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好意思各位,我來晚了,讓你們久等了。”
頌雅挽著車驍的手走了過來,打招呼的方式做作又高調。
大方桌的對麵,一直保持沉默的賀晉璽抬眼看她,沒有停留太久,目光又落到了她身旁的男生身上。
他的眼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生氣不悅卻又想念,轉變成了銳利和凶戾,極具攻擊性和殺傷力,仿佛周圍的空氣都被凍住。
轉瞬即逝。
頌雅差點還以為自己看走了眼。
葉蟬連忙起身迎接,“小雅,你總算來了,”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轉向頌雅身邊的男生,“這位是……?”
賀晉璽雖然垂下了眼簾,沒再繼續看頌雅,但他卻專注地保持著沉默,似乎非常想聽到頌雅的下一局回答。
大方桌上,周圍的同學也開始起哄,笑著打趣,“是啊!頌雅,這是誰啊?以前怎麼沒見你帶出來過?該不會是——”
起哄的人對視後不約而同笑起來。
頌雅直勾勾盯著賀晉璽,微微仰起下巴,聲音嘹亮,“沒錯!你們沒有猜錯!站在我旁邊這位呢,就是我的——男、朋、友!”
她特地咬重最後三個字,瞪著垂眼不屑於看她的賀晉璽。
而他聽到這句話後,不僅沒有任何情緒的起伏和波瀾,甚至還冷笑了一下。
頌雅找來車驍陪自己演戲,可不是為了看賀晉璽對自己的嘲諷和輕蔑的。
她故意體貼地、親昵地轉頭看向車驍,“大家都好熱情,你彆被他們嚇到了,他們就這樣愛開玩笑,咱們快坐吧。”
待他們兩人落座以後,圍著大方桌坐的人中,有一個男生開口詢問,話語中充斥著八卦的意味。
“誒……不對啊,頌雅,以前我可從沒看你和他在一起過,倒是和咱們學校的大學霸賀晉璽嘛——整天膩在一起。說真的,當初要不是葉蟬跟我說你們隻是鄰居,我差點還以為你倆在一起了呢!”
“沒有沒有,怎麼可能,”頌雅僵硬地賠笑,心有不滿地直勾勾盯著對麵的賀晉璽,以一種抑揚頓挫的語氣說道:“咱們的大學霸怎麼可能看得上我,在他眼裡,我差勁得可能連隻螞蟻都不如。”
這些話,她是故意說給賀晉璽聽的。
對麵垂眸不語的賀晉璽忽然抬起眼簾看了下她,又不動聲色,仿佛什麼事都沒有,重新落下了目光。
這一切和頌雅想的都不一樣。
頌雅以為,當賀晉璽再次見到自己的時候,會生氣地問她這些日子都跑去哪兒了,會問她為什麼不告而彆。
可是,頌雅忽然明白,以上的一切都隻是臆想,要怪……就怪童話故事和瑪麗蘇電視劇看多了吧。
不過沒關係!她會振作起來!她才不要輸給賀晉璽。
賀晉璽現在不是已經投入新歡的懷抱了不是嗎?那她就讓賀晉璽看看,到底誰才是更快脫離這份虛無縹緲不真切的情感的大聰明!
隻見賀晉璽身旁的女生把弄美甲無聊後,用叉子插起一塊水果,想要喂賀晉璽,臉上的笑令誰看了都覺得諂媚。
“你要吃嗎?我喂你吧?”
上一秒才立下決心的頌雅,下一秒看見對麵的女生竟然要喂賀晉璽水果,瞬間按耐不住!
她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盯著叉子上的水果。
如果……如果賀晉璽真的咬下這一口的話,頌雅想,她一定要和賀晉璽絕交!!!
可是……等等……她好像已經和賀晉璽絕交了……她現在的任何不開心和生氣,都不會再引得賀晉璽有任何反應和行動……
頌雅的心忽然沉了下去,就像被放了氣的氣球,眼裡隱約含有的威脅和氣焰瞬間煙消雲散,倉皇逃走。
見到女生竟然敢對賀晉璽有這般親昵的舉動,幾人中有一男生撞了下身旁的人的手肘,“這人誰啊?這麼敢?難道是他的女朋友?”
旁邊的人低聲回答,看著眼前的桌麵,假裝自己沒有在八卦,“這誰知道,不過我估計應該吧。八九不離十。”
嗯??竟然敢私下議論,頌雅朝這兩人投去一道狠厲的目光,充滿著威脅之意。
賀晉璽隻是抬頭看了眼對麵的頌雅,但目光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眷戀,冷笑了下,一口吃下身旁女生遞來的水果。
頌雅:“????”
他怎麼敢!!!
