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蕩失 空殼麵包 4679 字 3個月前

07

李絮是被一股沉重的力壓醒的。

渾身像被車來回碾了幾遍,頭也隱隱作痛,明明沒喝幾口,居然久違地出現了類似宿醉的後遺症。

惺忪睜眼,心口赫然趴著一團肉粉色。她一動,它就“咪嗚”一聲,輕巧敏捷地從鵝絨被上跳下來。

Sphynx睜著一雙湛藍貓眼,做夢似的,懶懶打量著占據了主臥半張床的客人。

李絮一見它就心臟軟軟,渾身不適都散了大半。環顧一周,它的主人不在,默默鬆了口氣。感覺它並不抗拒,才慢慢伸手摸了摸它光禿禿的腦袋。

“好可愛。”她沙著嗓音微微笑,“要是還有機會再見麵就好了。”

李絮對這種軟萌黏糊的小動物,有種葉公好龍式的喜愛。

小時候看迪士尼,對裡麵總是歪嘴油膩笑的王子不怎麼感興趣,但一度非常羨慕各個公主輕鬆俘獲動物朋友的超能力。

手機不在身邊,房間也沒有任何提示時間的鐘表。儘管她實在很有些困,很想繼續睡個回籠覺,但畢竟不是在自己家,醒都醒了,沒有賴床的道理。

行李箱還泊在浴室門口。她裹著浴巾在裡麵翻了條斜裁小黑裙出來,低頭摸了摸自己脖子,擔心有痕跡,又換了件絲巾領襯衫和一條闊腿褲。

進去一瞧鏡子,脖子是沒什麼,但心口留了好幾處印子。昨晚第一回磕磕絆絆,做得堪稱折磨,李絮腰抖腿軟簡直想死,言漱禮結束後一言不發抱她去浴室,洗著洗著不知怎麼又來了一回。這次不太痛,有了其他奇異感,但時間拖太長,沒完沒了,漸漸演變成另一種折磨。完了精疲力儘,準備倒頭就睡,結果又被麵對麵抱著弄了最後一回。

醒來眼皮都是腫的,李絮腹誹心謗,沒敢細看哪裡破沒破皮。匆匆洗漱淋浴,五分鐘化淡妝,換了身體麵衣服出來。

行李箱很快收拾好,上了鎖。手袋和風衣放在餐廚島台。她仔細檢查一遍,確認自己沒落下什麼東西,直接推著往外走。

與主臥刻意滯留在夜晚的氛圍不一樣,外麵的世界和風麗日,早已雨過天晴。

澄澈的日光從玻璃幕牆灑進來,暖洋洋的,將綠植曬出蒙茸的邊緣,像參差的林梢,又似宣紙的毛刺。

李絮的手袋搭在吧台椅上,翻了翻,沒找著手機。

懵懵回想自己昨晚的軌跡。在陳彧第二通電話打過來的時候,她直接掛斷,回了兩條信息,隨後就調成飛行模式,一直塞在了手袋裡。

會忘在哪裡?

睡眠不足,腦子有些遲鈍。李絮揉著太陽穴站了十幾秒,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屋裡隱隱約約有人在講話的聲音。

順著門廊往裡走,書房的雙開門沒關。言漱禮單穿襯衫西褲,沒打領帶,坐在覆蓋皮革的大理石辦公桌後,神情冷峻,聽多說少,正在開視頻會議。

他沒戴耳機,語音是外放,對麵有位女士在一絲不苟地彙報工作進度。全英溝通,句中夾雜很多生物醫藥領域專業詞彙,李絮聽不太確切,但模模糊糊可以拚湊出來意思,是在講NMAA公司最近正在自主研發中的FIC新藥,以及一項license in藥物的臨床試驗。

李絮無意打擾,提起的步伐又落下,遲疑等在門邊,與翹著尾巴亦步亦趨跟來的Sphynx大眼瞪小眼。

不過少時,待那位女士發言完畢,就聽言漱禮簡單幾句打斷進程,將會議推遲至下午繼續。

身後傳來些微響動,有人走近,晴日給言漱禮身緣著上一層明淨的光。

“醒了?”他聲線一如既往無波無瀾。

“嗯。”李絮倒聲音倒沙沙地啞了,尾音有一點點吞字,顯出某種不自覺的風情,“早安。”

