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1 / 1)

賀晉璽和頌雅乘車來到太平路南段。

他們住的地方離這兒不遠。

岷江河在大橋下奔流不息,河堤旁的公路邊,有一片巨大的海棠樹林,嬌豔粉紅的花朵曆經風霜,在四月的明媚陽光下盛情綻放。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花香,地上灑滿厚厚一層花瓣,似雪的白,豔麗的紅,夢幻般的粉,層層疊疊鋪滿草坪。

頌雅拉著賀晉璽往山上走,渾身充滿乾勁兒和激情,指著山頂上的那座寺廟,激動又開心,“你看,就在這兒,咱們趕緊上去,不然中午過後,人可多了。”

賀晉璽表現得不情願,但也順著她一起往上走,“你這麼熟路,以前來過?”

“對啊,不是我吹,在這兒祈福,特彆靈驗。”

賀晉璽想了想,沒再繼續多問。

兩個人沿著台階往上走了十多分鐘,終於登上山坡頂部,香山寺便坐落在這山頭。

寺廟的紅牆多年來乾淨無暇,沒有一絲塵埃和汙垢,中央的兩扇大門打開,露出裡麵莊嚴而肅穆的殿堂和供奉的佛像,周圍鬱鬱蔥蔥的山林將寺廟遮掩,像是守衛了寺廟百年的忠士。

縷縷香火青煙升起,消弭在半空,四周很靜謐,隻能聽見依稀的鳥雀聲和僧人誦經聲。

頌雅又拉著賀晉璽往寺廟裡走去。

不知道為什麼……賀晉璽總覺得這裡給他一種特彆的感覺。

院中有不少人在燒香祈福,殿堂中的佛像前也有跪拜祈禱的人,賀晉璽看了眼周圍,“我先進去買紅帶,你先在這兒等我,彆亂跑!”

他特地咬重最後三個字。

“知道啦知道啦。”

頌雅表現得格外乖巧,“你快去吧,我一定哪兒都不亂走,就在這裡乖乖等你回來!”

她附上甜甜的笑容。

賀晉璽朝側房一間專門售賣佛香和祈福帶的地方走去,他從兜裡拿錢,乾脆利索,“您好,我買兩個祈福帶。”

想起自己少交代了一句,站在院中的頌雅揮揮手,朝房間裡的賀晉璽喊道:“對了賀晉璽,多買一點兒,一個不夠,我要九個!!”

在頌雅看來,所謂心誠則靈,就是擺出自己的誠意,那何為誠意呢?就是把自己的心願多寫幾個,這樣,佛祖就會看到。

九……個?

有沒有搞錯?

賀晉璽愣了下,有些匪夷所思,他常常像這樣,被頌雅出人意料的腦回路所震撼。

不過,無論是什麼要求,他始終都會儘量依著她,於是他改了口,對售賣的義工說道:“不好意思,要十個。”

就這樣,賀晉璽拿著買好的祈福帶走出來,遞給頌雅,“諾,你要的九個祈福帶。”

“謝謝!”

頌雅笑得甜甜的,看上去很開心。

二話不說,她就拉著賀晉璽到更裡麵的一處院子裡去,兩個人站在一棵古老的菩提樹下,不謀而合,皆抬起頭仰望掛滿紅色祈福帶的枝條。

這棵樹承載著無數人的質樸心願,簡單的、美好的……或是對家人身體健康的期盼,或是對來年事業順風順水的祈求,又或是對個人發展的由衷祈福。

頌雅從旁邊的桌子上拿起筆,在祈福帶上逐一寫下自己的心願。

賀晉璽來到她身後,看她每個祈福帶上寫的願望全是同一句話——六月讓我考上好大學吧!

他不以為然,有些懷疑,“至於嗎,寫這麼多條。”

“當然要了!”頌雅回頭看他,滿心歡喜,“像你這種腦子好使的,當然不用像我這樣煞費苦心。”

她解釋,“心誠則靈,我得多謝幾個,上天才能感受到我的誠意,聽見我的願望!”

賀晉璽不屑一顧,用慵懶的語調開口,“拜托,這麼多條,上天該嫌你吵好不好。”

頌雅衝著他輕聲一“哼”,才不聽進去他的一言半語,“我看明明就是你嫌我吵。”

賀晉璽一笑,若無其事擺手,“誒,話可彆亂說,我可沒這麼覺得,彆隨便汙蔑好人。”

“你的寫好了?”頌雅看了他垂在身側的手裡的祈福帶。

“你都寫了九個了,我能還不寫好?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烏龜速度啊。”

“哼!”頌雅扭頭不看他,不打算和他一般見識,她走到菩提樹下,又重新揚起笑容,踮起腳尖,試著把祈福帶掛在樹上。

但稍微低一些的位置都已經被掛滿了,高的位置,頌雅墊腳,卻還是夠不著。

“行了,我幫你。”

賀晉璽取下她手中的一把祈福帶,逐一掛在菩提樹的枝條上。

他並沒有隨意地、潦草地掛,而是把九個祈福帶分散到不同的方向。

這樣——也許上天從各個角度都能看見頌雅許下的心願。

最後,賀晉璽再把自己寫的也掛上去。

頌雅站在旁邊,一臉好奇,“你寫的什麼呀?成績對於你這種大佬來說完全不需要再祈求了,長相吧……”頌雅上下打量,“先天條件已經是巔峰,你該不會……”

腦子裡有了主意,頌雅笑嘻嘻地湊到賀晉璽旁邊,“老實交代,賀晉璽,你是不是在求桃花?還是說你在求財運?”

