眼皮,看到是學生,也沒推薦上頭那些貴價東西:“喜歡的可以挑,小的都便宜,十塊二十都能拿走,我主要是種瓜的,這不掙錢。”
小玩意兒弄得多了沒地兒放,進來的人掏個十塊錢就處理掉。
宋晚目光在架子上一排排看過去,最後挑了兩隻木雕千紙鶴。
兩隻不一樣大,其中一個要小一點。
宋晚把千紙鶴拿在手上:“老板,我要這兩個。”
“二十塊錢。”老板利索撐了個袋子,把東西放進去,還往裡塞了一個小葫蘆,“今天還沒人來,這個葫蘆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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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一點的,宋晚留給自己,大一點的那隻,宋晚拿去送給秦淮一。
福來賓館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挨著路,還能借點光,另一部分被擋在後麵,晚上黑燈瞎火,一盞燈都沒有。
宋晚去的路上可能惦記著要把東西給他,沒覺得害怕,可等她真到了男生住處樓下,身後的風吹著,帶著輕微的潮濕,好像要下雨。
草叢和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暗處時不時傳來兩聲貓叫。
宋晚捧著那隻千紙鶴,忽然也沒底了。
二樓的聲控燈驟然亮起,隨著裡麵人下樓的腳步,一層也亮了。
白天很熱,稍微動一動就要出汗,秦淮一剛洗完澡,出來時頭發還是半濕著的。
秦淮一換了身衣服,藏藍色的T恤,寬鬆款式的運動褲,褲腳鬆鬆落在鞋麵上。
外麵沒有燈,全靠他出來時開了扇門,借了樓道裡那點光。
光線半明半暗,他背光站著,黑發亂糟糟地垂在額前,整張臉籠罩在陰影裡,更顯得五官硬朗,輪廓分明。
秦淮一看不清她手裡拿的什麼:“什麼東西啊。”
“木雕,我今天看到好看,買了兩隻。”宋晚遞給他。
“另一個呢。”
“另一個,在我那兒。”
宋晚慢了一瞬,想說如果另一個他想要的話,她可以也送給他的。
那家店裡隻有這兩隻千紙鶴,再想買也沒有了。
她剛要開口,秦淮一單手拿著那隻巴掌大的千紙鶴,沒心沒肺地對她勾了下唇,透著股懶:“咱倆一對兒啊。”
宋晚心跳加快,臉也有點熱,她本來,沒有這個意思的。
樓道裡的聲控燈滅了,周圍徹底暗下來,隻能憑借著月光勉強辨認彼此。
秦淮一清了清嗓子,光亮重現,他看著姑娘垂下眼,又改口說:“沒彆的意思,彆在意。”
天要下雨,已經零星飄了幾滴,秦淮一送她回去,一路上宋晚都沒再說話。
這雨要下不下地悶在雲裡,等秦淮一回了男生宿舍,外麵風聲驟起,雨滴猛烈地砸在窗戶上。
秦淮一看著玻璃表麵聚集滑落的雨水,腦子裡反複出現宋晚低頭的那一瞬。
不知道為什麼,他心口有點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