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與我(1 / 1)

晚風悠悠,蕩漾在暮色裡。

籃球場上,少年們亂作一團,高揚的衣角、雀躍的笑聲、斬落三分線重重砸在地上的籃球、坐在場邊充當裁判的少年、右側看台上各式的歡呼,一起繪進金烏傾灑的色彩中。

“夏夏。”徐方好吃著手裡的雪糕,百無聊賴地坐在看台上又想起文理選科的事。

夏黎從場上轉過視線,問道:“怎麼了?”

“文理分科的事,你想好了嗎?”徐方好問,“是準備和老梁一起選理科嗎?”

“想好了,但我不選理科。”

“你要選文?!”徐方好被雪糕冰得涼牙,也驚訝。

夏黎:“很意外嗎?”

徐方好還沒反應回來,愣愣地點頭,“有點,我以為你當初和老梁一起參加物理競賽是準備好了要選理科的。”她話一轉終於想明白,“不過你選文也正常,本身你就喜歡看書,選文科應該是真的喜歡,真好啊。”

徐方好看著場上飛揚的身姿,慢慢收回視線垂下腦袋。

融化的雪糕滴落在地上,甜膩的氣味引來幾隻螞蟻。這些螞蟻身形很小,小到隻要稍稍用點力,粉身碎骨都是輕的,可偏偏這樣渺小又普通的生物卻蘊含著巨大的力量。

徐方好深深歎口氣,胳膊撐在膝蓋上,鬱悶地盯著地上緩慢爬行的螞蟻,“夏夏,你真的好厲害。不管是小時候,還是現在,你好像永遠都知道自己需要什麼,自己未來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可我怎麼想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我好像什麼都喜歡,又好像什麼都不喜歡。”徐方好頓了下,轉頭看向夏黎,眼裡儘是茫然,“你說,我是不是很奇怪?”

夏黎望著她,溫聲問道:“為什麼會奇怪?”

徐方好頭越說越低,最後乾脆埋進自己的胳膊裡:“都要選科了,馬上也快十七了,你們都想好未來要做什麼了,可我卻還沒想好自己未來要做什麼,要成為什麼樣的人?不會來不及嗎?”

夏黎沒有立刻回應,隻先朝她挪近一米。

頭頂的梧桐樹翻起浪潮,耳邊的歡呼聲壓過蟬鳴,斑駁的光影落在少女身上,她的視線卻望向遠方。

大概過了很久,台下響起轟鳴的歡呼聲,埋著頭的徐方好才聽見頭頂傳來聲音,柔和又清冽。

“其實,我也沒有想過要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

遠方雀鳥展翅,飛過梧桐成蔭、飛過夏夜黃昏、飛過肆意喧囂,去往連成長路的天地。

夏黎的視線就那樣一直追隨著,緩慢開口說道:“人生還有很長很長,現在就去想未來要成為一個怎樣的人?我總覺得這樣有點武斷,就好像自己給自己設限。如果我最後沒能成為那樣的人,那我是不是就對不起現在的自己了?”

徐方好從胳膊裡抬起頭,看向身旁的夏黎。

她穿著簡單的藍白校服,坐在斑斕樹蔭下,長風在耳邊呼嘯,如同少女崢崢有力的聲音,能越過高崇的山嵐,劃過遼遠的天穹。

“可我現在也才十六,這個年紀本身就是一個可以迷茫的年紀,沒人規定了我就要事事一清二楚。”

“我可以目標明確,並為之努力,我也可以隻是想要前進一點,慢慢努力,我甚至還可以因為很累,去偷偷懶。這些都是很正常的。”夏黎說,“清楚不一定就是好,迷茫也不一定就是錯。”

夏黎收回視線,扭頭看向左側的徐方好:“尤其是選科這種事,本身就不會有一個標準答案。它既然是一個開放題,那你的思考範圍就可以擴寬很多。比如你喜歡拍照,拍的照能被登在校報上展出,那這個就算你的天賦,你可以先把它作為一個參考去想現在的你願不願意繼續做這件事。再比如你的記憶能力不錯,那選科的時候就可以把這項能力作為一個參考。”

“方好,沒有什麼是來不及的。”夏黎彎彎唇,眉眼帶著乾淨的銳氣,“人生都是未知的,誰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在不知道怎麼做的時候,就先做好手裡的事。等等遲到的自己,彆提前焦慮。”

徐方好怔愣地看著夏黎,心裡那點空落落的迷茫和煩躁彷佛被這股輕柔的晚風承接住了,變得開闊且明朗。

“來,猜猜他們兩個誰會贏?”夏黎拍拍她的肩說,“猜對了,給你一個驚喜。”

“那要是沒猜對呢?”

