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知道會迷路,千雪一定會聽導遊的,跟好隊伍,但現在晚了。
千雪撥開厚實的手套,看了看腕間的手表,還差一分鐘六點半。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呼出的熱氣在零下二十幾度的冷空氣裡升騰而上。
算了算,她已經在萬守山白雪皚皚的雪地裡走了一個多小時,走到夜幕降臨,四野無人。
一陣風吹來,吹得地上的雪片四起,吹進千雪的眼睛裡。
她靠到樹上,閉上眼,抬手抹了幾下眼睛,繼續往前走。
沒走幾步,忽然被人拽住手臂。嚇得她想連忙甩開,未能如願。
這會是什麼人?這兩千多米的雪山上還有誰沒有下山?自己的生命是否會遭受威脅?
千雪的心臟猛烈跳動著,藏在手套裡的手緊緊握著,愣怔幾秒,才鼓起勇氣回頭。
一轉頭,千雪看到了一張年輕帥氣的麵龐、一雙清冷憂鬱的眼眸,眸光很暗,如一汪潭水。
“你想乾嗎?”千雪壯著膽子質問。
“你就這麼想死?”男生的語氣冷若冰霜。
“誰想死!”千雪用力甩開他的手,轉頭去看方才要走的路,走了兩步,才赫然看清再走幾步,便要墜入萬丈懸崖。
如果不是剛才那男生,她怕是已成為萬守山這一方天地裡的葬品了。
想想感覺一陣後怕,接下來的路,要走得更小心才是。
千雪想跟男生說“謝謝”,卻發現男生已經向右前方走去,融入夜色。
她連忙跟上去,卻見男生絲毫沒有止步等她的意思,趕緊喊“喂,等等我”。
她可不想再一個人繼續走下去了,有個人陪著總比獨自亂走好。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千雪似乎覺得男生的步子跨小了。
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淺淺的腳印。
終於追上他,千雪望著男生挺拔的脊背,跟他說“謝謝”,但男生沒有任何反應。
千雪全當他少言寡語,走到他身前,抬頭望著比自己高一頭多的男生,邊倒著走邊笑著說:“我叫千雪,千山暮雪的千雪,你呢?”
她朝他伸手,但男生依舊我行我素,視線隻在她紅色手套上輕輕一掠,很快移開,沒有表情地說:“彆跟著我。”
千雪不是沒遇到過這樣的人,看著冷漠,說不定有一顆熱心腸,憑著他剛才救她一命,她初步判斷,他應該不是什麼壞人。
千雪開始扮演柔弱女生,聲音嬌軟:“天這麼黑,荒山野外的,你就讓我一個弱小可憐無助的小女生迷失在這茫茫雪山裡,萬一下不了山,凍死在這裡,或者被豺狼啊、野豹吃了,你忍心嗎?”
她邊說著眉頭還微微皺著,好像危險下一秒就要降臨。
她發現這招挺管用,男生朝她望了過來,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說:“葉歸,風雪夜歸人的歸。”
千雪看了看手機,發現沒信號:“葉歸,你手機有信號嗎?”
“沒有。”
“我的也沒有。”
“有人會來找我們嗎?”
“不知道。”
“你也是跟團跟丟了?”
“一個人來的。”
“你也是迷路了?”
葉歸沒說話,半晌道:“彆說話,省著點力氣。”
這之後,兩人都沉默不言,直到走到腿腳酸疼,千雪才彎腰扶腿,氣喘籲籲地靠到一棵鬆樹上:“歇會兒吧,好累!”
她的心臟傳來陣陣疼痛,眼前的景致有些模糊。
千雪劇烈喘氣,接著乾咳不止,有一抹紅色液體從她嘴裡墜入雪白中,如綻放的罌粟。
葉歸走到她身邊,發現了異樣:“你怎麼了?”
千雪的身體沿著樹一點點往下滑,嘴角上揚,露出難掩的苦笑:“擴張性心肌病。”
“這就是你想死的原因?”葉歸也坐到她身旁,靠到樹上,側頭看她。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不想死。”千雪解釋,“我那是沒看清前麵是懸崖,我才十七歲,以後的日子還很長,陳醫生跟我說了,像我這樣的體質,還能活二十年以上。”
千雪轉頭去看葉歸,一雙水靈的眼睛在夜幕上格外明亮,眸子含笑:“我有一個夢想,你知道是什麼嗎?”