她的眼睛眨呀眨,一副被自己肯定猜中了的得意樣。

賀晉璽推開她湊上來的腦袋,麵色波瀾不驚,一臉沉靜,“少來,你以為我像你啊,腦子裡天天都是這些。”

“那是什麼?”

“彆想了,趕緊下山,剛才是誰一口一個肚子餓了?”

頌雅摸了下自己的肚子,淺淺一笑,“也是,那我們趕緊去找好吃的!”

走到半路的時候,頌雅忽然喊肚子疼,嚷嚷著要上廁所。

問了路人,賀晉璽才得知衛生間的方向,把她帶到公共衛生間那邊去。

頌雅一秒鐘都不能再逗留,直接衝進去。

賀晉璽就這樣等候在外麵,背對著建在半山腰處的衛生間,無聊地打量著眼前的海棠樹枝條。

可他完完全全想不到的是……這一切都是頌雅的“陰謀”。

她哪兒是鬨肚子了啊,她其實就是想趁著這個機會,偷偷溜上山,重新回去看看賀晉璽寫的到底是什麼。

正所謂好奇心害人,她就是不看今晚就睡不著覺。

在半山腰等頌雅的賀晉璽,碰到了一個負責清潔衛生的婦人。

婦人用掃帚掃了下路麵上的一團紙屑,抬頭打量賀晉璽,往前走了幾步,掃了下路麵一個礦泉水瓶蓋兒,又抬頭打量賀晉璽。

眼神充斥著疑惑。

但更疑惑的是賀晉璽。

他不懂為什麼婦人一直盯著自己看,他甚至開始懷疑,難道是他今天衣服穿反了?

可是不對啊,他低頭瞧了眼自己,根本沒有的事兒。

兩個人皆狐疑地盯著對方。

過了會兒,做清潔的婦人終於走過來,遲疑了下開口,“剛才我聽那小姑娘叫你賀晉璽啊?哪個賀?哪個晉,哪個璽?不會是賀禮的賀,魏晉的晉,璽印的璽吧?”

他愣了下,出於警惕地往後稍稍退了半步,上下打量眼前的婦人,“……你哪位?認識我?”

婦人笑笑,看來找對了人,樂嗬嗬開口,“我不認識你,但是你的名字啊,我認識,後山那片祈福樹裡,有一棵樹上全是掛的寫了你名字的祈福帶和平安結,應該就是你吧?”

為了驗證究竟是不是他本人,婦人又問道,“就兩年前的秋天,那會兒有個小姑娘每天都往後山拋,每天都往樹上掛一條祈福帶,足足掛了九十九條。你想想,兩年前的那個秋天,你是不是遇到點什麼事,如果是的話,那就是你了!你可真是命好,那小姑娘每天都堅持來這兒給你祈福。”

賀晉璽愣了下,想起來之前頌雅無意間說的那句“香山寺祈福最靈驗”的話,想起自己兩年前生的那場大病,他驚愕抬頭,愣在原地,記憶往從前穿梭,時間仿佛在此刻停留。

伴隨著山頂上的佛鐘被敲響,來回傳遞著悠揚空靈的聲音,似乎賀晉璽心裡懸掛著的那一座鐘也終於落地,完成了告知的使命。

“您能告訴我那棵樹在哪裡嗎?”

賀晉璽往後山腰走去,在眾多依稀掛著祈福帶的樹林裡,他找到了一棵生長最茂盛、枝條最繁密、粗壯的海棠樹。

這棵樹與眾不同的地方在於,它的枝乾上掛著的祈福帶是最多的。

香客來香山寺,大多會選擇在山頂上寺院中的菩提樹上掛祈福帶。

隻有少部分香客會因為某種特殊原因,而選擇再次掛上承載了希望與美好寄托的祈福帶。

清風拂過,海棠樹下的紅色祈福帶隨風飄揚,帶來了海棠花的陣陣清香,也向賀晉璽帶來了承載在眼前這棵海棠樹上頌雅許下的心願。

兩年前,賀晉璽因為急性腸胃炎突發休克,頌雅去找他時,發現他躺在地上,蜷縮著身子,全身都在冒汗,昏迷不醒。

那天,嚇壞了頌雅。

她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哭著打電話叫救護車,跑到家裡喊爸爸媽媽過來幫忙。

賀晉璽被送去醫院搶救治療,頌雅每天都去醫院看他,陪他,除了上課和寫作業,什麼事都不乾,就是守在他旁邊。

那時的頌雅對腸胃疾病沒有概念,特彆害怕自己一眨眼,賀晉璽就不在她身邊了,她天天都在他旁邊說一大堆話,讓賀晉璽發誓——絕對不會離開她。

賀晉璽不把她和她說的話放在眼裡,手術以後,待在醫院接受觀察和治療,臉色明明很蒼白,也還要嘴硬跟她鬥嘴,“發個P的誓,死就死唄,有什麼大不了的,反正我這條命也沒人在乎。”

頌雅撅著嘴盯他,好像快哭了,又好像隻是在生氣賀晉璽凶人。

頌雅記得很清楚,那段時間,是她認識賀晉璽以來,他最憔悴的一段時間。

她很害怕死神從她身邊搶走她在乎的人——包括賀晉璽。

她聽說香山寺祈福很靈,便跑到香山寺去,問僧人什麼樣的祈福方式最靈驗。

僧人告訴她,“心誠則靈。”

她又問僧人,“如何讓上天感受到我的心意很真誠?”