她現在氣得快要炸了,可是卻又什麼都不能做,因為她沒有任何理由和身份。
為此,她隻能忍著,卻越忍越心有不甘,隻因她從前從來沒有受過這麼大的氣。
要這樣是吧。
頌雅也用叉子插起一塊水果,遞到身旁的車驍嘴邊,“親愛的,我也喂你吃水果吧,這水果看上去很甜,吃起來肯定也是。”
車驍有些懵懵的。
說實話,頌雅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愛跳舞有身材也有氣質。
但是換做以前,車驍從沒想過自己能和這樣漂亮的女孩有交集。
甜蜜湧上心頭。
頌雅這樣親昵的舉動,差點讓他快忘了自己今天來隻是配合她演戲的。
“好。”
他有些激動而不能自持,幸福地吃掉頌雅用叉子遞到他嘴邊的水果。
葉蟬在旁邊看著,笑著打趣,“我看今天不是聚會,而是來看你們兩對情侶來秀恩愛的吧?”她把手枕在桌麵,身子往前傾,“小雅,作為好朋友,你必須得老實交代,你和你這家這位是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一直冷著一張臉的賀晉璽忽然有些頓住。
也許他也在靜靜地等待頌雅的回答。
頌雅揚起嘴角,撒起謊來絕不怯場,“其實啊,不瞞你們說,我們是高考結束的第二天在一起的,”她撞了下身旁車驍的手肘,“你說是吧,親愛的?”
車驍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即點頭附和,“是是是,沒錯。”
葉蟬感歎一句,“哇,你們可真迅速。那你們是誰跟誰先表的白?”
頌雅沒想到葉蟬竟然要在這個話題上延續這麼久,努力維持自己甜蜜蜜的表情不露餡,“當然是我啦!”
她看向身旁的車驍,又把目光落在對麵的賀晉璽身上,“我們的車驍啊,人好,脾氣好,性格也好,反正哪哪兒都好。既不會跟某些人一樣,整天隻知道毒舌冷臉,天天給人甩臉色,一副要不完的樣子;也不會像某些人,直視清高,把感情當兒戲,隨便玩玩,做了該認真的事卻不負責!”
賀晉璽並非沒有聽出來,頌雅這些話也許是故意說給他聽的。
可是當他得知頌雅在高考完就和車驍在一起後,整個人的氣場忽然變得格外壓抑,具有很強的攻擊性。
好似憤怒和嫉妒的心情正在他的胸中堆積、擠壓。
周圍男生朝車驍投去豔羨的目光。
她有一張漂亮的臉蛋,皮膚很白皙,眼珠子又大又亮,偏偏還長著一雙桃花眼,任誰看了都不免動心。
在場的幾個男生之前多多少少曾對頌雅抱有過想法,奈何她和賀晉璽整天都在一起,便也無奈打消念頭,可誰知道,如今竟然讓這個車驍抱得美人歸。
林峰看了眼賀晉璽的冷峻、不苟言笑的臉,不禁打個寒顫,他知道賀晉璽此刻心情一定相當不好。
象征性地喝了杯水,林峰看著頌雅,猶豫說道:“錄取結果不是下來了嗎?頌雅,你最後去了哪個大學?”
頌雅盯著手中的杯子,不急不慢,“東裕。”
林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什麼……你知不知道賀晉璽也去了這座城市?”
?!
頌雅怔住,錯愕地抬起頭看斜前方的林峰,目光有意無意落在對麵賀晉璽身上,“你在開玩笑吧,他、他沒有去京大?”
“沒。”
林峰搖搖頭。
一直保持沉默的賀晉璽冷笑一番,若無其事開口,“怎麼,這麼驚訝,是很失望,又和我在一座城市了?”
頌雅突然之間失去了思考和判斷的能力。
突如其來的消息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她從來沒有想過賀晉璽的選擇不是京大,他之前從未提過自己填誌願的事情,瞞她到現在?
“沒有啊,隨便咯。”
頌雅為了掩飾自己的詫異,故作鎮定地端起桌上的水喝。
忽然,賀晉璽又無所謂地揚起嘴角,冷笑道,“喂,你該不會還以為我去東裕市,是為了你吧?你可千萬彆想多了,跟你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他把手搭在身旁穿裙子的女生肩上,“我是為了我女朋友去的。”
聞言,女生似乎也有些詫異,不過她很快地順勢依偎在賀晉璽的懷裡,表現得很嬌羞,她的表情看上去是那麼甜蜜、幸福。“我就知道你心裡有我。”
這就是戀愛裡被寵著的女孩嗎?
頌雅:“!!!”
氣人!!
實在太氣人了!