“那就要我提要求了。”

有了彩頭,徐方好葡萄般大的眼睛終於亮起光來,重重點頭:“行。”

夏黎轉過頭望向滿是人的籃球場,一眼尋到穿著紅色球衣的四號選手,笑道:“我選林成旭。”

“林成旭?這比賽還有六分鐘,他還差著八分呢?怎麼贏啊?”徐方好剛說完,場上的喬平樂又拿下一分,她連忙開口,“我壓喬平樂。”

她倆這頭剛結束,下麵場上的局勢一下子瞬息萬變。

喬平樂搶到球,本該傳給左前方的隊友,卻不知被從哪兒追上來的林成旭阻斷。

他搶下球,連忙後側轉身,把球傳給前麵的隊友,跟著防守往前跑,站在三分線外,示意隊友傳球。球從右側傳來被林成旭成功取下,他迅速轉身,瞄準籃筐,原地一個高跳,籃球脫手而出,經一個高弧在籃筐邊沿旋繞兩圈落入籃網,徑直砸向地麵。

周圍響起熱烈的歡呼聲,為那位耀眼的紅衣少年。

九分還差六分。

時間還有五分鐘。

徐方好緊張得坐不住,直接站了起來。

夏黎倒是一副冷靜的樣子,眼睛始終看著場上那抹飛揚的紅色。

他左臉上的梨渦又顯出來了。

看來是要發力了。

最後的五分鐘對林成旭來說,就是搶分局。好像上半場流失的九分是獵物刻意的偽裝,在你以為他十分虛弱時放鬆警惕,誰知正中下懷,趁著你得意忘形之際,一舉連連攻破,奪得最後的勝利。

囂張至極。

“哎,我輸了。”徐方好垂下眼皮,還沒難過一秒又恢複興致,“願賭服輸,說吧,夏夏,你想要什麼?”

夏黎見她徹底脫離低迷的情緒,放心笑道:“還沒想好,等我以後想到了再找你提。”

喬平樂抱著球跑過來喝水,不明就問:“提什麼?”

徐方好聽見“罪歸禍首”的聲音,怨憤地瞅他一眼:“喬平樂你真不行,那麼好的局麵都給打輸了。”

她剛說完,後麵就走來一個男生,和喬平樂一隊的。他聽見有人開口,終於把忍著的話說出來:“就是啊,喬平樂,我都不好意思說,剛剛那球你到底是怎麼傳的——”

“你誰啊你?!”他話還沒說完,徐方好直接打斷,站在喬平樂身前跟護仔一樣,那雙大眼睛裡麵滿是氣憤,“你憑什麼說他?你以為你就打得很好嗎?要不是有他在,就你們那破爛一樣的隊能贏前半場?自己實力不行還要詆毀彆人,有沒有點男人氣概啊!”

“你......”

“你什麼你?我說得不對?”她上前一步,眼睛直直盯著那個男生,“道!歉!”

頭頂的太陽曬得發熱,那人被她那雙眼睛盯得臉色發青,心裡發虛,著急忙慌地說了句“對不起”,逃一樣地跑走。

被她護在身後的喬平樂有點不知所措,扣著塑料瓶:“你這,怎麼還維護起我來了?”

還沒等他開心一秒,徐方好轉回身又開始懟他:“你以為我想啊,誰讓你跟個蝸牛一樣被彆人罵都不回一句的。”

“誰跟蝸牛一樣了?還有那明明是你話說得太快,我想回都插不上嘴。”

徐方好瞪大雙眼:“所以說是我的錯了?!”

後邊又來一個男生,是剛和林成旭打配合的,叫陳爍鑫。聽見他倆吵鬨,不禁一笑,打趣道:“謔,小情侶吵架呢。”

徐方好正在氣頭上,誰惹她她就懟誰:“情你個頭啊,眼睛不好就去治,不會說話就把嘴閉上。”

陳爍鑫被罵得滿臉懵:“我......”

充當裁判的梁予桉剛計完分過來,就聽見徐方好全方位式掃射的怒氣,連忙開口道歉:“抱歉啊,她不是有意的。”

好在陳爍鑫平時經常和他們打球,關係比較熟,也了解一點徐方好的性子,說了句“沒事”,趕忙遠離戰場。

梁予桉看著旁邊插不進嘴的夏黎,問道:“他倆怎麼又掐起來?”

夏黎看著還在鬥嘴的兩人,一時半會也不知道該從哪裡向梁予桉說起,隻能無奈道:“說來話長,但他們好像沒有不掐的時候吧。”

梁予桉回想過往,這兩人可是因為一片樹葉都能吵上半天的。他低頭笑道:“也是。”

跟球友們告彆完走過來的林成旭,看著後麵站在看戲的兩人,默默走過去站在夏黎身邊,望向前麵那兩人:“怎麼了?又開始掐了?”

“是啊,都三分鐘了。”梁予桉實在看不下去了,“算了,我還是去勸一勸吧,反正他們也不會凶我。”

林成旭湊近夏黎,問道:“所以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了嗎?”

夏黎想了想,決定隻說後半段:“如果我說我拿你打賭了,你會生氣嗎?”

林成旭揚起眉笑道:“那你贏了嗎?”

“當然。”

“真厲害,不虧是夏夏!”

夏黎搖搖頭:“該誇的人不是我,我能贏主要是因為你贏了。”

“那就,”他歪歪頭,嬌俏一笑,“我們兩個都厲害。”

夏黎被他逗笑,可她看見林成旭那雙眼睛時卻不禁一頓,斂起笑意,問道:“你一點都不介意我隨意拿你去打賭?”

“其他人也許會,但你,”林成旭說,“不會。”

“為什麼?”

夏黎看著林成旭那雙圓亮亮的黑眸,裡麵儘是夏黎看不懂的神色。

好似有掙紮,卻又帶著雀躍,苦澀中又透著一點喜悅。

滿滿的,都是矛盾。

終於在那邊的爭吵聲安靜下來時,林成旭才開了口,彎起他一貫的笑容:“因為你是夏黎啊。”

夏黎不懂。

是她,又有什麼不同?

難道和她認為林成旭是最重要的朋友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