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林成旭坐在自行車上,雙腿撐地,兩眼瞪著前方,嘴裡嚼著水煮蛋,時不時地還要歎口氣,好像吃個蛋能要了他的命一樣。
“每周一都要歎聲氣是你什麼時候養成的習慣?”夏黎從平安小賣部裡走出來,順手遞給他一瓶牛奶。
林成旭接過,把剩下的蛋一口全塞進嘴裡,拆開吸管兩口喝完,心裡那股乾嘔勁兒才慢慢緩下來。他撇著嘴,眼尾聳拉,活像隻沒了生氣的小狗崽:“從八歲那年我發現我的學校不是霍格沃茲開始。”
夏黎沒理會他的抱怨,朝他招招手:“伸手。”
“乾嘛啊?”他一邊疑問一邊乖乖地伸出手。
“送你去霍格沃茲。”
夏黎攤開的手心上放著一個毛絨掛件,是九又四分之三車站的站台。
林成旭騰地一下站起來,雙眼閃著光:“哪兒來的?!”
夏黎彎彎唇,故作高深:“魔法。”
“你們倆乾嘛呐?再不走一會兒遲到了!”前麵買完煎餅的三人朝後麵喊道。
喬平樂邊吃邊喊:“快點快點,我可不想再被眼鏡抓著寫檢討了。”
“來了。”夏黎握上車把,往前騎了兩米,發現後麵的人沒跟上,回頭叫他,“林成旭,發什麼愣呢?”
林成旭從掛件裡抬起眼,望向前方。
一號巷的路口有一顆繁茂的梧桐樹,枝葉層層疊疊,青綠遮蓋了蔚藍色的天幕,夏黎落在其中被清亮的眼睛描摹影子,那輪廓乾淨得像一副線條利落的素描畫。
明明什麼顏色都沒有,可她就是那樣斑斕。
蟬藏在一旁撲通撲通地跳,風打落桐葉,驚動樹梢和心跳。
林成旭把掛件掛在包上,抬腳瞪車,高聲笑應:“來了!”
風隨著少年的聲音朝夏黎洶湧過來,空氣裡彌散著淡淡的馬鞭草味,撫平燥熱的夏天。
“夏黎,謝謝你。”林成旭眉眼帶笑,清亮的雙眼仿佛盛了兩顆甜到膩牙的橙子糖,“你真好!”
見他笑起來,夏黎彎彎嘴角:“開心就好,最好多笑。”
林成旭笑容放大,眼睛眯成一條縫,嘴角左側的梨渦格外明顯:“遵命,夏老板!”
前方朝陽漫漫,斑駁的樹影洋洋灑灑了一整條街道,聒噪的蟬鳴怎麼也遮不住少年少女爽朗的笑聲。
“哎哎哎!那兒邊的!你們幾個怎麼沒穿校服啊?”
“校服洗了,還沒乾......”
“乾什麼乾,兩套校服還不夠你換,彆找借口,”王亮朝旁邊的值日生說道,“把他們班級和名字都記下來。”
“完了完了完了!眼鏡又在抓人了!”剛停好車的喬平樂一見到校門口站著的王亮,急得就找不到北,連自己身上穿的什麼都忘了。
梁予桉掃視他全身,好心提醒:“樂樂,彆怕,你今天穿校服了。”
“對啊!”回過神來的喬平樂摸摸自己身上剛洗好的校服,頓時腰板都挺拔了,“我穿校服了!嘿嘿!這回我可不怕他——”
“喬平樂。”
王亮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他身後,幽幽傳來一聲,給喬平樂嚇得一抖。偏偏旁邊四個人還瞅瞅天瞅瞅地,一副事不關己還要看熱鬨的鬼樣子。
話還沒說完的喬平樂自認倒黴,抿起嘴,轉過身,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王主任,早上好啊。”
王亮上下打量他一番:“喲,今天穿得還挺像回事兒的。”
喬平樂整整衣角,又嘚瑟起來:“您這話說的,我哪天穿得不像回事了,隻是今天格外帥一點。”
王亮推推眼鏡,笑掛在臉上,隨著手落,一秒變嚴肅:“彆給我嬉皮笑臉的!好好保持住,再被抓一次,可就是一萬字的檢討了。”
喬平樂聳下腦袋,乖乖點頭:“知道了。”
“林成旭。”
正看熱鬨的林成旭也是一應激:“到!”
