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評委麵色凝重，年齡最長、咖位最大的李貞傑直接揮手，示意暫停錄製。
他端著茶杯，走到導演身邊，低聲問他：“什麼意思啊，導演？難得遇到一個好苗子，就這麼淘汰了？”
導演擺手，他關閉對講機，直言不諱：“哪兒能呢？是讓他先淘汰，進入旁聽席等候。等一周後節目播出，會有群情激憤的網友進行投票，將他妥妥複活。”
李貞傑不解：“這麼做，是為了什麼啊？”
導演挑眉：“當然是為了收視率！對秦望本人也好，能讓他虐一波粉，博得路人的同情，挑撥起觀眾的情緒。讓節目更有話題度和討論性，最後，這些參與討論，為秦望鳴不平的網友和路人，都會變成他的死忠粉絲。”
李貞傑：“……這麼說，你們是在為這孩子好，而不是真想淘汰他？”
導演：“當然，他可是板上釘釘的冠軍。”
李貞傑語帶諷刺：“冠軍第一天就被淘汰？”
導演眉飛色舞：“被黑幕打壓的天才，F班逆襲的實力派，第一期就慘遭淘汰，卻被觀眾保駕護航，最終王者歸來，登上冠軍寶座的養成型美強慘！多麼具有話題性啊？李老師，您不覺得，這樣對節目，對秦望，都是最好的安排嗎？”
李貞傑連連搖頭：“你們這麼安排，考慮過那孩子的感受沒有？再天才的人物，也經不住你們這樣的折騰和擺布。他才二十歲，還是個孩子。年輕人的內心，是敏感而脆弱的。萬一他的抗壓能力不強，你們會毀了他！”
導演失笑：“李老師，您多慮了。那孩子啊，您擔心他什麼，都不用擔心他的心理承受力。”他伸出手指，指了指上方，意有所指的道：“他可是上麵——”
李貞傑截斷他的話：“我知道，鄭華傑和我講過，他是曾總送進來的人，有背景有靠山。可既然曾總發現了他的才華，就更該好好培養才是。再好的苗子，也經不住你們這樣的風吹雨打。”
“您誤會啦！”導演笑道，“他不是有背景有靠山，他本身就是靠山本山啊！”
導演低頭，同李貞傑湊近了些：“這事兒瞞不住多久，也沒打算瞞，現在告訴您也無妨。隻是您回去後，彆告訴另外幾位嘉賓。他們不比您，都是年輕人，沉不住氣，知道秦望的真實身份後，容易流露在表麵，到時情感外露，我拍攝起來麻煩。”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導演哈哈大笑，低聲道：“秦望是咱們這檔節目的投資人啊，他就是最大的金主爸爸！整個節目都是他投資和讚助的，您說，他會不會因為暫時的淘汰，而被影響到心情？”
李貞傑：……
李貞傑橫眉冷對，轉頭看向舞台上神情冷漠的秦望，越看越不是滋味：“什麼破事！敢情搞了半天，你們早就和那孩子商量好了？白白浪費我的感情！整了半天，竟然是一出少爺體驗民間疾苦的戲！”
“瞧您，怎麼也沉不住氣！”導演笑，“倒也沒有事先商量好，但他還能不知道自己最後肯定是冠軍？所以啊，您也彆急了。還有，回去彆告訴另外幾位老師啊，能瞞一時是一時。”
李貞傑連連搖頭，端著茶杯踱步回去。剛走兩步，又回頭，問：“年紀輕輕的這般富貴，這小子什麼來路？”
《星光璀璨》最終季，財大氣粗。處處都透著土豪撒錢般的奢華，能投資這樣一檔節目，絕非普通人家的有錢少爺。
導演笑嘻嘻的壓低聲音，眼神中透出一絲神秘與羨慕：“科技新貴，資本新雄。《神使》那款遊戲，知道不？全球流水每個月幾十億美金的那個。”
李貞傑點頭：“知道，我小兒子愛玩，我電腦上還裝著呢。”
導演笑眯眯，指了指舞台中央的秦望：“他做的。”
李貞傑瞪大了眼睛。
導演狠狠吐出了一口濁氣，滿足的看著李貞傑這副沒出息的樣子，如同看到剛知道消息時，震驚的自己。
他懶洋洋的揮手：“小道消息，不保真哈。我也是機緣湊巧，因為閨女前幾年在麻省理工鍍金學藝術，走錯場館撞見他們在裡頭創業，這回又看見我的選秀名單，碰巧認出來，這才無意中了解到的。據說知道的人，兩隻手數得過來，您記得保密，出去我可不承認！”
