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想禮貌而不失親切,態度拿捏的恰到好處,一口一個嶽父,完全沒有要因為婚事失敗而撇清關係的意思,對麵被他哄得心花怒放。
關辛羽起身要走,方想餘光瞥到,抬手攔住。
“馬上,”他用口型道。
關辛羽視若無睹,埋頭直接闖了出去。
關辛羽徑直下樓、回家。方想給她電話,她沒接。
路上起了風,將她衝鋒衣外套吹的鼓起來,她跑來時出了一身汗,黏在身上,被風一吹,從裡到外涼颼颼的。
正是下午,上班時間,路上人很少,天色陰沉,她想應該快下雨了。
路邊有一家藥店,她沒有猶豫,走進去要了一盒早孕試紙,揣進口袋。
知道前三天測試不管用,她還是照著使用說明試了試。
貓在外麵撕心裂肺的撓門,關辛羽蹲在馬桶上,不假思索的恨起了酒精。
接下來這輩子她打算滴酒不沾,因為該死的酒精害她成了本世紀頭號小醜。
上周六,方想和莊筱辦婚禮。莊筱前男友搶婚,莊筱逃婚,驚掉所有人眼球。
方想送走客人,自己喝悶酒,關辛羽怕他出事,在旁邊陪,結果陪的比本人喝的還多。
等酒醒時,一切都已經結束了,方想在浴室裡洗澡,霧麵玻璃映出他的身體線條,他抬起頭,水流從頭發衝下,喉結性感的突起。
服務員敲門,帶了新的床單過來,關辛羽低頭看看自己,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十幾歲開始逐字逐句看方想的報導,把方想當做珠穆朗瑪峰,方想太牛了,在調查記者消失的年代,他一個人異軍突起,做出一篇又一篇影響力超群的報導。
關辛羽一直希望能攀登上這座珠穆朗瑪,也看看那裡的風景,但不是……另一種上法。
阿姨進門,關辛羽則落荒而逃。
她找了個調查的理由,去陳縣做了三天放豬血的女工。頭頂都是白花花的豬肉,四周血腥味衝天,她在這環境裡踩回現實世界。
新娘莊筱逃婚,跟著前男友跑了,但跑了未必不能回來,莊家給南迦社投了許多錢,兩邊深度捆綁,方想這出三角戀已經十分複雜,誰再去攪第四角,真是腦子發泡了。
她和方想是很純粹的業內師徒關係,有尊敬敬仰、有關心看重,沒有彆的,不應有彆的。
關辛羽最討厭複雜的事情,她是個乾淨利落的人。
她籲了口氣,洗手走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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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喂貓、叫外賣,關辛羽的夜晚,是蹲在椅子上點筆記本,一幀幀的看拍攝成果,進行圖文加工。
肉食品廠的問題是老生常談,爆出來後會有一陣風,民眾更關注食品安全、主管單位會要求整改,焦點工廠道歉停業,但這陣風過去後,一切該怎樣還怎樣,所以這次她的議題角度,是相關食品問題為何屢禁不止,希望從更深的層次去挖掘。
關辛羽打視頻通話給攝影拍檔陳思燕,兩人通著話聊了一陣子。陳思燕和張貝貝是室友,兩人租在一起,張貝貝晃來晃去,總來插嘴。
關辛羽看他很煩,叫他閉麥走開。張貝貝翻了個白眼,“我還不想管呢,我忙得很,我接老大去。”
他去門口穿鞋,陳思燕不解:“這大晚上的,老大在哪,怎麼叫你接?”
“在雅簧茶館,陪莊董事長嘛,喝了酒不能開車。”
“啊?你晚上不也喝了兩瓶啤酒,配燒烤的,你就能開車?”
張貝貝不在乎:“我又沒醉。”
他大搖大擺的,一個不靠譜的人,邁著不靠譜的步伐出門去。
陳思燕對他實在很無語,轉回頭和關辛羽吐槽:“我真沒見過這樣的 ,辛羽,要不咱倆住……哎?辛羽?”
關辛羽也衝出門了。
“……”
“?”
陳思燕和她的貓大眼瞪小眼。
關辛羽一邊下樓一邊給方想打電話,這回輪到她的電話接不通。
她有輛二手小高爾夫,左邊刮了漆右邊需鈑金,疾馳開進茶館門前停車位,乾脆利落的下了車。
這是家高消費場所,車位上全是豪車,關辛羽的氣勢好像她開的是法拉利,讓茶館夥計帶路時,自然無比。
夥計被她震懾住了,領她到莊董事長的常包包廂門口。
關辛羽卻不進去,隻隔著屏風朝裡掃一眼,確定方想在裡麵。
然後她拉開門口的長板凳,大馬金刀的往那兒一坐。
夥計:“?”