王亮被他的聲音吵得直直後退一步:“到什麼到,誰跟你點名呐。這次金秀杯初賽準備得不錯,繼續努力,彆太驕傲啊。”
林成旭昂首挺胸,語氣慷慨激昂:“謝謝王主任掛心,我一定戒驕戒躁,爭取為校爭光!”
“好好好,趕緊進去吧。”王亮揉揉耳朵,擺擺手,扭頭看著那五個意氣風發的背影總覺得耳膜被震得發癢,“果然是老了,這點聲音都受不了。”
他轉過頭,清清嗓子,加大聲音:“那邊幾個,給我站住!”
王亮稱職地站在烈日下,半禿的腦袋曬得閃亮,板正的衣領沁出深色,汗拖著眼鏡止不住地下滑,高亮的聲音傳到喬平樂耳朵裡都成了幸災樂禍的笑聲。
他整整校服,轉回頭,看見旁邊四個人,當即撇下嘴,一個個眼刀掃過去:“你們幾個剛剛熱鬨看得可真開心啊,兄弟死活不管了唄。”
“誰跟你兄弟?”徐方好偏不慣他。
“怎麼著?姐妹死活不管了?”
徐方好噗呲一笑:“行行行,管。喬妹妹,彆生氣嘛。”
林成旭接著她的話茬,從書包側邊掏出一顆蘋果味的汽水糖,遞給喬平樂打趣道:“來,喬妹妹,吃顆糖。”
喬平樂拆了包裝,把糖塞進嘴裡,心裡樂得開心,麵上還要端得委屈:“跟你們做朋友真是時時刻刻都要提心吊膽。”
“那怎麼辦呢?”林成旭順著他說。
“還能怎麼辦?認栽了唄,”喬平樂雙手一攤,要多無奈有多無奈,“反正你們也不會放我離開嘍。”
聽到這對話,後麵的夏黎和梁予桉相視一笑,搖搖頭。
又開始了。
夏黎朝他使個眼神。
梁予桉點點頭,朝那邊三人開口:“你們慢慢訴衷腸吧,我和夏夏就先走了,中午見。”
“哎!我話還沒說完呢!”喬平樂轉過身那兩人早已左轉上了樓梯。
林成旭搭上喬平樂的肩把他轉過來:“行了,樂樂,彆演了。再演你小心一會兒被王主任看上了,帶你去他辦公室啊。”
徐方好探著身子,過去添一句:“獨寵你一人,一萬字檢討哦。”
喬平樂抬起手,挽著他倆的胳膊往前走:“走走走,進教室進教室。”
他們五個不同班,夏黎和梁予桉中考成績好,在全省都能排前五十,自然被分進了重點班。剩下這三個可能是緣分使然,分數都差不多,好巧不巧分在了一個班。
五個人分配的剛剛好,兩個班各有陪伴,又都是走讀,每天早中晚還能小聚一下,一起聊聊八卦、罵罵嘴。
曦光隔絕距離,追著樓梯一層層往上,抵達高一一班投落在講台上。
“我把表發下去,大家都好好想一下再做選擇。”班長蔣明軒站在講台上傳達著班主任曹麗華的話。
夏黎剛坐下表就發了下來,她微微發愣,看著白紙上方加粗的那七個黑字——文理選科誌願表。
蔣明軒的聲音又在耳邊回繞:“曹老師說了這個文理選科很重要,很可能會影響你的一生。大家最好多和父母溝通溝通,千萬不要代簽,一定要父母同意之後讓家長簽。”
“這麼快就要填文理分科表了?”前桌靠牆的男生張洋看著手裡的表發問。
他的同桌魏邵陽攤攤手應道:“這都七月初了,再過半個月高一就結束了也該填了。說到這兒,你準備選文還是選理?”