僧人回答她,“你的心最清楚。”

糊裡糊塗得到了個不太明了的答案,頌雅管不了那麼多,跑到後山腰上去,找了一棵看上去最有生命力的海棠樹。

每天都來一次,每天都來掛一條祈福帶或者係一個平安結。

她想,她一直重複做這件事,上天總能感受到她的誠意了吧。

至於為什麼選擇這塊地,那是因為她找看風水的大師看了,說這個地方風水好,祈福最靈驗。

雖然大師可能是盜版大師,但頌雅至少有了心理安慰。

那段時間,她常常是三點一線,學校、醫院和香山寺。

她會讓媽媽紀霞每天都多做一點飯菜,要清淡的,還自己動手煲補身體的湯,每天都給賀晉璽送去。

那段時間,賀晉璽雖然一口一個“煩死頌雅了”,一口一句“你能不能不要再來了”,但頌雅從來都把他的這些話當耳邊風,每天來給他送飯、看他、陪他說話,風雨無阻。

賀晉璽其實隻是嘴硬,頌雅做了什麼,他全看在眼裡,隻是嘴上不說,甚至還要用“抗拒”來掩飾內心的敏感和脆弱。

他又何嘗沒想過,如果那段時間沒有頌雅傻傻地來看他這樣一個“嘴欠”又“性格敗壞”的“爛人”,或許,他早就餓死在醫院了吧。

從那時起,他對頌雅的態度慢慢有了改觀,不再隻是一味地作為一個小男生祈福小女生,而是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默默多了很多關心照顧。

他開始夜裡關注頌雅什麼時候關燈休息,記住她每個月來月事的時間,她提出任何無理的要求,要吃哪裡哪裡賣的東西,他全都會照做。

他開始把頌雅當做自己生命的核,而不隻是生命中的路人。

夾雜著花香的清風拂過賀晉璽的臉頰。

兩年過去了,今天,他重新站在這裡,回味起那段時光,隻覺無比珍貴和重要,珍貴的是風雨無阻來看他的女孩的情意,重要的,是一門心思要對他好的女孩本身。

他捏住一條祈福帶,注視著上麵一筆一劃的字跡,又往前走一步,看另一條祈福帶,再往側邊走,換一條祈福帶端詳。

平安結的紅色光輝沒有褪去。

祈福帶上的隻言片語或許很簡單,但卻承載著兩年前來這兒係祈福帶和平安結的女孩沉重的情意。

“賀晉璽,快點好起來吧。”

“賀晉璽,你一定要平安。”

“賀晉璽,你要一直健健康康的。”

“昨晚做夢,我又看見你在我麵前神氣十足,一言不合就拍我腦袋,等你好起來,我勉為其難讓著你一下吧。”

“賀晉璽,我把所有的祝願都給你好不好,隻求你安然無恙。”

“賀晉璽,你千萬不要有事。”

“如果我隻能有一個願望,賀晉璽,那我就祝你平平安安,餘歲無憂。”

“賀晉璽!一切的病痛都會遠離你!”

……

祈福帶上,諸如此類的話還有很多。

明明是普普通通的字眼,可是此刻擺在賀晉璽的眼前,卻猛烈地戳中他的心。

在他不知道的角落裡,原來她為了做了那麼多——遠遠不止他所看到的那些。

原來……他在這個世界上,真的真的……不是沒有一個人在乎。

頌雅對他而言,就是他的唯一。

他的眼睛紅紅的,萬千種情緒釀成一把刀,一層一層地劃開他為了不再受傷而封閉起來的心的外殼。

他對其敞開了心扉的人走進去,就會看到,其實他的內心深處也是一片很柔軟的地方,這裡的空間也許並不大,但不多不少,剛好能裝下頌雅。

當然——也隻能裝下她——賀晉璽清楚的,一直都在乎他、對他好的頌雅。

——

一路小跑上來,頌雅鬼鬼祟祟往回看,時刻提防著賀晉璽有沒有發現,跑到寺院菩提樹下後,她尋覓摸索,總算找到了賀晉璽綁上去的那條祈福帶。

她倒要看看賀晉璽究竟是不是真的寫了求桃花的心願。

當她看到祈福帶上的幾個字時,突然愣住,有些恍惚,一時間分不清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看花了眼。

賀晉璽寫下的心願隻有幾個字,但這幾個字蘊含的情感,從不簡單。

他寫的是——祝頌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