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1 / 1)

《她不想負責的》

文/漫宿之上

原創首發於晉江文學城

八月末,夏秋交際,蟬鳴稀疏。

豔陽依舊高照。

雖不直達教室,但仍隔著玻璃傳遞熱度。

教室裡沒開空調,兩把吊扇在天花板上轟轟地旋著。

班內的氛圍有一點壓抑。

劉明看了一眼磕磕巴巴地回答問題的學生,長歎一口氣。

嘴裡嘟噥著,“基礎不太好啊……”

他問的是今年三模物理卷裡的一道中等難度的題。

這個班是複讀班。

開學這幾天,劉明不做彆的,隻抽查摸底。

劉明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

“有人知道答案嗎?”

底下一片寂靜。

俄頃,零星幾個同學試著舉起了手。

前排女生脊背挺直,馬尾梳得高高的。

回答問題的意願似乎較為強烈。

劉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正欲開口,卻被後排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動作。

“選D。”

虞淺懷坐在教室的角落,跳過舉手的步驟直接回答問題。

“因為波源S1形成的波長大,所以頻率小,要形成穩定乾涉圖樣……”

她的目光炯炯有神,一頭黑亮長發披散在肩頭。

其實頭發是開學前才染回來的。

仔細看就會發現黑得有點不自然,飽和度比正常發色高一些。

聽見有人搶答,剛剛被質疑基礎的同學馬上鬆了口氣,她窘迫萬分地坐回了凳子。

教室內的目光開始往聲音來源的方向彙聚,剛剛舉手的紮著馬尾的女生也朝後方看了過去。

虞淺懷坐在垃圾桶的正前方,闡述自己的解題思路,然後得出結論。

“……綜上,所以是選D。”

回答完畢後,她右手轉了兩下筆,纖長的手指異常靈巧。

劉明眯起眼睛朝她看了一眼。

目光掃過她書桌前的淩亂光景。

虞淺懷沒有書立。

課本和練習冊堆起層層疊疊的小山。

小山背後,女孩的眼睛忽閃著,透出一股子機靈勁兒。

片刻後,劉明緩緩開口。

“回答得很好,但你的腳可以從桌子上放下去了嗎?”

班裡瞬間爆發出哄笑聲,壓抑的氣氛鬆動了一瞬。

虞淺懷坐得離桌子有大半米遠,她的左腿筆直地搭在桌沿上。

手裡的卷子則擱放在大腿,題目的括弧裡已經寫滿了答案。

全部正確。

模擬卷的側邊一欄寫著班級和姓名。

高三31班。

因為剛步入高三的這屆一共30個班,文科複讀采用插班政策,所以虞淺懷所在的班級成為31班。

她的同桌早已經笑得直不起身子。

“虞總,你完了。”

虞淺懷瞪了他一眼,低聲喝止。

“馬星河你再笑。”

一分鐘後,她麵不改色地舉起手來。

“報告老師,我的腳受傷了,醫生說要把腿抬高,不然傷口愈合的速度會很慢。”

聽聞此言,周圍的噓聲頓時小了些。

上課前,她特意在前麵擺了一堆書以遮掩在桌上翹腿的行為。

結果還是被劉明發現了,不愧是物理老師。

她泄氣地撇了撇嘴角。

不自覺地在腦子裡分析劉明的視角和她身體朝向之間的夾角位置。

劉明手裡捏著卷子,慢慢走下講台。

最後在她桌邊停下。

這會兒左鄰右舍的人全看了過來。

隻見她的左腳上套著一隻淺綠色的泡沫拖鞋,大指頭上纏著一圈厚厚的紗布。

紗布表麵有微微滲出的褐色血跡。

“我真沒騙你,老師。”

虞淺懷的眉頭輕蹙了下,細長的丹鳳眼卻調皮地眨了眨,有點討乖的意味。

劉明拿過她手裡的卷子,一一看過答案。

擰緊的眉心隨之舒展開來。

他輕輕點了點頭,視線從她的一排腳指頭上掠過。

“注意安全。”

馬星河咂咂嘴巴,擠眉弄眼道。

“恐怕很難。”

已經落下的笑聲又重新擴散開來。

以虞淺懷為中心。

一浪高過一浪。

此刻,教室後門的玻璃窗外,一個窺視半天的黑色影子終於挪動了身子。

那是他們班的班主任呂永昌。

呂永昌歎了口氣,背起手搖著頭朝辦公室走去。

這屆複讀班果然不好帶。

下課後。

虞淺懷再次成為話題中心。

前排同學反坐椅子,圍著她問這問那。

來這個班報道後,她隻用了2天時間就和後排男生打成一片。

主要因為她來得太晚,隻剩下垃圾桶前這一張桌子。

如果可以的話,她希望能換一個正常點的座位。

“虞總,聽說你高考物理考了滿分,真的假的?”

虞淺懷唇角微動,淡淡道。

“那又有什麼用?我總分連500都不到!”

她的語氣聽著輕鬆,甚至帶點自嘲和調侃。

其實心臟某處隱隱作痛。

前排男生直咋舌。

“不可能吧?!”