“當然選理啊,我爸說了理科以後好選專業也好找工作。”張洋反問,“你呢?”
魏邵陽撇撇嘴,“我也選理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曆史有多差,不靠數理化補補,那不就完了。”他回完話,來了勁兒轉過身問向後麵兩人,“梁予桉,夏黎,你們準備選什麼?”
梁予桉放下表,拿出題冊,溫聲道:“我選理科。”
“也是,”張洋想起他倆一起參加的競賽,不假思索地說,“畢竟你們都拿過物理競賽獎了,肯定也是衝著競賽班去的。”
張洋的視線又轉到夏黎身上,一副莫名自信的模樣:“夏黎,你肯定也要選理科吧。”
夏黎沒有抬頭,也沒有回他,自始至終都盯著手中的表。
張洋見她不回話,自顧自地張嘴就說:“你不會還沒想好吧?難道你不準備選理科啊?夏黎,你文科雖然不差,但你理科可是拿了競賽獎的呀!等到了高二肯定能進競賽班,競賽班啊!那是相當於你一隻手已經能碰到不少好大學的門了!你要是學文,就不說未來你選專業會受限,你父母會答應你放棄進競賽班?這要是我爸媽不得打死我!”
聽完張洋的一番話,旁邊看戲的魏邵陽也發表了評論,表情很是不解:“就是啊,你理科成績那麼好,怎麼會想選文啊?文科的發展前途又沒有多好啊,你父母——”
梁予桉皺了皺眉,難得用力放下筆,剛抬眼,右側就傳來一道清脆的聲音。
“選什麼應該都是我的自由吧。”
夏黎翻開桌上的卷子,靜靜道:“理科確實很好,你們能現在就把未來想清楚也很厲害。可我不認為文科比理科差,不過都是選擇不同、喜好不同、追求不同而已。至於我父母怎麼想那就我自己的私事了。”
“我以前看過一本書,書裡有句話我覺得說得很好。頑固的偏見會降低人的思維能力。”她微頓一下,終於從卷子裡抬起眼看向前麵兩人,“希望你們可以更改一下自己的想法,這對你們做題應該會更有幫助。”
周遭氣壓太靜,緊張得他倆都扣了扣臉上的痘,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聲音是輕柔的,可聽起來卻十分銳利,搞得那倆半天都憋不出來一個字。
梁予桉忍住笑,翻過頁,冷聲補上一句:“曹老師要來了,不想挨罵就趕快轉回去。”
聽見曹麗華的名字,那倆立馬慫下身子轉過去,窗外上課鈴準時響起。
梁予桉歪過身給夏黎比了個大拇指,笑道:“ 夏夏,厲害啊,不過這是哪本書裡的話?”
“梨子詩人現編,聽聽就好沒什麼道理可言,”夏黎抬抬下巴,拿出數學卷子,“聽課吧。”
梁予桉見她笑起來,放心轉過身。
等他轉過頭,夏黎的嘴角也放了下去,選科表還放在一旁,她的視線卻慢慢移向窗外。
學校裡的梧桐一到夏天就十分繁盛,迎光的枝葉被曬得發黃,蜿蜒的枝乾不知藏匿了多少蟬蟲,層層綠意漏下明晃的金光,點綴在那條迎來送往的瀝青路上。
透明的玻璃隔絕內外,夏黎坐在教室裡望向遙遠的遠方。
麻雀從陽光中飛過,飛往不知何處的未來。
迷惘,卻絕無僅有。
像尾端閃閃發光的灰色羽毛,那是隻屬於它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