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的中午,劇烈的陽光炙烤著大地,人來人往的安和醫院裡,一輛洗刷光潔的黑色轎車低調而從容地駛入了露天停車場。
一個貴婦人從後座走了下來,身上穿著昂貴整潔的旗袍,隻是花色十分低調素雅,肩上還搭了條披肩,很符合她的氣質。
司機穿著白淨儒雅,也從車上下來,探身又從副駕駛上取出一個保溫飯盒包提在手裡,跟在穀陽身後,道:“小穩就在這棟外科大樓裡,打聽好了,十六樓,她今天上白班。”
穀陽點頭,手搭涼棚看著不遠處的外科大樓,樓門口人來人往,腳步匆匆,幾乎沒有人臉上有笑臉,都是木然的神情。
她要接過保溫包,說:“你先在這兒等著吧,我一會兒就下來。”
司機閃過她的手,說:“我來吧,還是有點分量。”
一大早穀陽就忙裡忙外,做了四個菜,又熬了甜粥,都是陳穩喜歡吃的,再加上水果,一共裝了六個食盒,都夠普通人一家三口吃了。
穀陽笑說:“這丫頭也有一陣子沒回去了,她不回家看我,我就隻能來看她了,要地址也不給,說自己住的地方小,你回頭跟連戰說,讓她給穩穩挑個房子,家裡又不是沒錢,乾嘛總是租房子住。”
司機應是,跟在她後麵進樓去了。
電梯有點擁擠,司機一邊提著保溫包,一邊護著她,有人互相擠眉弄眼,像是在用腦電波在討論穀陽的穿著。
其實她穿得也就是一般貴氣,主要是身上的氣質,像大戶人家的閨秀又嫁入了另一家大戶人家當太太,一生的好命,讓人忍不住側目。
穀陽笑了笑,心想,當初當律師的時候忙裡忙外,站在電梯裡穿著西服啃麵包都沒這麼惹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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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穩剛下手術,伸了個懶腰又四麵活動了一下僵硬的頸椎,才從醫護通道裡出來,迎麵就碰上科裡一個實習的小護士,手裡還端著托盤,道:“陳醫生,護士站有人找你,說是你家裡人,穿得很漂亮、很大氣,像是民國時期的闊太太,旗袍掛翡翠呢。”
陳穩摘下口罩,皺了皺眉說:“闊太太?護士站?等多久了?”
小護士想了一下,說:“有一會兒了吧,反正你沒來,江主任路過像是跟她認識,就把她請進辦公室裡喝茶了。”
“喝茶?江主任?”陳穩又皺眉。
小護士八卦起來,衝她擠眉弄眼道:“陳醫生,想不到呀,你家世那麼好。”
陳穩點了點她的腦袋,說:“還不快去送藥,一會兒你們護士長又該說你了。”
小護士吐了吐舌頭,快步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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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臟中心綜合辦公室,陳穩先跟大外間裡的幾個醫生抬手打了個招呼,又走到主任辦公室門口敲了敲門。
裡麵傳出一道渾厚而溫和的中年男人嗓音,“請進。”
陳穩進去,先看到的是笑容溫和的穀陽,麵色紅潤。
她走到她身後,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扶上她的肩,禮貌地先跟辦公桌後的大主任打了個招呼:“主任好。”
江正勇道:“來了,病人還好吧?”
陳穩點頭,簡要彙報了一下手術的經過,道:“已經送到監護室了,王醫生在守著。”
江正勇點頭,說:“那你們母女先聊吧,正巧我有事出去一下,你們就在我這辦公室裡用飯吧,沒人打擾。”
陳穩正要說婉言謝絕,被穀陽拉了一下手,她笑說:“你讓他去吧,我跟他也算老相識了,不用客氣。”
江正勇也笑,說:“是,你媽還是我大學同學呢。”
說完話,江正勇出去了,還貼心地帶上了門,穀陽臉色有些不自然,她剛才有跟江正勇提起陳穩是她的養女,有意讓他多照拂,但陳穩其實並不管她叫媽媽,所以剛才江正勇那句話一出來,她還是有些尷尬,抬頭看陳穩的臉色,更怕她接受不了,因為她有自己的親媽。
誰知陳穩臉色變也未變,稀鬆平常,跟江正勇客套完就徑直拉著她的手到一旁的沙發上坐下,自顧自打開飯盒包道:“您怎麼來了?專程過來送飯呀?”