人在有過肌膚之親以後,相處氛圍會產生微妙變化。就像一杯白開水摻了輕熟龍舌蘭,乍看之下還是清澈,然而仔細一嘗,又多幾分難言滋味。

好在這種快餐式的性即用即拋,分量約等於無,一杯水濁了還有下一杯。李絮不認為這會影響到他們形似陌生人的關係。

“是不是打擾到你了?”知道他厭煩那種形式化的社交微笑,李絮就也懶得諂媚,隻細細聲解釋,“我在找手機,不知道昨晚丟在哪裡了。”

沒想到就在他手裡。

“有個程序一直在響。”言漱禮言簡意賅,“我調了靜音,看見電量跳到11%,自作主張幫你充了一會兒電。”

“謝謝。”李絮接過手機,滑開屏幕關掉提醒,“應該是Liam。”

言漱禮掀了掀眼皮,“Liam?”

“我的電子寵物。”李絮其實不想多話,但沉默會顯得氣氛更糟糕,就隨便亮了一下牆紙。

是從《小小旅人》這款養成遊戲截的圖。

遊戲主角Liam,是一隻來自異世界的小怪獸。形象是黑糊糊漂浮在半空的一團像素,下垂眼,三角鼻,身穿一件破破爛爛的舊披風,肚子上還有一個魔法口袋,非常像一隻仰泳的小海獺。

由於在太空旅行途中突發事故,飛行器故障,小怪獸Liam不幸掉落到與玩家同時間線的地球上。

Liam每天需要吃掉很多很多愛心,用以維持在地球活動的能量,還要耗費很多很多金幣,用以維修自己破損的躍遷飛行器。

愛心和金幣怎麼賺取呢?

這就要靠Liam自食其力了。

什麼養雞釣魚種田砍樹挖礦打怪啦,去餐廳兼職攤煎餅啦,時不時給鄰居送點人情禮物漲好感度,還可以推進支線劇情,升級農畜戰鬥工具。

可憐的小怪獸,為了早日返回遙遠的母星,隻能化身外地打工仔,每日在人類世界忙得團團轉。到了夜晚收工,還要朝氣蓬勃地給不知道能否收到信號的媽媽寄“我很健康哦!”諸如此類報平安的影像信,從無回音。

李絮第一次玩,大概是在高中。

當時在刷微博,不小心碰到了App Store的廣告推薦。跳轉後見畫風挺複古可愛,隨手滑了一下詳情頁,結果誤觸下載,因為占內存很小,眨眼間就安裝好了。

秉著下都下了的想法,注冊登陸,閒閒操作了沒幾分鐘,內心就嫌棄怎麼會有這麼無聊又低智的遊戲,國內的遊戲公司真是什麼阿貓阿狗都在賺錢。

結果她無聊又低智地玩了將近六年,在意大利都要掛加速器回國服做每日日常。

李絮當然不會把這種瑣碎細節分享給言漱禮,也不認為他會感興趣。她很快收起手機,頰邊擠出淺淺梨渦,對他誠懇一笑,“那不打擾你工作了,我這就走。下次有機會再見。”

她轉身太乾脆,言漱禮差點沒能捉住她手腕。

“我叫人送了南屏公館的早茶過來。”他眉心微蹙,唇線抿平,又是那副有人惹他不高興的冷峭神情。

“還是不麻煩了。”李絮客氣婉拒,“怪我睡太久,你都沒去成公司。其實你早點叫醒我也沒關係的。”

言漱禮將她手腕握得更緊,語氣平靜,實則態度強硬,“已經送過來了。”

還挺講究待客之道。

李絮不太擅長拒絕這樣的言漱禮,於是從善如流,沒有再堅持。

南屏公館是雲城赫赫有名的廣府菜餐廳。物以稀為貴,和奢侈品設置消費門檻一個道理,這家餐廳規矩繁瑣,每日隻開晚市,限製預約十桌食客,季節性菜單由主廚完全掌控,消費者隻能被動接受。