馬星河在一邊貧。

“你虞總,沒有什麼不可能。”

男生們繼續朝她搭訕。

聊天聲中,有人從過道那邊走了過來。

那是他們班昨天剛選出來的班長,叫祁韋。

祁韋一邊朝這邊走,一邊偷偷打量著虞淺懷的樣貌。

發現她果然如同傳言中的那般。

是聰明的女生裡顏值最高的,也是顏值夠看的女生裡最聰明的。

他早就聽原班裡的競賽生同學提過她的鼎鼎大名。

——上屆CPhO裡長寧七中唯一一個拿了金牌的物競生。

卻不知道緣何沒去參加後麵的自主招生考試,甚至高考也大大失利,連二本線都沒過。

最後輾轉來到這個複讀班,與他成了同學。

虞淺懷淺笑嫣然,輕輕把身子朝前壓,因左腳支在桌上,那動作仿佛在做壓腿訓練。

她穿著一件燙金骷髏頭的黑色T恤。

下擺紮進淺藍做舊的牛仔褲裡。

手腕上戴著一疊細細的銀環,隨著手上的動作,發出輕微的脆響聲。

未施粉黛,五官卻張揚奪目。

一顰一笑均惹人注意。

教室角落回蕩著她恣意的談笑聲。

祁韋的心跳頻率不自覺地變高,他的喉頭滾了滾,握緊了手心。

“虞同學,呂老師叫你去辦公室一趟。”

男生嘗試與她對視,卻率先紅了耳根。

虞淺懷抬起頭來,不解地看著他,隨後指了指自己。

“我?”

祁韋點點頭,掌心已經開始冒汗。

他移開目光,不再看她。

他在心裡腹誹,向來穩重自持的自己,竟頭一次有一絲慌亂。

不過虞淺懷絲毫沒注意到祁韋的表情變化,她把腿從桌上放了下去,然後齜牙咧嘴地站了起來。

受傷的部位牽扯著神經。

開始一抽一抽地發痛。

馬星河見她一副疼痛難忍的模樣,裂裂嘴角。

“行不行啊你?”

虞淺懷把頭發甩到肩後,白了他一眼。

“實在不行,哥也可以背你去。”馬星河半轉著身子,一隻手垂在椅背外麵,似笑非笑地說。

虞淺懷捂著脖子做了個作嘔的表情。

“我才不要。”

然後一瘸一拐地朝著門口走了過去。

期間還回頭朝馬星河做了個鬼臉。

祁韋盯著她的背影,挪不開視線。

他尋思著,臨行前母親裝好的醫藥箱裡好像有一支雲南白藥……

**

辦公室的門打開後,虞淺懷若無其事地抬頭,卻被呂永昌旁邊站著的人驚了一記。

那是她的前班主任薑自珍。

這個四十出頭的女人正抱手而立,背對她站著,不停地和呂永昌說著什麼。

她的身姿顯得有些疲憊,頭頂的發旋裡藏著幾根不易察覺的白發。

不過背部兩側的肩胛骨仍倔強地隆起。

和之前教她那會一個樣。

虞淺懷馬上收起那副嬉皮笑臉的態度。

手也規規矩矩地放到了背後。

她斂了表情走過去。

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呂永昌也剛好越過薑自珍的肩膀看到了她。

“過來吧。”他招呼她。

走過的每一步仿佛都在踩踏刀尖。

生理和心理上都是。

薑自珍回過頭來,冷冷地盯著她。

卻沒有說一句話。

這目光讓她怵得慌。

虞淺懷小心翼翼地走過去,薑自珍的目光緊緊黏著她移動的身影。

在她站定之後,她終於痛心疾首地開了口。

“你究竟還要讓多少人失望?”

虞淺懷盯緊自己的腳尖,長長的睫毛在眼瞼處落下陰影。

她不敢抬頭,兩手在背後緊張地擺弄著手指。

“你這輩子就這樣了。”

聲音很冷。

薑自珍轉頭對呂永昌道。

“呂老師,我勸你早點放棄她,不然她隻會一次又一次讓你失望。”

虞淺懷的頭埋得更低了。

呂永昌乾咳了兩聲,沒有發話。

“真以為自己是天才?你就是整個七中最大的笑話!”

“一個拿了金牌的競賽生,不僅錯過自主招生考試,高考也丟儘了尖子生的臉麵!你還記得你是上過光榮榜的學生嗎?宣傳部那些極力報道你的老師,你有沒有想過他們?!”

薑自珍有氣,且壓抑許久。

她說的每一個字,都重重地敲打在虞淺懷的心頭。

那雙她不敢直視的眼睛裡麵,布滿了血絲和經年累積的黃斑。

薑自珍是最有理由恨她的一個人。

“對不起,薑老師……”

她的聲音微若蚊蚋,眼眶裡已經浮起點點淚光。

半刻前還談笑風生的姿態被全數擊潰。

僅剩下頹敗。

“想複讀翻盤?你缺的那些課,可不是輕輕鬆鬆就補得回來的。不端正學習態度,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你!”

薑自珍冷漠地望著她。

呂永昌端起先前沏好,此刻溫度變得合適的一杯茶,給薑自珍遞了過去。

“謝謝。”

薑自珍接過茶杯,低頭呷了一口,稍微平複了下心情。

鳳凰傳奇的手機鈴聲突兀地響了起來,伴隨著“嗡嗡”的震動聲。

呂永昌拿起桌上的手機。

“喂?”

他把臉轉了個朝向,往角落放著空調的位置踱步。

看上去是個很重要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