穀陽笑著摸了摸她的頭,心疼地說:“餓了吧,中午我就來了,誰知道你們兩點才下台,什麼手術做那麼久,你們主任說已經八個多小時了。”
陳穩啃著一小塊排骨湯裡的玉米,平淡地敘述,“心臟瓣膜置換,本來已經縫合了,又突然大出血,重新開胸找出血點,就久了些。”
“沒事的,再久的我都站過,而且我不是主刀,中間還能換人喝口水,我們的主刀醫生才是結結實實站了八個多小時,都快脫水了。”
……
描述的畫麵血腥,穀陽看她還能麵不改色地吃飯,心裡心疼,也不知道這孩子這麼些年到底吃了多少苦。
吃飯完,陳穩收拾茶幾,穀陽從隨身攜帶的皮包裡又掏出來一個小包,裡麵裝的是一件真絲睡衣,疊得整整齊齊。
“小穩,這是你的?”
陳穩洗了洗手擦乾,接過來在明亮的窗口看了一眼,說:“眼熟,應該是吧,怎麼了?”
穀陽若有所思,道:“沒什麼,是你的就好,是你的可能是保姆收衣服的時候收錯了,這個在你哥房間。”
“啊?”陳穩一驚,一瞬間變了臉色,道:“應該,應該是收錯了吧,不過也可能不是我的,我回我住的地方看看,或許那裡也有一件一樣的。”
穀陽把衣服收回來,笑說:“沒事,我就問問,我還尋思你哥又往家裡帶人了呢。”
又?
是了,又。連家家教森嚴,未過門的女朋友可以帶回家來見家長吃飯,但絕對不能偷偷摸摸帶回家過夜。六年前她和連戰在連戰的房間裡發生的那件事至今讓家裡人都記憶猶新,當時穀陽誤以為連戰帶不三不四的女孩回家過夜,差點把他當場打死,甚至事後連定國又毫不留情揍了他一頓,一腳踹折了一根肋骨。
“他,嗯……我哥,昨晚回去了?”陳穩試探問。
“嗯,昨天半夜,也不知道怎麼了,衣服都沒脫就睡了,大早上的一身酒氣。”
陳穩神思恍惚地點點頭,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又說了幾句體己話,送穀陽回去的時候還在走廊裡遇見了幾個複診的病人家屬,穀陽拍拍她的手,讓她安心工作,說:“我先回去了,你忙吧,不用送。”
陳穩挽著她的手臂,撒嬌似的在她肩膀上蹭了蹭,說:“行,那您慢點兒,這一陣子忙,等我忙完了就回去看您。”
穀陽也笑,說:“好,記得帶上你哥一塊兒,我說的話他不聽。你和你爺爺的生日也快到了,家裡準備著呢,你們也回來看看。”
陳穩送走穀陽,趁著組裡不忙,拉開一個樓梯間的門走了進去,掏出手機給連戰打電話,那頭剛接通,她就爆發了,罵道:“連戰,你有病是不是?!”
連戰正在會議室裡開會,手機剛拿在手機就聽見一聲氣衝衝的怒罵,即使沒開免提,會議室裡的人也都聽了個七七八八。
連戰起身,揮手讓他們繼續,自己則拉開門出去了。
到了門外,皺眉道:“怎麼了,我又哪兒招你了?”
