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會的最後一個流程是頒獎禮。溫荔參演的節目好評如潮,不出意外取得了前三名的好名次。
熬了一整晚,溫荔已經很困了。此刻換下了演出服,卸了妝站在台上,眼睛疲憊得幾乎睜不開。
主持人滔滔不絕的閉幕詞聽得人昏昏欲睡,溫荔眼睛盯著腳尖頻頻走神,直到嚴涵抓著她的手臂歡呼一聲,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們的節目拿了全校第一。
耳膜險些被震碎,溫荔揉著耳朵看向觀眾席,一眼便瞧見小姨在人群中朝她豎起大拇指,露出讚許的目光。
她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回應,就被嚴涵拽入懷中,給了她一個熱情的擁抱。
他衣服上淡淡的鬆柏味湧入鼻腔,灼熱的呼吸噴灑在溫荔的頭頂。溫荔嚇了一跳,連忙將其推開:“你乾嘛呀……我家人在台下看著呢。”
“不好意思啊,我剛才太激動了。”嚴涵抱歉地衝她笑了笑。他臉上的舞台妝還沒卸掉,為了飾演阿拉丁特地塗了咖色粉底液在臉上,模樣有些滑稽,“話說回來,咱們的節目能拿第一,你這個女主角功不可沒啊!你剛沒聽到嗎?台下的歡呼聲都是衝著你來的!”
溫荔被誇得不好意思,訕訕笑道:“多虧了你這段時間陪我加練,不然我也不會在短時間內進步這麼多。”
頒獎結束,兩人被眾人簇擁著,一同舉著獎杯站在舞台中央合照,周圍傳來不少起哄的聲音。
賀知衍抱著胳膊坐在觀眾席,饒有趣味地注視著台上。
見嚴涵頂著一張黑煤球似的臉,呲著一口大白牙衝溫荔傻樂,模樣滑稽,賀知衍一時沒忍住笑出了聲。
與他鄰座的嚴斐然納悶地瞥了他一眼。
又看向台上相談甚歡的二人,一時若有所思,話裡有話道:“我弟弟和你表妹貌似關係挺好啊。”
賀知衍聞言,臉上笑意頓時斂住。
他晃動了下酸痛的肩頸,起身準備去趟後台,臨走前冷著臉丟下一句:“你弟弟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讓他離溫荔遠一點。”
晚會結束,溫荔隨著人流下台,趙書瑾立馬迎了上來,將搭在手肘的羽絨服披在她身上,眼裡掩不住的喜悅:“荔荔今天表現得真不錯,小姨覺得拿一等獎都委屈你了,應該給你頒個特等獎才對!”
這一通誇讚讓溫荔有些臉紅不知所措。
賀治文同好友交涉完,朝這邊走來,在她們身側站定,打趣道:“你小姨是真心為你驕傲,剛才在台下激動得都快掉眼淚了。”
“我哪有。”趙書瑾嗔怪地拍了下他的手,臉上笑意藏不住。
賀治文低笑兩聲,背在身後的手終於拿了出來,將手裡的絲絨盒子遞給溫荔:“你哥哥叫我轉交給你的,說是祝賀你拿第一。”
視線落在那個精致小巧的禮盒,溫荔有些茫然和意外,遲疑一瞬,小心翼翼地接過:“謝謝姨父。”
她用指尖輕輕摩挲著禮盒一角,喃喃自語:“哥哥平時這麼忙,居然有時間來看我演出。”
“誰知道這孩子哪根筋搭錯,他從前是最不愛湊這些熱鬨的。”
賀治文很輕地搖了搖頭,唇角抿出笑紋,“這知衍呐,年歲漸長,反倒越來越叫人看不透了。”
溫荔想了想,很快尋到一個合理的解釋:“興許是陪著斐然哥來的,他們貌似關係不錯。”
整場晚會下來,年月一直和關係要好的學姐坐在台下觀禮。
散場後,她們去後台歸還觀眾手環,無意撞見那樣一幕。她看見賀治文遞給溫荔一個精致的絲絨盒子,還說是賀知衍讓他代為轉交的。
年月麵色僵住,唇角的笑容頃刻間淡去,心裡醋意橫生。
一旁的鄭熙如哂笑一聲,用手肘碰了碰她的肩:“你舅舅從前不是最疼你嗎?現在看來,你在家裡的位置快要被那個非親非故的窮酸女取代了,連你表哥都被她收買了呢。”
“哪有,舅舅和表哥從不偏心,他們對我很好的。”年月強顏歡笑,儘力找補道。
