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人的感覺意識很奇怪,跟一個人不間斷在一個地方待久了,便會生出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家屬感,安全感。
孟知卿覺得她現在很熟悉宋聿的味道,溫溫熱熱說不出具體味道的皂角香,很好聞。
聞久了又有種曖昧讓人不敢往深了琢磨的衝動,直往眼球裡上勁,將眼球灼熱,灼得倦滯,倦滯到想笑笑不出來隻能靜靜地,小心翼翼地,再偷窺猜一猜那人的心思。
況且,一個全校人都振臂歡呼說秀氣,精致,比明星還帥的少年,往任何人跟前一站,都不會讓人生厭。倘若他再衝你笑一笑,說話頗具一些個性,很容易就會愛上。
下午最後一節課的下課鈴終於打響,物理老師一句“下課”剛說出口,鐵筷墜地,凳子腿摩擦瓷磚“嘩啦”直響。
短短幾秒鐘內,教室空空如也,隻剩孟知卿個瘸子。
和隔壁不慌不忙的學霸。
在研究老師最後幾分鐘講剩的物理題,仿佛也沒聽懂,皺著眉扯了張草稿紙寫寫畫畫。
寫到什麼時候……
孟知卿直起的背重又耷拉下去,望著他,心如死灰。
好半晌了,快憋死了。
“你不吃飯嗎。”
最終還是沒忍住,問了句。
“嗯。”
宋聿淡淡應聲,而後終於圈出一個答案擱下筆,“你去廁所是吧。”
簡單收拾桌麵起身。
其實他那桌麵也沒什麼收拾的必要,彆人都或多或少疊一些書在桌子角,包括孟知卿自己,剛來一下午也疊了小半紮,他桌子角卻乾乾淨淨,上完課就收,絕不多放拖泥帶水。
“嗯哼?”
站到隔壁將凳子往後拎點兒騰位置,他朝人伸出手。
孟知卿這會已經自己撐著站起來,聞聲望望他,“不用,我有,”
回過頭自己靠在後邊櫃的拐杖去哪兒了?
“失蹤了。”
宋聿接話。
孟知卿:“失蹤,失哪去了?”
“這你得問宋橋山。”
不冷不熱,懶懶地像困了。
孟知卿:“……”
“走了。”
下一秒,可能嫌耽誤時間吧,他傾身牽住孟知卿手腕,輕輕一拉以至她隻能兩腳點地往前捯兩步。
宋聿卻沒動,兩人直接撞上,孟知卿腦袋磕著他下巴,差點吻了他喉結。
手腳軟了一瞬,渾身仿佛被一個龐然身軀塞滿,又被一道酥酥麻麻的觸感遊遍。
孟知卿的眼圈又被一股湧上來的感覺灼熱,灼酸了,想靜靜地,抬起睫望宋聿是什麼表情,什麼反應,是不是也連呼吸都變緩慢了。
不妥。
“走吧?”
她出聲提醒。
宋聿便牽著她的手腕,帶著她一步一步挪到教室外。
過程中時不時低眉看向她打石膏的腳,也許單純琢磨這樣是不是真的能落地,也許不過疑惑為什麼簡單崴一下就斷了。
孟知卿卻不自覺蜷縮起腳趾,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缺陷。
“午飯合胃口麼。”宋聿忽然問。
孟知卿:“?”
“合吧,還行。”
“那宋橋山說你吃的不多?”路過一位打水的同學,跟他打了聲招呼,“還是平時吃的就不多。”
孟知卿一路望著那同學,果然好奇她怎麼打上石膏了,“平時就不多吧。”
有點兒心不在焉了。
宋聿牽她手腕的手忽然上下摩挲了一番,“走什麼神?”
孟知卿:“?”
他的那雙手極漂亮,孟知卿在他寫字的時候觀察過,卻不想連溫度也比旁人高上一個度,上下摩挲仿佛是要摩出火星子,將她整張臉都灼燒起來。
“……沒走神。”
“是麼,”他揚揚眉挨近了,“是不是不住校。”
孟知卿:“……”
真不知道他思維為什麼這麼跳躍,下午就發現了,上一秒這題這樣,下一秒宋橋山說把我賠給你,意思我是你的了。
什麼跟什麼啊。
如果不是這句話,她臉絕不會紅得這麼快,心跳也絕不會加速得這麼快。
“不住。”她低聲。
“家離學校很近?”宋聿又問。
孟知卿:“嗯,兩個紅綠燈。”
“啊,”他一副恍然,“住梧桐苑。”
孟知卿:“……對。”
“家人來接麼。”話音才落他接著問。
孟知卿:“……沒有,自己回去。”
“是麼,”他仿佛不可思議,但這不可思議又顯得假得很,像裝模作樣,“梧桐苑前頭到晚上可亂呢,家長舍得讓你一個人來去?”
孟知卿:“……”
“再過幾個月就成年了,沒必要裝出一副嬌滴滴的樣子。”
宋聿聽笑了,垂下睫望她。
仿佛在,欣賞她?
孟知卿下意識縮緊腳趾,抿起唇笑笑。
她知道梧桐苑門口一排商鋪白天不開是為了準備晚間更盛大,更持久的喧鬨了。
會擺上很多折疊桌椅,坐上許多打赤膊的中年男人,酒瓶撞著令人恐懼的醉笑,孟知卿昨晚見識到了。
害怕,但沒人在意她害不害怕,沒人會管她,沒人有空管她。
“謝謝。”
一路梧桐熱烈,到了連廊拐角的廁所門口宋聿才鬆開手,孟知卿感覺整個手腕瞬間釋放了,風都清涼不少,“謝,”
“晚上我送你。”
宋聿忽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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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冷了十多年,忽然有人在乎起自己,哪怕隻是出於禮貌,出於弟弟債哥哥償的責任,也讓孟知卿恍然間酸了鼻子。
她又抿起唇,當夜幕下宋聿牽著她手腕一步一步下樓的時候。
以防被“瘋魔”了的同學們擠到,宋橋山死了一晚上突然活過來扯宋聿胳膊,喊他快點回家快點把電視劇大結局看了時,他囑托宋許帶他們先走,“不是把我賠給孟同學了?我不得陪到底?”