“你昨天晚上回家了?”陳穩質問。
連戰不置可否,不想跟她討論這個話題,他的行程她有關心過嗎?恐怕他哪一天死在外麵不是彆人通知她都不會知道。
“說話!”她有點惱。
“是又怎麼了?”連戰也有點生氣,“你能不能彆每次跟我說話都夾槍帶棒的,我欠你的嗎?”
陳穩平複了一下心緒,道:“我的衣服怎麼在你的房間?陽姨說還在你床上,她今天拿著衣服來醫院問我了,你是不是有病啊?”
連戰道:“我怎麼知道,你的衣服在我房間不是你的問題嗎?”
“你真不知道?”陳穩狐疑。
如果連戰真不知道就好辦了,可能就是保姆收拾房間的時候把她的衣服拿出去洗了,然後收錯了,夾進了連戰的衣服裡。
她還沒放下心,那頭居然輕飄飄地說:“我媽還是不夠靈敏,其實她應該放在鼻子下麵聞一聞,那就是你身上的味兒。”
“什麼?”陳穩一時沒反應過來。
連戰笑道:“是我拿的,那又怎麼樣,我不止拿你的衣服,如果以後你再不聽話,回家了我就住你的房間,睡你的床。”
陳穩有點被他弄懵了,又有點生氣,“你真煩人。”
“你的時間不多了,我已經決定了,就這兩個月,你跟爺爺生日那天我就公開,你最好提前做好準備。”
陳穩的眉頭都皺成了深壑,生怕樓梯間有人來,捂住聽筒小聲罵道:“你有病吧,你說的給我時間,自己倒是動不動就逼我。我現在哪有時間談這種事,你彆鬨了好不好?”
連戰沉下臉,聲音冷酷:“我就是給你的時間太多了,我這輩子的耐性都用到你一個人身上了。我等不了了,我已經二十七了,馬上三十,我要結婚,還要孩子。”
“你有病吧,二十七了就三十,照你這個算法,五十歲都該入土了——”
“閉嘴。”連戰驟然打斷她的罵,冷聲道:“我有病沒病都是你男人,你最好給我老老實實的,不然我要你好看。”
說完掛上了電話,轉身回了會議室。
陳穩看掛上的電話氣得要死,她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連戰一意孤行,誰都拿他沒辦法。
正盤算著該怎麼出氣,從樓梯拐角處卻上來一個陰影,嚇了她一跳。
她定睛一看,是冉露,才長舒了口氣,撫了撫胸口道:“我當是誰呢,嚇死我了。”
冉露臉色豔麗,笑說:“這是跟誰說什麼悄悄話呢,破口大罵又做賊心虛的。”
陳穩揮了揮手,把手機揣進了白大褂裡,“彆提了。”
冉露笑說:“你男朋友吧,你倆就沒有一天不吵的。”
陳穩扯了扯嘴角,沒什麼心情跟她玩笑。
冉露突然不經意提起了一個話題,說她昨晚和連戰兩個人在一家小酒館吃了飯,問她介不介意。
還沒等陳穩回應,她又欲蓋彌彰,說:“雖然已經很晚了,但是小酒館裡依然熱火朝天,不止我們兩個人,你彆誤會。”
誤會倒是不會誤會,隻是……
陳穩皺眉道:“半夜?你不是晚上不吃飯嗎?”
冉露故作瀟灑,揮了揮手說:“哎,彆提了,還不是你男朋友太熱情,我昨天就幫你收拾了一下房間,他非要請我吃飯,你知道我跟他也不熟,不太好意思拒絕。”
“我跟他說我減肥,他還說我長得漂亮不用減,你對象真會說話。”
……
冉露滔滔不絕,陳穩心裡暗想:“陽姨說連戰大早上一身酒氣,原來就是半夜跟冉露去小酒館喝酒了?”
冉露挽著她的手臂一起走,卻在用餘光偷偷觀察她的臉色,陳穩本就沉靜清麗的一張臉上沒有她要的驚訝或者氣憤,更多的卻是疑惑。
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