背過身,縮在衣袖裡的手指卻悄無聲息地攪在一起,內心黯然滋生出酸楚和嫉恨的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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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聖德高中這類的私立學校,能入學的學子多半高門顯貴。基於這樣複雜的背景,處處攀比的不良風氣便如藤蔓植物般由內而外的滋生漫延。
溫荔參演的節目拿了第一,趙書瑾自然長臉,一路上都在絮叨著要給她辦個小小的慶功宴,回到家裡便開始翻看日曆,挑選合適的日期。
這段時日,隨著兩個孩子相交甚好,趙書瑾和嚴家太太之間的關係也更進一步,很快從泛泛之交發展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得空便約在一起吃飯逛街。
趙書瑾提出要辦慶功宴,嚴太太自然讚同。兩人商量了下,便將宴會定在小寒那天。
選定這個日子,趙書瑾其實存了私心。
那天正好也是溫荔的生日,兩個由頭疊加在一起,宴會便可辦得更隆重些,也方便邀請更多生意夥伴前來捧場,一舉三得。
溫荔看穿了小姨的意圖,內心自是失落。可她無法抗拒長輩們的安排,也不敢對此持有微詞,隻能聽之任之,當個聽話的傻子,儘力扮演好工具人的角色。
生日當天,溫荔一大早便接到遠在雲城的叔叔嬸嬸的電話。
溫振遠和陸芳在電話裡對她道了生日快樂,溫荔禮貌道了聲謝,詫異的同時,又有些摸不著頭腦。
又問及奶奶的近況,對方則說奶奶患了感冒在小診所裡掛吊瓶,晚些時候再讓她們通話。
得知奶奶生了病,溫荔一整天心不在焉,上課頻頻走神。
好不容易熬到放學,收拾好書包準備回家,忽然有人從背後拍了拍她的肩。
溫荔回過頭,同班女生笑眯眯看著她,抬手指向窗外:“你最近是不是報了校內的小語種班呀?剛有個女生來傳話,說是德語班的老師讓你過去一趟,有東西要交給你。”
“現在嗎?”溫荔看了眼牆上的掛鐘。這個時間,外語教室怕是早就關門了吧?
“我也不太清楚誒,你去問那個女生吧。”女孩回過頭,忽的一愣,“誒,她怎麼不見了?剛剛還在這裡的……”
從教學樓出來,外麵忽然變了天,厚重的烏雲低低壓下來,天色陰沉得像是要下雨。
溫荔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但自從報了德語班,她便對這門愛好格外上心,因此不敢懈怠,想著無論如何都要趕過去看一眼才好。
到了綜合大樓,電梯一路上行,很快抵達相應樓層。遠遠望去,外語教室裡隻亮著一盞燈,整層樓已經看不見人影。
溫荔走進教室,摁開所有的燈,發現教室內空無一人,越發覺得蹊蹺。
想到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小姨和姨父還在家裡安排了宴會為自己慶生,溫荔不敢再耽誤,轉身準備離開。
誰知剛邁出一步,教室裡的燈忽地滅掉,緊接著,教室門“砰”的一聲合上,門外傳來鎖芯轉動的聲響。
溫荔意識到有人鎖門,立馬跑過去拍門:“是誰?誰在外麵?”
門外的人安靜幾秒,忽地跑開,腳步聲越來越遠,中間似乎傳來“啪嗒”一聲,類似金屬物件墜地的聲響。溫荔不知是不是自己太過害怕,以至於產生了幻聽。
“有人嗎?”她用力拍打著教室門,一遍遍重複道,“有人嗎?有沒有人在外麵?”
敲了許久的門始終無人回應。
靠近走廊的牆壁一側沒有窗戶,溫荔隻好去到教室另一側,往下望去,整幢大樓都黑了燈,保安室裡也不見人影。
這個時間保安大叔應該去食堂吃飯了,也不知多久才回。
溫荔從書包裡翻出手機,開了機,屏幕上有許多通未接來電,都是邵林打來的,看樣子應該是在校門外等急了。
溫荔立馬回撥過去,電話接通,邵林呼吸沉重,語氣不再如往常那般平和,焦急問道:“荔荔,我等了許久都不見你出來,你人呢?”
