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秦同學的備注,宋晚中規中矩地敲下一行:一班,秦淮一。
像是生怕彆人發現什麼似的,不敢有任意一點不規矩的逾越。
“小小,橙子切好了,你端進去吧。”宋萍在外麵喊她。
小小,小小,聽著有點像小貓小狗的名字。聽宋萍說她剛生下來的時候特彆輕,小小的一個,宋晚小時候長個子又長得慢,在班級裡站隊永遠站在最後一排,直到小學畢業後的那個暑假才忽然竄了竄個子,到了一米六三,再到中考前體檢量身高,才艱難地到了一米六五。
她好像什麼都比彆人晚一點。
宋晚推開房門出去,見宋女士正坐在沙發上看手機。
那天因為補課費的事情鬨得不太愉快,這幾天她和宋萍都沒什麼交流,就這樣順其自然,過幾天就好了,不是問題解決了,而是心照不宣的不去再提。
她早就習慣了這種相處方式,宋萍覺得補習班太貴不想掏錢,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宋晚端起那一盤切好的橙子,默默歎了口氣,努力吧,宋晚,多刷兩道題應該也沒問題。
她彆的本事沒有,就是擅長努力。
彆人熬不了的夜,她能熬,彆人吃不下的苦,她能吃。
如果努力也算是一種天賦,宋晚覺得自己是有的。
宋萍拿手機的手點了下桌子:“下禮拜的生活費,一起拿上吧。”
“嗯。”宋晚又繞過茶幾,拿起桌子角上的生活費,兩百塊錢。
一百塊錢充學校飯卡裡還能剩下一半。
她把錢隨手裝進口袋,這才感受到手機悶悶地震動聲。
宋晚拿出來看,屏幕上是兩條新消息。
一班秦淮一:【你的東西吧,我妹撿的。】
宋晚沒有點開,而是下意識看了眼宋女士,見她還是低頭玩手機的姿勢,才緩緩端上橙子回了房間。
等房門關好,宋晚拿出手機重新點進那條消息。
上麵還有一張照片,是那個巴掌大的錯題本。
封皮上印著一個呆頭呆腦的卡通青蛙。
宋晚認領下:【是我的。】
她盯著那行字看了會兒,忽然想起上次在書店碰到的小女孩:【你親妹妹?】
這行字剛發出去,她又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過於多嘴了。
那邊沒給她猶豫的時間,回複很快:【不是,親戚家的。】
宋晚在對話框裡打打刪刪,最終一個字也沒留下。
她不是那種會聊天的,這一來一回就不知道說什麼了。
終於在五分鐘後,挑了一個沒什麼營養的表情包。
晚安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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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中教學樓是一個U字型,一班和七班中間呈現一個九十度的折角。
宋晚有時候下課出來望望風,稍一偏頭,就總能看到他。
秦淮一身邊永遠有各式各樣的人,男生女生都有,他們站在一起大大方方地說笑,聊天。她像主角團外的一個觀眾,安靜地看著台上眾人登場。
秦淮一喜歡背靠著圍欄,站得鬆鬆散散,胳膊曲著隨意搭在台子上,他跟人說話時偶爾會笑,整個人都浸潤在光亮裡。
與她無關的熱鬨,她也看得儘興。
宋晚分不清自己是從哪一個瞬間開始迷戀上這份熱鬨的,連著好多天隻要下課她就會走出教室,然後無所事事地趴在圍欄上往一班的方向看。
學生下課就那麼幾分鐘,去食堂超市買瓶飲料遇到排隊的情況都時間緊,她人在走廊踱步也不稀奇。
林漾漾拿了幾顆巧克力分給她,跟她一起趴著:“鄰居結婚的喜糖,挺好吃的。”
宋晚接過糖,拆了一顆吃。
她眼睛也就拆糖紙那幾秒鐘是低下的,等糖放進口中,眼神又立即被一班的方向吸了去。
林漾漾也跟著往那邊看:“宋晚,你在看誰啊?”
“沒有啊。”宋晚欲蓋彌彰地收回了視線,“我又不認識他們。”
林漾漾往左右掃了一圈,又神神秘秘地湊近她耳朵,小聲說:“其實有人在看秦淮一。”
心思無意被點破,宋晚故作無知:“有嗎,是誰啊。”
“六班班長。”林漾漾說,“前幾天我聽我們宿舍的人說的,其實這也不算什麼秘密,她自己承認了的。”
宋晚隻是點了點頭,低聲應了句:“哦。”
她既不光明也不磊落,她不會承認的。
林漾漾的目光毫不遮掩地往那邊看,純粹是八卦:“晚晚,你說秦淮一會有喜歡的人嗎?”