“你去吧,我在這等,”關辛羽揮手,手背向外,是個打發人的姿勢。
夥計:“…………”
門口還有彆人,是莊董事長的司機,人家受過訓練的,雙手交握,腿張開與肩同寬,筆直站在門口。關辛羽往那兒一坐,還招手,讓出一半板凳給人家。
司機有點拿不準她是誰:“您這是……?”
關辛羽道:“來坐,我也接人。”
司機心想,這是哪位大神,請了個武林俠女當保鏢。
一中一青、一男一女,在安靜到凝固的空氣中,等待著。
約莫半小時,包廂門向內打開,有個高個兒走出來,暖氣迎麵,他有些喝多了,臉微紅,手中拿著手機,正在撥號。
關辛羽的手機響起。
方想還在往前走,對手機說:“小羽,我在外麵,沒聽到電話,有事嗎?”
關辛羽跟上他:“我在這兒。”
方想回過頭,失焦的瞳孔凝聚起來,定在關辛羽臉上。
他吃驚的笑起來,眼睛彎彎的,瞳眸像一麵蕩漾的湖泊。
“你來了。”
“……嗯,張貝貝有事,我替他接你,要去洗手間嗎?我扶你。”
方想依然看著她笑,關辛羽經不住,眼神躲避。
“你來了,我就不去了,回家去,”他將手臂搭在關辛羽肩頭,向外走。
“那裡麵?”
“已經談好了,”方想認識門口的司機,“和你們莊董事長說一聲,我就先走了。”
司機點頭:“哎,好。”
方想喝太多了,站也站不穩,這很少見,關辛羽把方想搬進副駕,她車太矮,她用手護著方想的頭,手背還在門框上磕了好幾下,都紅了。
俯身去給方想係安全帶,方想低眸看著她,她覺得那目光刺人,不太習慣的躲回主駕駛座去。
方想彎彎眼睛,不說話,隻對她笑。
方想這個習慣比她好,喝多了,不亂來不亂搞,對人放電而已。
關辛羽一邊胡思亂想,麵上倒是鎮靜,握住方向盤,正要把車開出庫,方想忽然湊上來,在手背吹了吹。
“疼不疼?”方想道。
“……”
“我都心疼了,”他說。
誰說不亂來!
關辛羽頭皮發麻,一把將他推回座位去,警告他不許乾擾安全駕駛。
方想靠坐著,歪著頭,“好的,聽你的。”
一路艱難的開至方想家,關辛羽把車停在他車位上,自己不上樓,而是電話召喚張貝貝。
張貝貝跟代駕正在茶館前犯迷糊,接了關辛羽電話,趕緊調頭過來。
等待期間,方想睡著了,關辛羽無聊的打量周圍,這是高級小區,停車場裡全是好車,方想的車位後方有電梯,直接通他家。
房子是方想前年全款買的,沒要家裡的錢。
以前他住的小區裡住了他外婆、父母、叔嬸等等,他全家都是醫生,要值班要手術,隨時on call,而他是唯一能居家辦公、自由調配時間的大冤種,所以經常覺睡到一半,被親戚塞個嬰兒塞個狗,叫他看一下,最多的時候,同時管過接兩個小學生、帶三條狗。
他是自由工作不是沒工作,這幫人搞得他不勝其擾,所以這邊新房一開盤,他立買立裝修,度了夏便搬。
搬新家時同事們都來幫忙,關辛羽聽見同事議論,說方想學醫的條件如此得天獨厚,外婆還是心臟外科領域排名前幾的專家,他卻學新聞,大概是有什麼學醫拯救不了中國人之類的中二想法。
但方想這個人的成分比較複雜,轟動性報導當然有,考慮種種關係、按著不報的也有不少;新聞理想有,和讚助商、社會人士稱兄道弟也很絲滑,主打的是一個既要凝視深淵也要栓繩打手電,追逐理想的路上如果有荊棘……咱還是繞繞路吧。
所以要定義他是個滿腔熱血的青年記者,那完全是搞錯了。
相比於上述同事,關辛羽知道一些內情,更好奇的是,方想全家都是一心撲在專業上的知識分子,他是在哪進修的這一身功夫,這種東西也有天賦嗎?
白色車燈打斷思緒,關辛羽擋住眼睛,是張貝貝到了。
張貝貝從車上跳下來,關辛羽把方想交接給他,囑咐了一番,自己並不上去。
張貝貝納悶:“你都送到這兒了,你還叫我,你不順手就送上去了嗎。”
關辛羽不理,叮囑:“你晚上彆走,他喝太多了,你盯著,每個一個小時發個視頻給我,證明你沒睡著。”
張貝貝瞠目結舌:“你、你周扒皮啊,我憑什麼聽你的。”
“少廢話,他要是不舒服,進門玄關櫃第三列最下麵格子裡是小冰箱,有藥,你拿給他,他自己知道吃哪個。”
“不是,你自己……”
“少一個視頻,我就叫思燕和我合租,你重新找室友去。”
靠,什麼人呐!
