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
“支付失敗。”
學校門口的便利店裡,林小園手裡抱著兩瓶牛奶,有些慌張地看向便利店門口的自助付款機。
也不知是手機信號不好還是怎麼的,緊要關頭竟然刷不出來了。
慌亂中,林小園眼角的餘光瞥見,身後排隊的人突然上前一步——
那人個子很高,在便利店的頂光之下,投射下來的影子甚至能把她整個人完全籠罩。
是蘇遲。
林小園略顯緊張地後退了一步。
林小園認識他,兩人是一個班的。
不過,雖然她和蘇遲是一個班的,但林小園是幫著老師管紀律的副班長,而蘇遲則是一中無人敢惹的校霸大魔王。
除了有時蘇遲違反紀律,林小園需要把扣分單遞給他之外,兩人基本沒有什麼交集。
大概是等得不耐煩了。
林小園趕緊後退一步讓出位置,小聲說道:“那個,你先來。”
身後的蘇遲大步邁到自助付款機前,身側帶起一股輕風。
林小園下意識地抬眼。
果然又沒穿校服。
蘇遲身上穿著一件簡單寬鬆的黑t,散漫地支棱著站在自助付款機前,低頭時露出的一小截後頸在便利店的燈光下尤其顯白。
少年人肩背處的骨骼清瘦地突起,線條利落地往上延伸至側臉那道清晰優越的下頜線。
意識到看得似乎有些細了,林小園趕緊移開了視線。
移開時,她的眼神不經意間劃過他的手上。
林小園有些不太敢看。
蘇遲時常翹課,在學校的時間不多,但一中校園裡關於他的傳聞卻是不斷。
有說他脾氣不好,看誰不爽就直接出手揍人的,也有說彆看他那張臉長得實在驚豔,但私下卻是煙酒都來毫無禁忌。
隻是因為有大名鼎鼎的蘇家這個名頭在,就連老師也不敢管他。
腦中無意識地思考著,林小園的視線逐漸飄到了麵前蘇遲的手裡。
林小園記得,她曾經撞見學校裡有男生偷偷跑來便利店買煙。
蘇遲他也會這樣嗎?
她定睛一看。
隻見蘇遲手裡拿著正在付款的——
是一罐可樂。
還有兩根棒棒糖。
林小園記起,剛剛蘇遲走過她身側時帶起的那一股輕風裡,也沒有一點兒煙味。撞入她鼻間的,竟是乾淨清冽的衣物柔順劑的味道。
“一起付了。”
晃神間,林小園聽到有聲音從耳側傳來。
“啊?”她愣了一下。
等回過神來,再次抬眼看去時,蘇遲早已經大步走出了便利店。
他幫她把牛奶也一起付了?
“那個……”林小園趕緊跑了幾步追上前去,說道,“我一會兒把錢轉給你?”
蘇遲沒有回頭,隨意擺了擺手示意不用。
突然想起還沒跟他說聲謝謝,林小園再次抬頭時,路口早已不見了少年的背影。
林小園低頭打開手機,破網這會兒信號倒是好了。
還是得把錢轉給他,再跟他說聲謝謝的。
而林小園點開微信,把通訊錄劃到了底,這才想起自己好像並沒有蘇遲的微信。
她隻能跑到班級群裡去加他。
然而到班級群裡翻了一圈,竟然也沒有找到蘇遲。
林小園心裡一驚。
沒有把班裡的同學全部拉進班級群,這算是班長和副班長的工作失職。
可她沒有蘇遲微信,隻能給班長季懷發了一條信息過去:“你有蘇遲微信嗎?”
大概是在忙,對麵暫時沒有回複。
林小園把手機放回口袋,順手摸到了裝在口袋裡的信。
心跳似是加快了一些。
口袋裡裝著的,是她頭一次鼓起勇氣,躲在房間裡暗自寫了許久,準備要送給班長的信。
腦中正醞釀著話語,一抬眼,恰好撞見了站在校門口一側的班長季懷。
林小園縮在口袋裡的指尖一瞬間捏緊。
心臟“咚咚”地一下一下撞著。
她上前一步,鼓起勇氣抬頭,猶豫著先跟他說蘇遲微信的事,還是先把信交給他。
然而,對麵的季懷卻先開了口。
他垂下眼,視線定格在了林小園手裡剛從便利店裡買的那兩瓶牛奶,又似是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突然說道:“以後還是不要送了。”
“啊?”