溫荔募地鼻頭發酸,忍著淚意說道:“邵叔,我被鎖在綜合大樓的外語教室了,您能找人過來開一下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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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的放學時間是下午五點半,原本六點就應該到家。
而今日出了這樣的突發事件,一通折騰下來已經六點半了,又遇上堵車高峰期,車子堵在路上遲遲不動,趙書瑾的電話一通通打過來,如催命符一般,更令人自責焦慮。
溫荔低頭去看手中攥著的那條項鏈,臉上的表情漸漸冷下去。
項鏈是在外語教室門口的走廊上撿到的,應該是鎖門的人慌亂中掉在地上的。
而這條項鏈的主人,她恰好認識,甚至幾天前她們還見過麵。
溫荔冷笑了聲,將項鏈揣進衣兜,揉了揉酸澀的眼眶,強行把淚意憋了回去。
回到家已經七點多,客人們早已開席。大家飲酒交談,氛圍融洽,她這個主人翁在不在場好似無人在意。
趙書瑾站在簷廊下,裹著一條杏色披肩冷冷望向她,借著院子裡昏黃的燈光,隱約看見她身上沾染了汙漬,不自覺蹙起了眉。
“你這是怎麼了?這一身的臟汙是怎麼來的?”
溫荔低頭看了眼白色羽絨服上刺眼的黑點……那是她被鎖在教室時,在黑暗中不小心踢翻了清洗拖把的水桶,臟水掀翻在地,她不慎滑倒,這才沾染了一身水漬。
她甚至還在跌倒時不小心扭到了手腕,此刻腕骨還隱隱作痛。
見她不說話,趙書瑾更加心急,語氣也愈發嚴厲:“到底怎麼弄的?怎麼這麼晚才回來?你知不知道大家都在等你?”
溫荔低聲說:“我被人鎖在教室裡了,等了許久才有人過來開門。”
“被鎖在教室了?”趙書瑾怔然幾秒,似在思考她話語間的真實性,“有人故意欺負你?是誰乾的?”
她眉眼低斂著,抿唇不言。
趙書瑾本就惱火,見她這副模樣更加來氣:“這件事明天再說,咱們先說說眼前。”
“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大家都在等著你!你倒好,不僅遲到,還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真是一點禮數也沒有!”
她將自己昂貴的披肩摘下,裹在溫荔身上,又叫來保姆:“張嫂,帶荔荔去樓上洗把臉換身衣服,收拾乾淨了再帶下來,待會兒還要去給賓客敬酒呢。”
溫荔跟著張嫂去了後廳,經過院中長廊時,看見賀知衍正倚在石柱上打電話,他臉上掛著很淡的笑,指尖夾著一根尚未燃儘的香煙,那點猩紅在夜色中忽隱忽現。
聽見腳步聲,賀知衍朝這邊看了過來,撚熄了煙丟進一旁的垃圾桶裡,嘴裡道了句“下次再聊”,隨即將電話掛斷,站在那裡等她過來。
看樣子,是有話要對她說。
溫荔知曉自己此刻的狼狽,並沒有心情同他打招呼,便低著頭從他身旁經過,刻意錯開目光。
他身上清淡的苦茶味混雜著煙草氣息隨風遞過來,瞬間沁入她的鼻腔。溫荔下意識打了個冷顫,不由得加快腳步。
“等等。”
擦肩的一瞬,賀知衍眼疾手快地將人攔住。注意到她濡濕的發尾和身上的汙漬,他眉頭微蹙,察覺出些許不對勁,“這是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晚風吹動她的發絲,一縷濕發粘在臉上,更顯狼狽和淩亂。溫荔下意識後退一步,也不知搭錯了哪根神經,眼眶無來由的酸澀,淚水就這麼砸下來,一滴又一滴,落在他的白皙勁瘦的手背上。
賀知衍原想伸手去握她的手腕,和她一道上樓,又因這滴滾燙的淚收回了手。
內心忽然生出的善意與憐憫無處安放,他就這樣無措地站在原地。
溫荔不願麵對此刻的窘迫和難堪,最終什麼也沒說,推開他的胳膊,快步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