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沂第二天一大早就蹲在綺夢坊前，她到的時候店都沒開門。

不為什麼，就是最近公司沒給她安排公告。

閒的。

綺夢坊旁邊是一家早餐店，價格優惠親民不說，百米之外都能聞到煙火氣濃濃的早餐味。

店前排起浩浩蕩蕩的隊伍。

對比之下，某人店裡的生意簡直慘不忍睹。

時沂戴著鴨舌帽和口罩，安安靜靜站在一旁，氣質不減。

為了不影響彆人做生意，她特地站得偏，不擋道，還是在一眾駐足早餐店前排隊，又匆匆離去的早班族顯得格外顯眼。

陸紹麟到的時候一眼就注意到她，卻視而不見，自顧自地把門把手上的“打烊”牌子取下。

“你遲到了。”在他身後的時沂出聲。

陸紹麟不為所動，眼睛都不眨一下，打開門直接走進去。

時沂也立馬跟上。

她這個人一身毛病，唯一的缺點就是臉皮厚，不然也不會在剛踏入娛樂圈那會兒沒啥人氣，被人罵還笑嘻嘻地對經紀人趙姐說：“你看，我微博評論破萬了。”

剛出道那會兒全網黑，她也是一點都不在意，硬是在圈子裡滾打摸爬些許年，搞出了嚎頭。

昨晚來的時候沒來得及好好打量店裡，如今再仔細一看，發現店內裝修還是比較偏女生喜歡的風格。

最裡邊桌子靠著的牆麵上，還貼著幾張小貓貼紙。

這是與店內複古裝修唯一看起來格格不入的一角。

“你喜歡貓啊？”時沂咋呼道，“可你不是養狗的嗎？”

陸紹麟依舊冷冰冰的，繃著一張僵屍臉，全程對她愛答不理，圍起圍裙，開始一陣搗鼓。

時沂已經對他這種態度免疫了，加上自己心態好，懶得跟他一般見識。

她湊上來，在陸紹麟對麵的高腳椅坐下，雙手撐在玻璃櫃上，拖著腮幫子，一言不發。

陸紹麟打奶油的手頓住，連同整個人一愣，而後緩緩抬眼，靜靜地看著她。

時沂毫不避諱地與他對視。

不過兩秒，陸紹麟成了先敗下陣來的那一方。

他的呼吸明顯變得粗重，眼睛盯著容器，繼續用打蛋器打奶油，速度變快不說，連力道也比剛剛重了幾分。

“女模特那麼閒嗎？”

時沂把頭偏向一側，才不要把自己沒公告趕的窘迫說出來：“關你什麼事。”

陸紹麟輕輕哼了一聲，又問：“一大早蹲我，什麼事？”

時沂頓時眉開眼笑，沒有像上次一樣開門見山，這次打算旁敲側擊，先和他拉近距離。

不過平時很少與人接觸，就連那些品牌方的活動，她也多次被媒體拍到自己一個人坐著，還引發不少猜忌她是不是被圈裡孤立了。

“你店裡的奶油不是從國外空運回來的嗎？為什麼還要自己打奶油？難不成你往高級奶油裡混其他品質的奶油？”

陸紹麟皮笑肉不笑，“混不混很重要嘛，反正都賣不出。”

時沂是一點也不慣著他，順著他話的意思，似嘲笑：“原來你有自知之明啊！”

“……”

陸紹麟冷冷瞥她一眼：“你真的很煩。”

時沂不甘示弱，回懟：“你這個人真的很無聊，又冷漠又無趣，嘴還毒，一看你這樣的就知道沒有女朋友。”

他一句話換來對方用好幾句，嘰裡呱啦說個不停。

陸紹麟沉吟一瞬，說：“我不需要女人。”

“你不行？”

時沂不經腦子脫口而出的話，讓兩人同時定住。

陸紹麟已經轉身朝櫃台的方向走，時沂呆愣地看著他高大修長的背影，陷入沉思。

可是一般男人誰會說這樣的話啊！

而且他這個反應，她猜的該不會是真的吧？

陸紹麟故意遠離她就算了，還像個獨自生悶氣的大土豆，故意背對著她！

急得時沂抓耳撓腮，不說話不是，叫他也不是。

陸紹麟腿長，坐在旋轉高腳椅上，腳抵著地麵慢悠悠地左右小幅度旋轉。

他麵前有個小保溫櫃，中間的部分是白色透明的，一眼就能看到裡麵裝著的好幾份甜品。

都是昨晚做的，老人來的時候忘記了這裡還有。

那天時沂突然深夜出現在他家門口，那副打扮和氣質，他那個時候已經猜測她的職業特殊性。

他也算這個圈子裡的人，雖然與之身份有所出入，但還是很清楚，混娛樂圈的人時間都不由自己控製的。

其實他根本不知道她什麼時候來，甚至想過她不來。

可他怕她萬一來了，剛好錯過甜品的最佳品嘗時間，於是不辭辛苦一直做了好幾份。

後來她真的來了，他最新做好的那份也才剛出爐不到幾分鐘。

“陸紹麟。”

聽到身後的女人叫他，陸紹麟的腳忽地頓住，身子也不轉了，卻不肯回頭，背影也僵得一動不動。

“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沒有侮辱——”