李貞傑張著嘴巴，半天問出一句：“他為什麼要來參加選秀？”
導演悠悠：“您沒聽他自己說嘛，為了更靠近他的夢想。”
李貞傑震駭的望著導演，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導演歎口氣，道：“聽我們曾總說，他從十歲開始，就陸續雇了歐美那邊的幾十個世界級巨星，外加一整個藤校教授組成的專業團隊，輪流給他當私教。學歌舞學表演，說要逐夢演藝圈，當影帝當歌王。”
李貞傑：……
導演：“後來他漸漸大了，意識到了自己小時候想法的荒唐可笑。就改變了誌願和理想，轉頭跑去學計算機學金融，要和他爸他爺他太爺一樣，當商業巨鱷了。不過，這都是他十六歲以後的事情了。小時候六年歐美巨星教育出來的超強精英練習生，不是白練的，底子和基本功都在。”
李貞傑：……
導演繼續：“對了，我是不是沒告訴過你，他是曾總表弟，親的那種？曾總不是想讓最終季輝煌盛大的收尾嗎？也不知道她使了什麼法子，反正是說服了她這位表弟，又出錢又出力的，親自回來給她助陣撐場子。曾總手裡有他這個王牌在，最終季怎麼可能不火？”
李貞傑：……
李貞傑震驚的舉著茶杯，踱步走回評委席。每走兩步，就抬頭滋味複雜的看秦望一眼。短短幾步路，被他走出了百感交集的味道。
“怎麼說？”威客迎上來。
李貞傑把臉一板，嚴肅道：“當然是按導演說的來。怎麼，你們難道比導演還要擅長節目製作？”
毛淑豔嘀咕：“您剛才可不是這個態度。”
陳華傑則若有所思，猜出了節目組的套路：“所以還是要淘汰他嗎？可即便是等網友投票複活，那也要在兩周之後。兩周的時間，可以發生多少事情？又會錯過多少的曝光機會？可惜了。”
現在所有人都覺得，這是節目組，在“調t教”秦望。目的就是讓優秀而有潛力的秦望，乖巧簽到橘子台旗下的經紀公司。
有時候，普通人過分優秀，也會成為一種“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勢單力孤卻又過分優秀，便容易遭到四麵八方的虎狼，前來吞噬和覬覦。
到時候讓你拜在他們的門下，打碎你的傲骨，折斷你的脊梁，讓你變成一條，唯唯諾諾、隻知道替他們賺錢和奔波的、工具。
規則如此，環境如此。
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
一時間，評委席的幾個嘉賓導師，眼瞼都染上了一層心有戚戚的悲憫。
其實還有一種辦法，那就是動用導師的複活卡，也可以保護下這個少年當下的純真和驕傲。但不約而同的，沒有人提到這個方法。
娛樂圈裡，再坦蕩的人也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再清高的人也都有自己的利益鏈。
今天才是《星光璀璨》最終季錄製的第一天，而餘下還有兩個月的流程要走。沒有人舍得，在第一天，就動用每人僅此一張的珍貴複活卡。
而且娛樂圈沾親帶故。孟念青這個臨時加塞的演員評委，都在錄製前，被幾大經紀公司提前找過，遞交自家參賽選手的名單。
相信早早公布出去的另外四位專業評委，手中各自都有一遝，需要他們格外關照的名單。手中免死金牌般的複活卡，更是早早就被高價預定掉了用途。
這，便是選秀節目的生態鏈。
天下熙攘，皆為利來，皆為利往。
誰又不是從純真和驕傲的少年，一步一步過來的呢？庸碌與市儈的大人們，曾經也是熱血的年輕人，既然熱血涼了，理想散了，又何必再去嗬護他人眼中的美好。
反正，明亮清澈的少年，終將成長為虛偽和怯弱的大人。
