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在二樓,小陳放下東西就離開了。
積壓的困倦排山倒海而來,許寒懶得收拾,沾枕便睡昏過去。
這一晚,她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夢。
夢裡槍聲四起,人群騷動,管家目送她安檢,鮮血卻忽然迸濺。
夢到那座陰森灰敗的建築,母親在玻璃窗後絕望的目光。
還有那張蒼白的死亡證明,和父親緊閉的眼……
從噩夢中轉醒,已是第二天下午4點。
外麵下著雨,光線天昏地暗。
北方夏季多雨,豆大的雨點將暑氣衝刷得一乾二淨,天地一片空寂陰冷。
許寒披頭散發,在床上呆坐了不知多久,才起身,把自己帶來的東西從行李箱中一股腦倒出來。
電腦、報紙包裹的現金、吃剩的麵包、幾件外套、還有一堆穿上會被這裡人當作不良職業的吊帶和熱褲。
這就是她的全部家當了。
許寒好不容易翻出件不露臍的吊帶穿上,又扯了件外套披上。
……看上去還是很像不良少女。
她認命地歎了口氣,乾脆脫掉外套,扔到了床上。
洗臉時,望見鏡中自己蒼白的臉色,許寒嚇了一跳。
前幾天還養尊處優的臉蛋,變得毫無血色,就像生了一場大病,眼底也因為作息紊亂有了黑眼圈和細紋。
這一驚倒是令她清醒過來。
許寒揉著亂草般的碎發,喃喃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洗完臉,將頭發紮成清清爽爽的馬尾,又從幾件衣服裡翻出口紅和眼影,給自己化了一個簡單的小煙熏。
許寒對鏡一笑,鏡中的少女看上去終於不再憔悴,反而有了些叛逆的活力。
她的人生是一隻斷線的風箏,狂風過去,隻剩手中一根殘破的線頭。
雖然慘兮兮的,但生活還是要過下去。
畢竟往後的人生,都是她自己的了。
許寒抽了兩張紙幣,匆匆塞進口袋,便甩上門下了樓。
腹中空空如也,餓得她心慌。狼吞虎咽地在路邊擼了幾串羊肉串,又灌了兩瓶酸梅湯,這才感覺好些。
結賬時,老板娘看著她掏出的百元大鈔,苦口婆心道:“丫頭,這都什麼年代了,還用現金啊。你一個羊肉串才多少,給我一百,你讓我怎麼找得開?”
許寒沒料到國內脫離現金到了這種地步,隻得道:“我也可以刷卡。”
老板娘忙著烤肉,奇怪地看了她兩眼,問:“微信裡沒錢?”
許寒微怔:“沒有。”
“喏,看見沒,那邊有個書店。”老板娘向對麵一指,赫然便是昨晚她見到的那家,“去找店裡那小夥子換點再回來付錢。”
眼下正下著大雨,許寒沒有帶傘,好在街道不寬,她索性直接奔入雨中。
臨走還聽見老板娘在身後嘟囔:“這是哪家丫頭化這麼濃的妝,搞得像個混社會的,結果付錢都不會付……”
許寒低估了北方的大雨,一出門就被淋成個落湯雞,幾秒鐘的功夫就從頭濕到了腳,彆提有多狼狽。
雨幕中,她隱約看見對街站了幾個小混混,眼神陰惻惻的,聽不清在聊什麼。
其中一個混混顯然是頭兒,拿著半截煙頭,正在教訓小弟。小弟年齡不大,被煙頭兒燙得一縮,頭低得脖子都快斷了,也不敢吭聲。
許寒三步並作兩步越過他們,推開了書店的門。
店裡安靜而溫暖,頓時將瓢潑大雨隔絕在玻璃門外。
書店的裝潢令她眼前一亮。
統一的中世紀海盜風,古樸、野性又神秘。
正前方一條走道,鋪了厚厚的紅絲絨地毯,兩旁分布著小圓桌和軟椅,四周高高的木質書架排滿各種二手書。
書架上掛了航海圖、星盤、海盜帽、骷髏;壁紙上繪著海島、海妖、桅杆、寶藏箱;櫃台裡除了咖啡機,還擺了瓶瓶罐罐的朗姆酒;周圍座位之間用於隔斷的簾帳也是巨大的蛛網設計,個性十足。
右邊角落還有條木質樓梯。從外麵看,以為書店隻有一層,沒想到進來是個lofter複式結構,將一層雨二層在內部相連。
這麼說昨晚她在二樓陽台看到的男生,就是這家書店的人?
正想著,她便瞥見了櫃台後麵的身影。
即使男生隻露出半張臉,許寒還是一眼認出了他。
男生氣質清俊有書卷氣,眉如遠山,雙眼細長。如果不是那高挺英氣的鼻梁,整個人或許會顯得過於清秀。
對方早就在看她了,待許寒終於望來,才開口道:“新來的?進來隨便逛逛吧。”說罷又低下頭去,不知道在後麵忙著什麼。
這是個非常巧妙的招呼,既不冷淡,也不過分熱情。大多數客人隻是好奇進來看看,如果直接問“喝點什麼”,或者“找什麼書”,難免像在說——“不買東西就彆進來”。
許寒心想,這倒是個很會做生意的人。
下午書店客人不多,她徑直走到櫃台前:“你是這裡老板?怎麼稱呼?”