“不知道。”宋晚說。
林漾漾吃糖上癮,又往嘴裡塞了一個:“不過高中還有兩年多呢,應該會有吧,如果有的話,我好奇那個女生會是誰,特彆好奇。”
宋晚的八卦欲罕見被勾起一點:“我也是。”
有點好奇。
十一月末,薑城氣溫又降了幾度,天上飄了點雨夾雪。
就這點悄無聲息的動靜也能驚動了正在上晚自習的學生。
“下雪了下雪了,今年第一場雪。”
有人推開窗戶把腦袋湊出去看,又掃興而歸:“這算什麼雪啊,大驚小怪。”
“快把窗戶關上,凍死了。”林漾漾一巴掌拍過去,催促著那個男生趕快關窗,“我沒有傘啊,剛洗的頭發。”
“我有,你說氣不氣人。”
“……”
宋晚聽著周圍按捺不住的聲音愈演愈烈,也忍不住望了望窗外,一眼過去是黑漆漆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
她提前收拾好東西,等放學鈴一響就下樓去學校的超市裡打印幾張測試卷。
附中超市的慣例,刷學生卡免費,資料想打多少打多少。
旁邊架子上甚至有十三中,省實驗等學校的考試題,不知道打印什麼可以直接拿現成的印。
就是機器有點老了,出紙的速度慢。
宋晚拿上卷子從超市出來,隻剩操場上零星的幾個人。
雨好像更大了些,裹挾著細小冰碴鑽進領口,宋晚皺了皺眉,把校服拉鏈又往上拉了一點。
好冷。
前麵路燈下,秦淮一撐著傘朝超市方向走過來。
他肩上鬆鬆垮垮背著書包,步調不緊不慢。
宋晚見他走近了才開口:“你帶傘了?”
“在我媽辦公室拿的。”秦淮一手腕一送,讓傘麵遮過她頭頂,“她說外麵下雨了,叫我放學拿上,出來正好看見你,一起走吧。”
他撐傘的手修長乾淨,骨節清晰。
宋晚往前邁了一小步,跟他湊近了些。
也就是這個時間學校沒什麼人,不然她斷不敢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走進這傘裡。
細細的雨點落在傘麵,秦淮一壓著咳嗽,清了清嗓子,聲音聽著也沒比上一句好到哪去:“你去超市買東西啊。”
“打印兩張卷子。”在這方麵,宋晚總是會比彆人多做。
她相信笨鳥先飛,勤能補拙。
秦淮一無意識又想到了那個錯題本,以及那句“其實我並不開心。”
少年眼角微垂看著跟前的姑娘,安靜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慢點也可以,宋晚,成績上的事兒,不用太著急。”
誰都可以慢一點。
唯獨宋晚不可以。
其中緣由宋晚沒有說,隻是點了點頭:“嗯,我不著急。”
宋晚似乎對這個話題很是敏感,不想讓人知道她私下有多努力,尤其是在秦淮一麵前。於是將錯就錯,轉移話題:“你是感冒了嗎,你這嗓子,好像挺長時間了。”
得有一個月了吧。
“不是感冒,天生的,年年都這樣兒。”秦淮一語氣淡淡,對自己挺沒所謂,“到冬天天氣一冷嗓子就這德行,吃不吃藥都這樣,一個月就該好了。”
沈昭之前調侃他這是天生少爺命,先天公主病。
這次因為零分試卷,秦淮一站在走廊吹了七八個小時冷風充當了誘因,第二天一開口汪女士就聽出他聲音不對勁,但正在氣頭上也沒搭理他。
汪女士被老秦慣了這麼多年,脾氣傲嬌得很,那天在老秦明裡暗裡的催促下,秦淮一才自認為“表現良好”的在汪女士眼前晃悠了一禮拜,最終還是一句“媽,我嗓子疼”打破了冰點。
汪女士是關心他的,隻是有時候在程度上太過了些。
秦淮一家離學校不遠,到了分彆的路口,他自然而然把傘塞到宋晚手裡:“你拿著吧,明天上學再還我。”
宋晚看著手中忽然多出的傘,有一瞬間的走神,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少年便長腿一邁,退了半步:“走了,明天見。”
宋晚揮了揮手:“明天,見。”
聲音小到她自己都聽不清。
宋晚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又回頭,看著秦淮一把裡麵的衛衣帽子慢悠悠往頭上一扣,清瘦單薄的背影沒入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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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純黑色的雨傘,好像在無形中達成了某種約定。
明天見。
明天她還會見到他。
不是趁著課間十分鐘在班門口欲蓋彌彰地看。
而是要走到跟前說,“秦淮一,我來還傘。”
宋晚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麼木訥,這張口一句話的事情也忍不住在腦海中事先排練。
上次秦淮一還給她錯題本的時候是怎麼說的。
他那天走過來,懶洋洋的把手一伸,好像就隻說了一個字:“給。”
要不明天她也這麼說吧,就說一個“給”,還顯得更自然些。
夜裡下雪了,不是昨晚的雨夾雪,而是能在地上堆積起薄薄一層。
宋晚等課間那十分,拿著傘走到一班門口,隨手攔了個剛出來的同學:“你好,我找一下秦淮一。”
男生往教室看了一眼才想起來:“哦,秦淮一啊,他今天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