李絮在雲城生活這麼多年,還是頭一回吃到南屏公館出品的早茶。

不過她口味不挑剔,對飲食要求不高,隻要水平差不多過得去,都可以被她統一劃入“好吃”的範疇。

言漱禮將廚房保溫存放的菜品一樣樣拆出來。黑鬆露燒麥、藤椒蝦餃、清湯牛腩、輕煎金槍魚、金橙酥皮蛋撻……琳琅精致擺了小半桌,又起了一壺鳳凰單叢解膩。

李絮不多言,默默低頭喝一碟開胃的鬆茸清湯翅。

餐桌是長方形的,言漱禮坐在她對麵,沒怎麼動筷子,多數時間在慢條斯理地吃一碗蟹肉泥丁粥。

他用餐很有教養,儀態優雅貴氣,看起來是那種奉行“食不言寢不語”的類型。李絮心剛落下,沒料到下一秒,美好的沉默就被打破。

“還痛不痛。”他口吻平直,不緊不慢看向她。

不確定對方問的究竟是什麼,李絮停下舀湯的匙羹,謹慎地確認了一句,“你指的是?”

“腰。腳踝。”言漱禮道,“其他地方我檢查過了,沒有弄傷。”

李絮聞言低了低頭,將闊腿褲褲腳稍稍提起,左邊腳踝果然淤青了一圈。剛剛睡醒還洗了澡,居然一直沒留意到,真是精神不濟。

難免回想起昨夜被硬生生按住胯骨的記憶。她被壓得抽筋,他直起身,一邊放慢動作,一邊沉默揉她繃直的肌肉,鼻梁貼住她小腿肚拭汗。後來揉變成了攥,力度沒收住,她皮膚太薄,迅速留下直白痕跡。

失去夜色遮掩,又經言語剖露,許多暗昧細節被迫敞露在日光底下。所幸他們兩個都不是會表露尷尬的類型,李絮是裝作厚臉皮,言漱禮則是完全自洽。

她不肯表現出局促,神色自若笑了笑,“沒事,我回去熱敷一下就好。”

桌上的肉類一筷子沒動,言漱禮麵無表情將一屜素食翡翠餃移到她麵前,“吃完你可以繼續睡。”

李絮慢下咀嚼,若有所思睇著他。

“我回公司。”言漱禮補充,“你自己睡。”

“不合適吧。”李絮謝過好意,夾起一枚剔透的翡翠餃放進碗裡,“我今天也約了人見麵,就不打擾了。”

“這樣去赴約?”言漱禮審視般看她,“你眼睛很腫。”

“眼淺。一掉眼淚就停不下來。”李絮大方承認,“過段時間就消了。”

言漱禮獨居的家,沒有擺放那種動輒橫寬三米的浮誇餐桌。他四肢修長,輕而易舉就將手伸了過來,撫上她隱隱發紅的眼尾。

這雙眼睛很漂亮,瞳仁黑而清澈,像有一頁湖泊在輕輕晃動。

密匝匝的睫毛鴉羽般掃在指尖。

暖而乾燥。

“彆蹭花了。”李絮抓住他的手,好聲好氣同他商量,“這回真的是眼影。”

“像又哭了。”言漱禮反握住她纖細的手指,很沒禮貌地評價女士的妝容,聲音很低,又像意味不明的困惑,“怎麼會哭成那樣。”

李絮感覺有點危險。

不論是彼此的目光、姿態、抑或言語秘而不宣的氤氳。

她心臟空跳一拍,亟欲擺脫這種若即若離的事後氛圍,沒來得及深思熟慮,就隨口扯了句潑冷水的玩笑話。

“因為剛開始真的很痛。你以前的女伴是不是沒跟你坦白過,你硬件超標,但技術真的不怎麼樣。”

話音剛落,就覺失言。

而言漱禮緊接著的回答,則令她更加懊悔。

“抱歉。”

在十幾秒詭異的沉默過後,言漱禮慢慢收回手,輕描淡寫道,“之前沒有經驗。”

“……”

李絮陡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的暈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