聚會上,除了林峰,再沒有人看出來頌雅和賀晉璽之間的不對勁。
快要散場的時候,頌雅準備挽著車驍的手離開,林峰把她攔下,找借口說:“頌雅,你可以再留一會兒嗎?我想和你談談。”
“可以。”頌雅心直口快,沒有多想便直接答應。
林峰又看了一眼她身旁的車驍。
頌雅立即明白他的意思。
“哦……”她笑著看旁邊的車驍,“你先回去吧,我還有點事,等會再走。”
“好,注意安全。”車驍配合地和她揮揮手告彆。
林峰讓頌雅去後街等他,他先打個電話,一會兒就來。
頌雅照做了。
她無需對林峰有任何提防心,因為她知道林峰算得上是賀晉璽的朋友,賀晉璽願意打交道的人,一定不會是個壞人。
夜色漫漫,街道兩邊的路燈還亮著。
行人漸漸散去。
頌雅在靠近路口的街邊等林峰,但等了好一會,沒有等到他,反倒是一個轉身,就看見賀晉璽在她眼前。
朝這邊走來的賀晉璽看見頌雅,忽然止住了腳步。
林峰說要帶他來見個人,其實就是讓他來見頌雅。
她也有些意外,“……你怎麼在這兒。”
賀晉璽若無其事走過去,“冤家路窄。”
頌雅:“……”
他經過頌雅身側時,頓了頓,沒有選擇再繼續往前走。
止步不前的他猶豫了片刻。
夜色籠罩著大地,他的目光和麵容依稀可見,仿佛眼角滲透出淡淡的憂傷。
聲音很低、很輕。
“頌頌。”
“為什麼搬家?”
他的嗓音有些沙啞,直視著眼前,沒人看得清他此刻情緒的底色。
“還是說,你就這麼討厭見到我?”
自從那天頌雅說了很多氣話把他趕走以後,賀晉璽讓自己冷靜下來,去找頌雅,可是打電話發現已被拉黑,發消息發現已被拉黑。
等他鼓起勇氣去敲門時,又被同一棟的住戶告知她已經搬走,不住這兒了。
那一刻,賀晉璽真正心如死灰。
他的腦中隻有一個答案——頌雅真的要和他斷絕一切聯係。
她——也許真的膩了、倦了。
頌雅頓住,不知自己該說真話還是說假話。
陳芳琴說的那些話就像陰影揮之不去,一直在她耳邊循環播放。
她好像沒有勇氣、沒有信心說出那句話、說她其實隻是在賭氣。
如果賀晉璽不像陳芳琴那樣想,她還是會一如既往開心地撲進他的懷裡。
可是……頌雅沒有答案,也不敢輕易推知答案。
似乎賀晉璽那天在陽台上吻了她,卻沒有再提及此事,隻當兒戲、從未認真,就是他的答案。
頌雅害怕從他口中聽到“是”的回答。
她抿緊嘴,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因為……因為我想離你遠一點,我不想再看見你。”
夜色中,有棱有角的麵容已經清逸,他與頌雅背對背站著,沉默不言。
又過了一會,他像是終於肯接受這個回答和事實似兒的,突然笑了,這是一抹冷笑,摻雜著自嘲和難過。
“很好,很好……”
“還有什麼事嗎?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頌雅準備提腳離開。
就在她剛走一步的那瞬間,賀晉璽忽然轉身,拽住她的手臂。
“頌頌,”他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想問,“你和那個男的,認真的?你真的……喜歡他?”
他的眼裡帶著懷疑、固執和不相信。
頌雅語氣從容,聲音輕快,仿佛這是一間不容置疑的事情。“當然是真的,難道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隻是玩玩?”
刹那間,賀晉璽鬆開了拽住她的手,這一次,他不想再強行把她留下了,因為他知道,心裡有了彆人的頌雅,他留不住。
頌雅不肯放下顏麵,倔強地開口,“對了,今天看你那女朋友好像挺喜歡你的,祝你們幸福。”
賀晉璽麵容冷峻,目光中有一股哀傷。
“謝謝,你也是。”
兩個人背對背走遠,朝著兩個不同的方向走去。
在一分一秒流逝的時間裡,他們兩個人都有無數次機會轉身,他們隨時可以反悔,朝著對方的背影喊一句“等等”。
並且對方一定會選擇停下。
可是,他們都沒有這麼做。
十八歲時的固執和倔強就像飛上天卻又斷了線的風箏,失去了掌握它的線。
哪怕後悔了、不想再看著它遠去,可卻早已沒有機會。
很多年後,世事變遷,身邊的人來了又走,時光荏苒,看過無數生死離彆和苦痛,已不再年少的我們才恍然醒悟——留住愛的人,其實從來不是一件多麼困難的事情,隻需要簡簡單單開個口而已。
可十八歲時,卻誤地把“開口說”當做天底下最困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