說到這兒，時沂意識到自己又說錯話了，趕忙刹車。

她還在想著怎麼組織語言的時候，陡然聽到陸紹麟很輕微的歎氣聲，緊接著聽到他說：“沒生氣，不在意。”

“真的？”

“嗯。”

“那你轉過身，看我。”

陸紹麟覺得她幼稚極了，還是乖乖轉過身，聽到她下一句說的話，瞬間氣得臉黑。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把你說哭了。”

陸紹麟發現自己和眼前的女人不僅性格不合，連磁場都相衝，開始不由分說趕人：“你什麼時候走，賴在店裡沒有不消費的道理吧？”

時沂咬咬唇，“消費，怎麼不消費，姐買。”

她把店裡環視一周，偌大的玻璃櫥櫃折射著晶瑩剔透的光澤，裡麵卻隻裝著寥寥無幾的甜品種類。

她隨手指著中間某處位置：“這個。”

“一千。”陸紹麟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說。

時沂屏住呼吸，皺著臉盯著陸紹麟，發現他眼角微微垂下，還隱隱掛著淺淺的笑意。

“玩兒我呢！”

其實她剛剛就發現，陸紹麟的店裡其實並不全是賣很貴的甜品，甜品保質期很短，比如剛開店這會兒，櫥櫃裡擺的都是一些較為平價的。

陸紹麟笑得更加燦爛，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望著她，悠悠開口：“芋泥布丁塔21，剩下的，是陪聊費。”

時沂氣得差點吐血，強壯鎮靜，“所以秦叔他老婆就是被你這樣騙的吧！”

陸紹麟收回笑容，不解道：“什麼意思？”

時沂見他好像真的不清楚，便把自己昨晚過來赴約路上遇到秦叔的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地道出來。

陸紹麟看起來眼神飄忽，實際已經聽進心裡去了。

時沂說著說著，眼珠子軲轆一轉，又在心裡打起小算盤，不知不覺把話題繞回自己身上。

看陸紹麟還沒意識到，她從包裡拿出昨晚擬好的合同。

白色紙張一掏出來，陸紹麟就敏銳察覺到，視線落在上邊標題“勞工合同”四個字眼上。

時沂開始跟他迂回。

“Tarte Tropeziènne，起源於意大利，因一名糕點師為電影《上帝創造的女人》的劇組準備午餐時聲名鵲起，因此得名“聖特羅佩麵包。”

陸紹麟興趣已經被點燃。

時沂拖著長長的腔調：“上帝創造的女人，一款很有深意的甜品，老板用心了。不過越是帶著其他意思的，難免會讓人想入非非，”

說完，她特地把合同往陸紹麟的麵前推了推，報出一個數：“一個月三萬。”

陸紹麟不語。

時沂挑眉。

嫌少？

很好。

“五萬。”

“……”

時沂咬咬牙，比了個“7”，已經感受到心在滴血了，“不能再多了。”

陸紹麟全程都是笑著的，笑容隨著她報的數越大越肆意，到最後甚至變得妙不可言，讓人捉摸不透。

時沂自認為在水深火熱的娛樂圈混了那麼多年，對人察言觀色的能力和經驗已經爐火純青。

可如今麵對他，她才陡然發現，自己就是個新兵蛋子。

陸紹麟下巴微微抬起，“《上帝創造的女人》這部電影，你回去好好看一下吧，挺好看的。”

說完。

他又把這份看似他便宜占儘的合同重新推給她，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下次好好做功課再跟人套近乎。”

徹徹底底把時沂趕走之後，陸紹麟走到結賬台，打開電腦，開始查詢以往的顧客購物記錄。

除了開店第一天大家心血來潮，奔著店內裝修精美，再加上愛湊熱鬨的心理，一窩蜂跑店裡消費。

等到結賬的時候才發現錢包瞬間被掏空。

從開店第二天起，店裡的客源直線下跌，並且創造了連續一個月賣不出一單的奇跡。

之後更彆談，偶爾來消費的，也都是家裡稍有小錢的非本地旅客。

他壓根不在意，因為開店的初衷本來就不是要掙錢。

隻是不巧，他沒想到已經在門口標注了用料大都來源於國外，還特地把店開在消費水平一般的地段，還會有人過來買。

這年頭虛假嚎頭宣傳見多了，誰也沒把他擺在門口的牌子內容當真。

他剛好沒有開店的經驗，不知道事先要明碼標價。

又剛好那年的消費者沒有開口先問價格的習慣，進店就被精致的甜品吸住眼球，所以才導致了開店那次大夥兒紛紛抱怨。

所以他要查時沂口中那年的消費記錄，並不難找。

剛剛從時沂口中得知哪位中年女人點的甜品樣式，以及大致的購買年份，陸紹麟果真在開店第一天的消費記錄裡找到。

陸紹麟盯著電腦思忖許久，則才發現自己考慮問題還是欠缺了。

他剛剛忘記順道問時沂，這位被他“騙”的消費者，怎麼聯係。

陸紹麟抬頭，若有所思地望向外邊。

北港的冬天，天空不見一點湛藍，白花花的一片一直延展至看不到邊際的遠處。

店裡又剩他一個人，剛剛喋喋不休的女聲似乎還環繞在他耳邊，嗡嗡作響。

陸紹麟不動聲色收回視線，剛好看到桌上的東西。

剛剛光顧著把人趕走了，她連合同都沒帶走。

陸紹麟決定暫且替她保管。

希望那位話癆小姐明天還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