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樹下(1 / 1)

“轟隆隆——”

雷聲混著暴雨沉入黑夜,平安小賣部關了門,張榮生下午請了假,開始處理張保平的身後事。黎硯和喬建平怕他一個人想不開,也跟著一起幫助,把張平安交給了他們。

他們在幸福麵館吃完飯後去了夏黎家,待著客廳裡。夏黎把遙控器遞給張平安:“小平安,想看什麼就看,今晚就先待著姐姐這裡,好嗎?”

張平安好像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乖巧地點點頭:“好,謝謝夏夏姐姐。”

徐方好揉揉他的腦袋,把桌上的蛋糕都打開:“小平安,這些是我們去曹哥那裡買的小蛋糕,你不是最愛吃了嘛,今晚吃個夠。”

張平安看著那些小蛋糕眼睛都在發光,想起什麼又暗下去,捂著自己的臉:“這麼多都吃完會不會牙疼啊。”

喬平樂想了想:“應該不會吧?”

“沒關係的,我吃一個就夠了,哥哥姐姐們謝謝你們,你們也吃。”張平安拿起一個草莓蛋糕捧給徐方好,“給,方好姐姐,這是你最愛的草莓蛋糕。”

徐方好接了過去,看著張平安的小臉,忍不住捏了捏:“你還知道我喜歡吃草莓啊,真聰明。”

張平安“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揉揉眼睛,兩滴血突然落在桌麵上。

徐方好一驚,笑都僵在了臉,手上一下子脫了力蛋糕掉在地上。

林成旭連忙說:“小平安,低頭。”

張平安聽話地低下頭,鼻血還在流,林成旭起身跑到張平安身邊,用食指和拇指捏著他的鼻翼兩側,壓迫鼻中隔前下部。

夏黎一看趕忙跑去衛生間,取下兩條乾毛巾用冷水打濕擰乾,返回去,敷在張平安的前額和後頸處。

喬平樂看著地上的蛋糕,拿著紙起身擦地,拍了拍還在發呆的徐方好:“彆太擔心。”

十分鐘後,林成旭慢慢鬆開手,張平安的鼻血終於被止住,夏黎也拿下毛巾,看向張平安:“小平安,今晚的藥吃了嗎?”

張平安點點頭,看到徐方好擔憂的眼神彎了彎眼,把自己那塊蛋糕捧給她:“方好姐姐,不用擔心,梁叔叔說了我的病控製的很好,這個給你吃。”

徐方好鼻頭一酸,也許是剛剛經曆死亡,人的感知總是要敏感一些,她說不出心裡的情緒,顫巍巍地接下那塊蛋糕,想笑一下,可剛一咧開嘴,眼淚就砸了下來:“抱歉啊……”

徐方好話沒說完,放下蛋糕跑去衛生間,喬平樂一看也跟了過去。

張平安愣愣地看著桌上的蛋糕:“方好姐姐是不喜歡這個味道嗎?”

林成旭坐在他身邊,把人抱進懷裡哄著:“沒有,方好姐姐那是被你感動到了,我們小平安太懂事了。”他把那個蛋糕重新遞給他,“呐,蛋糕還是你吃,方好姐姐要是喜歡就把我的給她。”

“嗯,謝謝阿成哥。”

“不謝。”

林成旭揉揉他的頭發問他:“阿成哥明天要去上海,你有什麼喜歡的東西嗎?我給你買。”

“上海,”張平安吃著蛋糕思索著,“那要做船嗎?”

“當然要了,我坐海盜船去。”林成旭簡直就是瞎話張口就來,草稿都不用打一個。

“海盜船!那會很危險吧,”張平安看著林成旭,眼神有點祈求,“阿成哥,你可不可以不去啊?”

“噗,”林成旭沒忍住,開懷大笑,揉揉張平安的臉蛋,“小平安,你怎麼這麼可愛啊。”

“也沒有吧。”他又不好意思了。

夏黎看著他倆拿起遙控器搖了搖:“好了,你彆逗他了。小平安,想看什麼我給你調。”

張平安眨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我想看海綿寶寶,可以嗎?”

“當然可以了。”

熟悉音樂在客廳響起,曾幾何時,她小時候也帶著這個家裡看著海綿寶寶,聽著外麵那幾個老頭貧嘴下棋,時不時吵兩句,又動不動笑兩聲。

那時候的天好像總是很短,不知不覺一天就結束了,不像現在,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如此漫長。

也就這個小孩可以這樣無憂無慮,天真自在。

晚上的時候,張榮生他們辦完事回來,想接張平安離開,可他來得太晚,張平安已經玩累睡著了,他不忍心叫醒就把他放在了夏黎家。

張榮生轉身離開,走向外麵,昏黑一片,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傘也不打一個。

夏黎忽然覺得,張榮生的白發似乎比姥爺還要多,小時候那樣高大的身軀,如今也被雨水壓彎了腰,像是巷子轉角處的那棵歪脖子樹,再也沒了直立複蘇的可能。

這個雨夜注定無法平靜,就像這個夏天對張榮生來說注定無法善終。

他隻是像往常一樣出門、上班,就永久地失去了父親。

普通人普通的一天,普通人普通的離去,一身病骨化成一捧黃土,也算草草路過人間一趟。

清晨,窗外的雨聲還是沒停。

夏黎每天都規定好了起床和學習時間,她早早起來寫完兩套曆史和英語卷,看了眼時間,剛好八點整。

她放下筆,起身往外走。

地上濕漉漉的,空氣裡散著潮濕的泥土味,引得林成旭眉心一皺,他背上包看著屋裡空蕩蕩的一樓,隻有條金色小狗在腳邊依依不舍他的離去。

林成旭蹲下來,抱著金毛,狠狠揉了把他的腦袋:“好了,我就去幾天,比完賽我就回來了。”

“汪汪汪——”金毛對著他身後叫。

“叫什……”林成旭邊說邊轉身,看見後麵的夏黎,人一怔,“夏夏,你怎麼過來了?”