宋橋山一個沒忍住打了個寒戰,“哥你仁慈得不像你,”
堵在過道瞧瞧孟知卿,“是不是她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死心塌地啊。”
宋聿:“嗯,下蠱了,”
邊收拾邊淡淡開口,“我現在隻在乎她。”
宋橋山:“……”
孟知卿:“……”
宋七笑了下衝孟知卿揮揮手,“明天見,路上注意安全,”
然後扇宋橋山一巴掌,“自己闖的禍自己不填還在這話風涼,趕緊走。”
扯著將人帶走了。
與此同時教學樓也空了大半,孟知卿隨手裝幾本書也準備離開,然後猛然想起,忘記問宋橋山把自己拐杖玩哪兒去了,到現在都沒找到。
還好她一次性買了兩隻,今天隻杵了一隻,被宋聿攙回去明天還有一隻能杵到學校。
再被玩失蹤她已經想好了,騎著宋橋山回家。
“我背你?”
卻不想這話先被宋聿說了出來。
孟知卿:“啊?”
路口的香樟樹茂密而盛大,路燈鑽過縫隙照落下來,照亮兩人一個賽一個白皙的臉。
一時鼎盛,開車來的,騎電瓶車來的,走路來接孩子下晚自習的家長們陸陸續續朝四麵八方分散開,悶燥的蟲鳴蛙叫聲中,隻餘下不緊不慢,要晃晃悠悠享受如此良夜的人了。
孟知卿還沒領到校服,穿著跟校服很像的oversize白襯衫,下麵是條簡單的三杠運動褲,青春活力,馬尾揚起來時更是明媚宛如墜落人間的天使。
隻是她不常笑,此時也笑不出來。
“不,不用了吧,”她指指周圍車來車往,“多矯情。”
宋聿沒應,隻示意馬上變綠的人行燈,“二十秒你認為你能走到哪。”
明人不說暗話,走到三股道的第一股道,還有一大半沒過。
上午就是,還是喬恩舉著手替他攔了車才勉強在一分鐘內過到隔斷來往車輛的中間平台。
還得再等個紅綠燈,還得再攔小半分鐘的車。
宋聿,應該不會幫她徒手攔,
下一秒,宋聿徑直捏了她手臂,一彎腰,一勾腿,再輕輕一掂,將她背了起來。
“抱緊。”
他說。
孟知卿下意識往前靠去,勾住人脖子。一路注意路燈又注意來往車輛,她什麼都沒想,短暫驚錯一下後,“沒事他們會讓我們。”
擔任起道路指揮,指揮著安全到達對麵。
宋聿放慢步子,孟知卿也半直起腰想下去,“謝謝。”
“踩多了夜裡腳疼,背著吧。”
宋聿沒有要放人的意思。
孟知卿,“不用了吧。”
這條路白天還蠻熱鬨,到了晚上卻連快遞站都關門了,地下菜市場大門緊鎖,為數不多的幾家便利超市也都來人稀少即將熄燈打烊。
宋聿背著她不緊不慢地走著,呼吸很淺,仿佛毫不費力,跟沒背什麼一樣。
但孟知卿自己感覺得出來,宋聿是故意或者就想讓她自己往上蹭,所以一直沒用力把她往上掂一掂,都快滑下去了。
很怪異,也很累贅。
她乾脆自己往上爬。
說句實心話,五歲時候孟嘉先生去世,她便再沒被人背過,也再沒感受過男生的後背有多寬闊可靠。
宋聿的確穩健又可靠。
皂角氣味一陣一陣湊過來,她覺得自己手腳又軟了,眼圈被某種情緒灼燒灼得火辣辣地酸疼,渾身變得燥熱。
為什麼像生在神壇的天之驕子,會屈起後背去背一個女生呢?
為什麼明明忙得片刻不得歇,還能守護一個人像守珍珠寶器一樣片刻不離眼呢?
為什麼在意她落地久了晚上會腳疼以這樣的借口背著她?又為什麼一句推脫沒有就接下了對他負責的擔子?
大概同誰說來誰都不會往單純了想吧,包括那些令人誤解的話,“我是你的了”“我現在隻在乎她”“你走什麼神”。
如果不是因為某種情愫又是因為什麼呢。
“宋聿,”
孟知卿黏稠地喊出一聲,不知道為什麼黏稠了,是導致她眼睛酸疼的情愫乾擾了嗓子吧。
“你累不累。”
說著又往上蹭蹭整個人懶到宋聿背上,小心翼翼地,環住雙手,環住宋聿脖子。
耳尖滾燙,慣性原因歪到宋聿臉頰。
他的臉頰是涼的,冰涼的,歪過去時明顯感覺他步子頓了一下。
“太快了,孟知卿。”他忽然出聲,仿佛也被情愫灼傷了嗓子,滾燙充滿欲望。
孟知卿:“嗯?”
明明感覺到回絕如此做法的意思,也彆過了臉,卻還裝傻,“你說什麼?”
“我說太快了,”宋聿側眸,兩人呼吸交纏。
他停了很久,孟知卿隻見他眼底微微泛紅,平時不緊不慢撲閃的睫不確定地顫了顫。
“心跳亂了,感性作不得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