“我哪知道。”葉歸看她的笑眸看得有點恍神,似乎在她的眼睛裡看到了閃爍的星辰,那麼亮,又那麼灼熱,如同火種般,在這冰天雪地裡燃燒著。
“我有一個小小的夢想,就是活到九十九。”千雪眼中笑意更甚,“我要看遍這世上所有的美景,直到我走不動的那天。哦,不,走不動啊,那就坐在輪椅上,讓我那些孫子輩推著輪椅去。”
千雪見葉歸有些出神地望著自己,問他:“葉歸,你的夢想呢?”
葉歸不答反問:“為什麼要活著?”那雙清冷的眼眸掠過一絲厭世之色。
“活著啊,活著很好啊。”千雪望著山腳下那隱約可見的幾星燈火,把自己蜷縮成一團,像隻小貓咪,下巴抵著膝蓋,“活著可以吃到我媽做的白菜肉餡的餛飩,吃到我外婆做的桂花米糕,吃到學校旁老王肉餅家的千層肉餅;活著可以三月看到櫻花,六月看到玫瑰花,九月看到桂花,冬天嘛,還能看到雪花。隻是,我家在南方,我活了十七年,一次都沒看過雪,現在看到了,雪還這麼厚,每棵樹上還結了霧凇,你看,很美吧。”
千雪抬頭去看鬆樹枝頭掛著的霧凇,凝結在枝頭,晶瑩剔透,仿若一串串白色琉璃。
目光所到之處皆是雪白一片,這是她十七年以來第一次看到雪,比她在電視上看到過的任何一次雪都要盛大。
葉歸望著周遭的一切,在他眼裡,雪是雪,樹是樹,山是山,跟他日常所見到的物品沒有兩樣。
他覺得索然無味,將視線移向千雪,看到她眼睛彎著,眼睫上掛著一層白白的霧凇,像白色糖漬,好似能聞到溢出的香甜。
這讓他第一次有一種錯覺,好像世界不完全都是黑暗,在某條縫隙裡,存在一束光亮。
“很美。”葉歸看著千雪的眼睛,她眼睫上的霧凇比枝頭的霧凇還美。
“葉歸,你呢?”千雪若有所思地問,“你為什麼活著?”
“因為活著,所以活著。”
千雪見葉歸興致缺缺的樣子,沒繼續問。
她雙手環胸,想留住些溫暖。
她已經把自己裹成了一隻熊,但依然能感到零下二十幾度的寒冷。
這是她第一次體驗這樣的酷寒,冷氣像長了腳,直往她皮膚裡鑽,鑽入骨縫裡,再這樣下去,她還能支撐多久?
“葉歸,你說我們會不會凍死在這裡?”
還要走多久,手機才能有信號?才能有人來營救我們?
“也許吧。”
“可我不想死!”千雪還有很多很多沒有完成的事,她現在不想死,“我想好了,我要考A大的舞蹈表演,以後當舞蹈家,站在舞台上,跳最美的古典舞!”
豪言壯語說出口牽扯到了心臟,一陣痛襲來,她隻微微皺了皺眉頭,看葉歸時,笑容依舊燦爛。
葉歸實在不明白,世上怎麼有這麼愛笑的女生,笑起來眼睛彎得像弦月,比滿月的光還要亮。他抬頭,看到頭頂懸著很圓、很皎潔的月亮,冒出一句:“很亮。”
“什麼很亮?”
“月亮。”葉歸口是心非道。
其實,是你的眼睛很亮。
千雪眨了眨眼睛,上麵掛著的霧凇似白蝴蝶,翩躚起舞。
即便戴著手套,她的手也被凍得半僵。
千雪拿下雙肩包,有些費力地從包裡拿出兩枚巧克力,給葉歸遞過去一枚:“吃點東西補充能量。”
葉歸接過,戴著手套撕不開包裝袋。
他脫掉手套,撕開包裝袋,將這枚先放到千雪手心,又從她手裡拿了另一枚,快速撕開,把整塊放入嘴裡,又迅速戴上手套。
一股橙子味瞬間在他口中蔓延。
就著月光,千雪看到葉歸方才脫手套時,左手腕上有道道傷痕,淩亂的、詭異的,盤踞在他具有骨感的腕間。
“你手腕的傷痕是怎麼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