夏黎晃晃手裡的三明治和AD鈣:“來送你啊。”

“走吧,帶著黎黎送你一程,”把東西遞給他,“呐,早飯。”

林成旭感覺這雨好像下到自己心裡,淅淅瀝瀝的,像個受委屈的烏雲。

他悶聲說:“不是都說了,不用送了嗎?”

“嗯,是我不聽話。”夏黎拍拍手,把狗引過去,“黎黎,來。”

金毛聽話地撲進夏黎懷裡,高興地直搖尾巴。

林成旭打了車在巷子口,本身一個人的離去,現在竟然多了個人和一條狗。

他靠在車門上,看著旁邊坐著的夏黎。

女孩安安靜靜地看著窗外,神色很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金毛乖巧地爬在她的腿上,車箱裡安逸得有些過分,司機突然調了電台,一首老歌從音響裡傳出。

這歌林成旭很熟,他下意識就跟著唱了出來:“樹蔭有一隻蟬,跌落你身邊,驚慌到失足向前,然後撲入我一雙肩。”

夏黎耳朵一顫,像被一隻蟬偷吻。

前麵的司機聽見樂嗬一聲:“小同學,你唱歌很好聽啊,粵語發音也不錯。”

“還行,聽多了就會一點。”

“就是你這唱得感覺比他這還要難過一點。”

林成旭笑了下:“叔叔,我是早上剛睡醒,聲音有點啞,我身邊坐著我最好的朋友,開心還來不及呢,怎麼可能會難過啊。”

“那也是。”

林成旭轉過頭來望向夏黎,俏皮一笑,眨了眨眼:“怎麼樣?夏夏,沒聽過我唱歌吧。好聽嗎?”

夏黎有點沒反應過來,心臟仿佛也被蟬鑽進,在裡麵吱吱作響,一聲又一聲。

他唱得真的很好聽。

聲音清又低,帶著濃濃少年氣,念粵語的時候有點慵懶,像一縷清潤的夏風,帶著絲絲涼氣。

“夏夏,怎麼了?”林成旭打了個響指,又伸出食指和大拇指比作槍,對著夏黎心口開了一槍,“被我擊中了?”

如果他的槍裡真的有子彈,那它一定可以穿透夏黎的心臟,扼殺那隻不安分的蟬。

夏黎抬手拂上心口,那隻蟬還在,還在孜孜不倦地鳴叫。

林成旭看著夏黎的動作有點發懵:“真、真心臟痛啊?”

“不是痛,”夏黎搖搖頭,眼神很茫然,“是……癢。”

“那,抓抓?”

夏黎被他逗笑,心裡癢意雖然稍減,但那種感覺還在。

那歌還在放,夏黎突然問:“這首歌叫什麼?”

林成旭:“櫻花樹下。”

“櫻花樹下……”

“對,”林成旭一瞬不瞬地盯著夏黎,“櫻花,樹下。”

就是那年櫻花樹下,我才明白我對你的喜歡叫作.愛。

初二那年春天,江城的櫻花開了。

學校組織去解放公園春遊,那天林成旭和幾個同班的男生租了輛船在湖裡騎,十幾歲的男生最是幼稚,遊個船都要爭輸贏,比賽就那樣一觸即發。

夏黎當時和他不同班。

他當時正蹬著腳踏,全神貫注地盯著約定好的終點,突然上麵傳來一陣驚呼聲。

“我天!段子瑞在給夏黎遞情書!”

林成旭腳一下子脫了力,腿從腳踏上滑下去,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刮到,小腿直接劃破了一道口子。

他抬頭看到那片櫻花樹下站在的夏黎,她麵前的段子瑞手裡拿著情書,神色那樣坦蕩。

旁邊的同學看到他停下來,連忙喊著:“林成旭,你乾嘛呢?快瞪啊!”

有人看過來,他也看到了上麵的兩個人:“我去!段子瑞終於表白了!”

“你彆說,他倆一個年級第一,一個年級第三,也還挺配。”

八卦是人的天性,比賽一下就沒人再管,大家都在起哄,林成旭感覺身體裡的血液變得越來越冷。

他到現在都記得自己當時內心所想。

他討厭段子瑞,討厭所有起哄的人,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今天就是世界末日,這個世界上隻剩下他和夏黎兩個人。

那樣陰暗的心思,讓他後怕極了。

可一看到段子瑞,這樣的想法就總會跑出來。哪怕夏黎那樣決然的拒絕,他也想夏黎隻看得見他、隻喜歡他。

可這樣的喜歡,肮臟、卑劣。

配不上那棵櫻花樹下的女孩。

那天的櫻花很美。

他抓到一朵花瓣,藏得無人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