走進才發現,這男孩居然在寫作業。
寫的似乎是數學,書本上一堆圓圓圈圈,看得她頭暈。
許寒有些失望,原來還是個學生啊。如果是個成年人,她或許會對他多上幾分興趣。
男生停筆,正欲回答,卻又望向她身後的大門口。
不知他看到了什麼,目光一沉。
許寒沒注意他的異樣,甩著手中幾張鈔票,繼續問:“我想請你幫個忙,你這裡……”
話未說完,身後突然“嘭”的一聲巨響。
玻璃門瞬間被砸了個稀碎!
許寒嚇了一跳,急忙回頭。
隻見剛剛門外那幾個小混混闖了進來,為首那人手持一根木棍,惡狠狠地盯著他們,大吼:“許晚辰!”
喝茶的幾位客人見狀便走,一時間書店裡成了一座空城。
“老板”仍端坐櫃台後,臉色如常地瞥了門口一眼,又仰頭望向許寒。
“叫我‘許晚辰’就好。”
男生淡定道。
如果不是情勢不妙,許寒簡直要笑出來。
這孩子顯然是個不怕事大的主,店門都被砸了,還不緊不慢和她做自我介紹,這情景怎麼看都很搞笑。
許寒這幾天來,心情從來沒有這麼好過。
混混頭兒諢名“阿俊”,看著也就二十出頭,模樣倒是生得不錯,可惜一開口就破了功。
阿俊操著一口標準的地方話,嚷嚷道:“許晚辰!你他姥個賊鬼流滑的慫b,前個兒讓你撩爛著那幾大萬呢?彆姥個想著修算老子、叨敗老子,今兒個老子要你好看!”
蒼城雖是許寒的祖籍地,這些話她卻一個字都聽不懂。
她憋著笑轉過臉,把注意力放回許晚辰身上,問道:“還沒說完呢,我來是想請你幫忙,換個零錢,我外頭吃羊肉串還沒結賬呢。”
許晚辰沒想到她這種反應,眼中笑非笑,反問她:“你不怕他們?”
兩人音量不大,安靜的書店裡卻聽得一清二楚。
幾個混混沒想到會被無視,“一鼓作氣”的氣焰先矮了半截,倒好奇這姑娘要怎麼回答。
許寒頭也不回,一本正經地對許晚辰道:“他們打不過我。”
她小成績不咋樣,雜七雜八的外掛倒是學了不少。
憑自己跆拳道黑帶,散打九段,外加空手道、自由搏擊、擊劍各種技能,用腳指頭想也知道這些流氓打不過她。
許晚辰看看阿俊他們,又看看許寒,像在判斷她這話可信度有多高。
最後,顯然是選擇了相信她。
“現金我沒有,你加我微信,我轉賬給你。”
他甚至把二維碼擺了出來。
這下,阿俊徹底怒了。
“我操他姥b的撈窩猴!敢在老子麵前擺闊,你當我是大頭鱉?”
阿俊揚起手中木棒,作勢要打人。
許寒這才緩緩轉過身,冷眼看著他。
雖然她未發一言,看上去卻毫不畏懼,渾身上下帶著不好惹的氣場。
混混幾人滯在了原地。
阿俊還算有點常識,見了這樣的對手沒敢冒然出手。
他把一旁小弟往前一推,故作鎮定道:“小毛猴你先上!”
“小毛猴”就是方才被煙頭兒燙的小子,看著隻有十四五歲,身材瘦小。然而人小鬼大,正當許寒暗自覺得欺負小孩兒不光彩時,這孩子已撲了過來。
可惜,狠勁兒是夠了,技巧欠缺了些。許寒左格右擋,不出三個回合就循著空隙,將小毛猴一把掀翻出去。
小孩吃痛,“啊——”的一聲暴吼,居然又起身撲來。
另三人見來者不善,一道欺壓上前,打算仗著人多勢眾勝之不武。
然而這些都不在話下。
許寒本以為近來拳腳生疏,對付這些人卻綽綽有餘。
她一隻手被小毛猴所製,露了個破綻,下意識緊急回擋,沒想到其他人根本看不出她此處疏忽。同樣,當許寒被三人牽製時,本以為另一人會從某側襲擊,不料剩下那人嚇得腿都軟了,生生錯過了這個機會。
這也能算□□?
太弱了。
和國外實打實的□□比起來,這些小混混一舉一動都透露著可愛。
直到最後一個混混落荒而逃,許寒舒了口氣,放鬆地活動了一下筋骨。
找人打一架真是爽多了,這幾天的鬱結也隨著拳腳發泄了去。
意猶未儘地伸了個懶腰,許寒這才想起身後還有個人。
她轉身,朝許晚辰靦腆一笑,抱拳道:“揍了幾個人,讓你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