緊張之下,林小園腦中正單線程運行著,一時似乎處理不了這個岔出去的問題。
以為她沒聽明白,季懷伸手,指了指林小園手裡的牛奶,說道:“不用再給我送牛奶了,你姐姐也不喜歡喝這個。”
這下夠清楚了。
林小園霎時渾身怔住。
這時,她看見季懷的身後,校門口的角落處,一個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現。
正是她的姐姐。
似是沒看見林小園一般,姐姐伸出手,抬眼似乎和季懷說了些什麼。
隨後季懷低下頭去,珍重地牽起了姐姐的手。
一瞬間,林小園的心臟像是被一隻手狠狠掐住,讓她呼吸都有些困難。
她原以為,班長的性格就是這樣,對誰都冷冷淡淡。
所以她習慣於默默跟在他身後,習慣於他的冷淡。
但原來淡漠如他,也有能讓他放在心上的人。
原來他的冷淡,隻是對她而已。
而她送的牛奶,都被他轉手給了姐姐,是這樣的嗎?
林小園震驚抬眼,像是今天才終於看清了他這個人。
她後退一步,正要轉身跑開時,卻突然對上了姐姐挑釁般得意的眼神。
“家裡的東西都是姐姐的,你想都彆想!”
林小園的腦中,驟然浮現了媽媽曾說過的話。
她也想起,家裡逢年過節收到什麼貴重的牛奶禮盒,媽媽一向都先拿給姐姐喝。
某次,媽媽頭一次指著某箱牛奶對林小園說:“這個你拆了喝吧。”
是玻璃瓶裝的草莓牛奶,甜甜的,很好喝。
林小園蹲下身,小心翼翼把玻璃瓶捧出來,放在床頭的書桌上,不時看上一眼,像是整個晚上都能做甜甜的夢。
後來她才得知,那是姐姐不要喝的,所以才輪到了她。
一次,林小園在學校裡喝這個牛奶,路上正好撞見了姐姐的一群朋友。
那群人說說笑笑從她身邊走過,經過時隱秘地斜著目光,從上到下把她打量一遍,最後落在她手裡的牛奶上,隨即吃吃笑著和身邊人說道:“哈哈哈!怎麼還喝這個啊,這個熱量高得要死,勾兌出來的便宜牛奶還喝得這麼歡!”
“是啊。”姐姐在一旁笑盈盈地說道,“我媽問我要不要喝這個,我說我才不喝這個便宜貨,我媽就拿去給她喝了。”
“哈哈哈哈哈!”
一群人頓時笑得東倒西歪。
尖銳的笑聲刺痛了林小園的耳朵。
班長季懷就在這個時候出現。
“走廊不能大聲喧嘩。”他冷淡開口,說了一句,“這牛奶怎麼了,我就經常喝。”
一中是市最頂級的高中,能進來學生的不是成績拔尖,就是背景深厚。
季懷家雖然和赫赫有名的蘇家沒法比,但這群人也同樣不敢得罪,很快低著頭四散開。
林小園和季懷作為班長和副班長,時常需要配合工作,也漸漸熟悉起來。
她很感激季懷,以為他也喜歡喝這個牛奶,時常會給他帶上一瓶。
季懷沒有拒絕,兩人時常一起討論題目,一起放學回家。
他說他有競賽題沒弄明白,林小園熬夜算了幾個小時,終於解了出來,第二天掛著黑眼圈興高采烈地講給他聽。
又或是甜品店出了什麼新的口味,隻要他一提,林小園冒著寒風去街上排一個多小時的隊,也會幫他把限量的新品搶到手。
但現在,他好像變了。
又或許早就變了。
林小園之前從來都沒有想過,她冒著寒風排一個多小時的隊好不容易搶到的新品,最後到底給了誰。
心臟像是在一瞬間墜入寒窖。
林小園抬起頭來,努力擠出一絲笑,開口道:“不好意思,我沒打算送你,這是我自己要喝的。”
“這是彆人買給我的,我再送人就不禮貌了。”林小園挺直肩背,儘力維持著聲線的平靜,“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這是林小園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
季懷一時有些錯愕。
而林小園沒再去管他,轉身大步走了開去。
季懷愣了一下,下意識上前了一步,正想要說些什麼。
而身後的姐姐突然伸手拽住了他。
跑開一段距離後,林小園從口袋裡掏出被手汗沾濕的信,用力把它揉成了一團。
“啪”的一聲。
一滴水滴落,手裡捏著的信封逐漸被洇濕,沾上了一抹紅。
她沒有哭,是天下雨了。
隨即,指尖上傳來細密的刺痛感。
幾天前,林小園報名市裡的鋼琴比賽,回家想練琴時,手指卻不慎被紮傷。
她在鋼琴縫裡,發現了一根針。
因為姐姐也報名了。
“嘩啦——”
原本還是瀝瀝淅淅的小雨,一瞬間滂沱而下。
林小園正要快步往家裡奔去,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動了好幾下。
是蘇遲加她了嗎?