暫停錄製的時間過長，台下竊竊私語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大。而秦望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他站在舞台中間，輕輕抿著唇，神情冷漠，表情淡然，似乎有著一種置身事外的超然感。
然而，孟念青注意到，他握著話筒的左手，緊緊攥著，指間關節因為用力而顯得蒼白。
他分明在緊張和忐忑，以及，他在憤怒。
怎麼可能不憤怒呢？
他下個月才滿二十歲。
二十歲的那一年，她在做些什麼呢？孟念青出神的想。
二十歲，她拍攝了青花湖，並一舉奪得了金櫚影後的獎杯。那時候的她，也像今天演奏《離歡》和《I'll be》時的秦望一樣，自信、張揚、快樂，對未來擁有無限的美好期望與憧憬。
然後。
然後各種誘惑和“捷徑”接踵而來，宛如一群隱匿在暗處的鬼，四麵八方織著貪婪的網，精準地嗅探人性的弱點。而在她拒絕了之後，事業的發展似乎陷入了停滯。優質的資源被悄悄撤走，導演和製片人不再青睞，曾經讚譽有加的媒體也變得沉默。
那時候的日子，可真難熬。
那時候的自己，是多麼希望，能有位善心的人兒，扶一扶自己，哪怕隻是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
被資本和權勢打壓逼迫的滋味，她可太懂了。
那些年，他們想要她低頭，想要她聽話。可她偏就不低頭，偏就不聽話！
終於，在青花湖的翠翠之後，妖女紅歡掙出了一條屬於她自己的路。雖狹窄，雖陡峭，卻通人。
錄製繼續。
舞台中央的燈光明亮，將秦望的身影籠罩其中。他站得筆直，臉上的神色卻少見地平靜。他沒有爭辯，甚至沒有抬頭去看評委席，仿佛所有的情緒都被壓抑在那雙微微下垂的眼瞼後，隻剩下一片沉靜的倔強。
孟念青垂眸，目光掃過手中的台本，聲音平穩而不帶起伏：“最終battle結果——秦望挑戰失敗，李雲川獲勝。”
台下一片嘩然，觀眾和選手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聲像是潮水湧動。有人在輕聲抗議，有人歎息不解，但更多的視線集中在舞台中央，等待秦望的反應。
秦望沒有動，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但抿緊的唇，冷漠的臉，微微攥起的拳，無不顯示他內心的憤怒。
“很遺憾，秦望，你挑戰失敗。按照規則，你將離開這個舞台，告彆《星光璀璨》最終季。”孟念青的聲音平靜無波，無悲無喜。
現場頓時安靜下來，似乎連空氣都凝固了。
秦望終於抬頭，他的眼底壓抑著複雜的情緒。似是不甘，似是隱忍。他沒說話，隻是微微點了點頭，像是接受了結果。
“但是——”孟念青忽然莞爾，她抬眸看向秦望，聲音裡帶著柔和卻堅定的轉折，“我決定，複活你。”
她緩緩的起身，一步一步走到舞台中間，將一張黑金色的複活卡遞給秦望。
“失敗了，不可怕。走錯路，不可怕。”孟念青隱晦的意有所指，同時語帶真誠的鼓勵：“你還年輕，你值得更廣闊的舞台。”
燈光下，那張黑金色的卡片散發著溫潤的光澤，封麵上鎏金楷書的“念”字，如同夜空中劃過的一道星光。
秦望愣住了，原本低垂的眼眸猛然抬起，與孟念青的目光撞在一起。
孟念青眸光溫柔，眼含鼓勵。
秦望遲疑地接過卡片，眼神裡先是不可思議，然後變成亮晶晶的光芒。他抬起頭看向孟念青，眉目間滿是壓抑不住的喜悅，甚至連嗓音都有些發顫。
“我，被你複活了？”他小心地摩挲著卡片，低聲反問，帶著少年人特有的驚喜。
孟念青唇角含笑，聲音柔和：“是，你被我複活了。”
秦望的眼角，忽然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