張貝貝怒了一下……就怒了一下,忍氣吞聲的扶著方想上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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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辛羽回到家,熬了個通宵,一邊監督張貝貝打卡,一邊把肉食廠的圖文視頻剪了出來,把初稿發到了群裡。
睡了一覺,下午兩點,陽光把她照醒,關辛羽簡單洗漱,拎起筆記本包去單位。
她和陳思燕在單位碰麵,陳思燕那還有一些鏡頭沒剪輯進來,兩人一塊工作,中場休息時,陳思燕指了指她眼睛,起身去茶水間倒咖啡。
關辛羽拿起鏡子,眼睛下果然掛著一對黑眼圈。
她不大在意,撂了鏡子,又看屏幕。
屏幕倒映出另一張臉,關辛羽一頓,方想已經俯身過來,覆蓋她的手,挪動鼠標,點擊播放。
“你……”
“噓,我看看。”
視頻有五分鐘,方想還會往回拖,他呼吸的熱氣噴在關辛羽耳廓,淡淡的薰衣草洗衣液香味將她全部包圍,關辛羽沒辦法不多想,因為有了更親密的接觸。有些感受無法自控的被調動。
“文字稿在哪?”
“在……桌麵。”
方想側眸看她,她的耳朵全紅了。
周圍還有其他同事,大多數沒反應,有一兩個很機敏,悄悄的看過來。
方想鬆開鼠標,瞥了其他人一眼,道:“文稿打印好,到我辦公室來。”
他離開,關辛羽深呼吸。
在商言商,工作就是工作,她打印出五張紙,拿著去方想辦公室。
方想坐在電腦屏幕後麵,單手托著下巴,眸光裡倒映著畫麵,看見關辛羽來了,也沒招呼。
他時不時敲下幾行字,沉思一瞬,再繼續。
這狀態持續約莫十來分鐘,方想放了鍵盤。他讓出位置,叫關辛羽自己看看,他去旁邊泡茶。
關辛羽一目十行,方想在她文稿的基礎上,加入了對行業市場的分析,引證數據,結合近年來居民家庭生活水平的提高、快遞物流行業的發展,出現醜聞的地區豬肉副食品銷量卻反比下降,證明消費者是有記憶的。
方想所用筆法十分激進,為的是激起廠家自己的緊迫感。
一篇報導一陣風,這風過去,就過去了,他們不可能每年都來追蹤這一件新聞。
這類事情屢禁不止,是因為對利益的追逐寫在人劣根的基因之中,煽風點火,讓廠家自己發現蛋糕被做小,才能同仇敵愾,對劣幣深惡痛絕、積極舉報。
“來,試試這個茶,”方想在茶桌旁向她招手。
關辛羽抱著文稿過去,還是想探究一下。
方想比了個打住的手勢,這不是什麼特彆刺激的選題,穩中求新,方想不想花太多心思。他用手背推過一杯茶,“喝一口。”
關辛羽如牛嚼牡丹,一飲而儘。
但很快砸吧出一些不對,清甜的香味從舌尖蔓開,她後知後覺,看向方想。
“花茶,”方想說,“你說我的茶太苦了,這個喜歡嗎?”
關辛羽還沒品出來那她就是傻子。認識方想都已經五年了,茶也苦了五年,他那櫃子上有安吉白茶雲南普洱小青柑……五花八門什麼都有,就是沒擺過花茶。
怎麼今天就開始泡花茶了。
關辛羽較為謹慎:“花茶挺好的,養生、養顏。”
雖然方想不用養顏,已經豔壓四方。
“不喜歡就算了,”方想搖搖頭,將茶潑了,“昨天晚上你怎麼跑來接我了?”
提起來關辛羽就不爽,硬邦邦的:“張貝貝不靠譜,你少用他。”
方想瞧她一眼,帶點笑,氣定神閒的:“好。”
“那這個……”關辛羽還想問那稿子的事。
方想歎氣,點頭默許,說吧說吧。
聊了好一陣子,桌上的水涼了又開,來回沸了三四次。
關辛羽心裡有了底,大為滿足,按慣例隨口奉承了師父幾句,抱起稿子要走。她正開門,方想“哎”了一聲,關辛羽不明所以,回過頭去看他。
方想從椅子上起來,停在她身後,捏捏她的肩膀,將她歪斜的領子扶正,輕聲說:“晚上一起吃飯?我訂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