拿起手機一看,卻是季懷發過來的。
——“對了,剛剛忘記跟你說了,市裡的鋼琴比賽,要不你彆去了吧。”
——“其實,你沒必要參加的,你也贏不過你姐姐,為什麼非要和她競爭呢?”
——“我不能幫你了,我得幫你姐姐四手聯彈。”
決賽分單人和雙人兩個部分,身邊會鋼琴的人很多,但熟練能參加比賽的卻寥寥無幾。
林小園之前已經和季懷說好了比賽時請他幫忙,她也一早就把各種資料都準備齊全交給了他,而現在,估計也像是她之前送的牛奶和排隊去買的甜品一般,季懷拿著她連夜搜集的資料前去給姐姐獻寶。
就在前兩天,林小園似乎就聽到姐姐的朋友對姐姐說過:“去找季懷啊,這不是你一句話的事情嗎?”
原來是這件事。
林小園莫名有些想笑。
見林小園沒有回複,季懷很快又發來了一條。
——“就因為她是你姐姐,她更加出色嗎?姐姐其實一直對你很好,她的手也是因為你受傷,你為什麼這麼恨她?”
因為她受傷?
雨好像更大了。
林小園低頭,看向自己滲血的手指。
也不知道姐姐是怎麼在季懷那兒倒打一耙的。
林小園想起,剛剛季懷小心翼翼地握著姐姐的手,大概是在查看她手上的傷口。
但這些也都不重要了。
回到家時,家裡的阿姨正從廚房裡端出薑湯。
見林小園渾身濕漉漉地進來,阿姨上前一步關切問道:“沒帶傘嗎?怎麼濕了這麼多?”
“來來來,先把薑湯喝了,彆一會兒感冒了。”
“謝謝阿姨。”
林小園正要伸手去接,阿姨一低頭看見了她手上殘留的血跡,忙問道:“怎麼了?哪裡受傷了嗎?”
恰好媽媽從樓上下來,聽到動靜,往這邊看了過來,破天荒問了她一句怎麼回事。
林小園心裡一動。
她伸出手,指了指客廳一角的鋼琴,開口說道:“琴裡有針,姐姐她……”
“你又要說姐姐什麼?”
一聽她說到姐姐,媽媽立刻皺起眉,冷眼看向了一旁的林小園:“你想說什麼?姐姐故意在琴裡放針要害你?”
“姐姐今天自己手都受傷了,她還跟我說不要怪你,說可能是妹妹把東西放在鋼琴上忘記拿走了,是她自己不小心,沒看到鋼琴上的東西,妹妹是不會乾這樣的事情的。”
“你倒好,自己比不上姐姐就好好努力,不要搞這些歪心思,小小年紀跟誰學的誣陷人?”
“姐姐她對你這麼好,特意把琴讓出來給你練,你不謝謝她,還要在背後陷害她?”
林小園張了張口,正想要說出口的話在胸口處一寸寸結成了冰。
而媽媽剛剛的另一句話,更是讓她渾身如墜冰窖。
——把琴讓出來給她。
下意識的語言最為傷人。
因為,那是媽媽潛意識裡自然的認知。
原來,家裡的琴,原本就默認是給姐姐的。
琴本來就是買給姐姐的,她不配用,偶爾姐姐開恩,能夠讓她沾到一點光,就已經足夠她感恩戴德了。
牛奶是這樣,鋼琴也是這樣。
她早應該明白的。
其實,光從名字就能看出來了。
姐姐叫林森,她叫林小園。
本來她心底一直抱著的隱隱一絲希望,現在如同燃儘的殘燭一般,在風中搖曳幾下,終於徹底熄儘。
耳邊一陣腳步聲傳來。
是姐姐冒著雨也跑了回來。
大概是剛剛躲了會兒雨,現在外邊雨已經沒那麼大了,她隻淋濕了一小塊衣服。
媽媽趕緊拿著毛巾迎上前:“怎麼都沒帶傘,先去洗澡,小心彆凍感冒了。”
“對了,阿姨煮了薑湯,你趕緊喝了。”說著,順手就把阿姨放在林小園麵前的那碗薑湯端給了姐姐。
一旁渾身濕了大半的林小園伸手抹了一把濕漉漉的臉,低著頭默默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陰暗的燈光下,林小園看見,姐姐似乎彎起嘴角笑了一下。
剛把濕透的衣服換下,外麵阿姨已經過來敲門喊她出去吃飯。
“阿姨,我不吃了。”
林小園低頭整理著書包,對著門外喊了一句。
正好被路過的媽媽聽到。
“說你幾句就給我臉色看是吧?我剛剛說錯什麼了?”尖銳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行,不吃就彆吃了!”
“家裡已經對你夠好了,你要什麼,姐姐就把什麼讓給你,你還在不滿什麼?”
“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喪著一張臉,晦氣!”
話音剛落,林小園房間的門“啪”的一聲打開。
媽媽被她這一動靜驚得終於愣了幾秒。
“那我搬出去住。”
下一秒,林小園平靜但堅定的聲音響了起來。
她沒有什麼行李,隻有她肩上那個剛剛收拾好的書包。
隻有這些才完全屬於她自己。
外麵,雨還在瀝瀝淅淅地下著。
原本,媽媽被她這一舉動嚇了一跳,正要開口。
姐姐突然在一旁說道:“小園,彆再惹媽媽生氣了,最近家裡生意出了點問題,爸爸媽媽正愁著呢,你就彆再搗亂了。”
這話一出,媽媽的怒氣一瞬間又起來了:“讓她去,有本事彆回來了!”
邁出家門之前,林小園隱隱聽見媽媽和姐姐說起蘇家,說周末有個聚會,蘇家會過來,蘇遲也會來,還說媽媽帶你去買漂亮衣服,再把鋼琴曲練一練,好好表現,儘量和蘇遲搞好關係。
這樣的話,對家裡的生意也有幫助。
“那妹妹呢?”姐姐瞥了一眼邁進雨中的林小園,這麼問道。
“讓她一個人在外麵野好了。”
林小園聽見媽媽這麼說道。
冰冷的雨水落在她的臉上,順著下巴緩緩流了下去。
或許是時間有些久了,也不太常用,所以,她們可能忘了,家裡的客廳是有攝像頭的。
可以看回放,看那天鋼琴裡的針到底是怎麼出現的。
林小園記起,小時候姐姐看見彆人家養狗,就也吵著要養,但林小園小時候被狗追過,有些害怕,但姐姐非要養,所以還是養了。
為了能隨時查看狗狗的動態,就在客廳裡裝了個攝像頭。
後來狗狗生病走了,但攝像頭一直都在,隻是不太常用了,所以她們大概也不記得了。
但林小園也不想再去翻看回放了。
算了。
就算真的翻到了,結果又會有什麼不同呢。
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林小園低頭看去。
除了媽媽發來的讓她“有本事永遠彆回來了”的話之外,竟然還有一條是班長季懷發過來的。
季懷這會兒才終於看到了林小園最之前給他發過去的那句,問蘇遲微信的話。
——“你要加蘇遲?”
——“你加他乾什麼?”
見林小園沒什麼反應,季懷又急匆匆發來一句。
——“怎麼不回我?”
——“你知道他是什麼人嗎?你去招惹他乾什麼?”
不管他是什麼人,林小園隻知道,他在自己最手足無措的時候幫了她的忙。
她是應該感謝他的。
但不管怎麼樣,這些也都跟季懷沒關係了。
林小園乾脆利落地拉黑了他。
至於蘇遲微信的事,她可以去問班上的其他人。
拉黑完畢,正要把手機放進口袋,林小園又在口袋裡摸到了那封可笑的信。
之前在路上沒找到垃圾桶,信被她揉成一團後隨手塞進了口袋。
林小園伸手從口袋裡拿出信,“哢”的一聲,用力把它撕成了兩半。
正想要繼續粉碎的時候,林小園的目光突然定格在了被撕開的信封內部。
她愣了一瞬。
隨後,林小園把斷成兩截的信封撐開,再次定睛一看。
這次,她看得很清楚。
信封裡麵裝的,竟然不是她寫給班長的信。
而是——
要給蘇遲的扣分單?
林小園頓住腳步,回憶起剛剛放學那會兒。
由於校園內的種種傳言,每次給蘇遲遞扣分單時,林小園總會忍不住緊張,怕他收到扣分單後一生氣自己會不會挨揍。
於是這次,趁著蘇遲不在,林小園迅速把扣分單往他桌上一放,隨後拿起她剛剛裝好的藏在桌下的信封,背上書包匆匆走出了教室。
但現在,那張原本應該放在蘇遲課桌上的扣分單,此時竟然在她手裡的信封裡麵。
是她當時匆忙之下放錯了嗎?
隨後,似是突然又想到了什麼。
林小園驀地一驚。
不對!
——那她放在蘇遲桌上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