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四菜一湯給足了蔣元磊麵子,香氣都快把他的饞蟲勾出來了。
裝酒的袋子放在桌腳邊,向寧先拿出一瓶,試著擰了擰蓋子,確認是全新未開封的,便把這瓶酒放在蔣元磊麵前,繼而把裝著礦泉水的酒瓶放在枕安手邊。
“蔣叔叔,你們倆一人一瓶。今天務必喝個儘興啊,不醉不歸!”
蔣元磊隨口問道:“小寧,你不喝點嗎?”
向寧煞有介事地苦著臉:“我就算了,明天還得早起上班呢。”
蔣元磊也不多勸,率先動了筷子。
他還記得先前答應過向寧,要幫她探一探“男朋友”的老底,於是邊吃邊聊,先從無關緊要的話題問起。
“小安呀,你是哪裡人?”
“本地人。”
“喔,挺好,戶口不用愁了。”蔣元磊笑了笑,緊接著話鋒一轉,“在小寧之前,你談過幾個女朋友呀?”
枕安如實答道:“沒談過。”
說完又扭頭看了向寧一眼,微笑道:“她知道的。”
向寧放下筷子附和了一聲,沒露出什麼破綻。
知道。
也是現在才知道的。
老實說,她有點意外。蔣元磊也是一樣,看向枕安的眼神都變了,仿佛在看什麼變異物種。
不過,就這麼乾聊可不行。
向寧在桌子底下輕輕踢了枕安一腳,示意他加快進度。
枕安會意,連忙端起裝滿礦泉水的酒杯,滿臉真誠地對蔣元磊說道:“蔣叔叔,我敬您一杯,感謝您這些年來對小寧的照顧。”
蔣元磊其實有些心虛,畢竟說實在的,他這些年幾乎沒怎麼關照過向寧。現在能厚著臉皮上門請她幫忙,還是沾了向晚蘅的光。
不過,這些心思他是絕不會表現在臉上的。
更何況人家酒杯都舉起來了,難道他還有不喝的道理?
蔣元磊喝了兩口酒,正要放杯子,就看到枕安的酒杯已經空了。
“我乾了,您隨意。”
話雖這麼說,蔣元磊卻不好意思真的“隨意”,隻能硬著頭皮喝完自己杯子裡的酒。
謔,真夠勁。才一杯酒下肚,就快把眼淚辣出來了。
誒,之前還沒注意,這酒杯竟比一般的白酒杯大一圈呢。
蔣元磊正這麼想著,向寧就主動幫他續滿了第二杯酒。
眼看枕安又想端杯子敬酒,蔣元磊急忙按住他的手,轉移話題問道:“小安呀,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枕安不想說實話,於是編了個差不多的答案:“插畫師,給雜誌畫插圖的。”
向寧笑而不語,他說的倒不算假話。
畢竟從廣義上來說,拍賣會宣傳冊也算一種雜誌,拍品詳圖也算一種插圖。
蔣元磊卻對這個答案不太滿意。
雜誌插畫師?哼,紙媒都落寞多少年了,乾這行肯定掙不上多少錢。
蔣元磊再開口時,語氣就多了點趾高氣昂的意味:“那你父母呢,都從事什麼行業?”
枕安的情緒沒什麼波瀾:“我父母都去世了。”
聽到這個答案,蔣元磊和向寧俱是一愣。
枕安的表情並沒有半分哀色,向寧一時沒了判斷的依據,不知道他這話是真是假。
蔣元磊則有些尷尬,端起酒杯自嘲道:“是叔叔說錯話了,我自罰一杯。”
枕安倒不覺得有什麼,主動陪他喝了一杯,算是圓場。
幾兩酒下肚以後,蔣元磊的腦袋就開始發紅了。
他用力眨了幾下眼睛,抬頭一看,枕安卻仍舊麵不改色,毫無反應,不免覺得有些奇怪。
難道這小子酒量這麼大?
向寧注意到了蔣元磊的眼神,略加思索便發現了問題的症結。
“哎呀,我才想起來,晚上還沒給貓貓喂食呢!”她佯裝急切,作勢要走,“你們先吃,我馬上回來。”
枕安見她去臥室找貓,隱隱覺得這又是一層障眼法。畢竟今天下午向寧還說貓貓吃得太多,不能再喂了,這才幾個小時過去,她總不至於把這茬給忘了吧。
果然如他所料,十幾秒後,臥室方向便傳來了向寧苦惱的聲音。
“老公你把貓罐頭放哪了?快過來幫我找找!”
即便知道是在演戲,枕安還是被這個稱呼叫得臉熱,趕忙去臥室找向寧會合。
“咳,怎麼了?”他關上門小聲問。
向寧把他按在椅子上,一邊在梳妝台的抽屜裡翻找,一邊說道:“蔣元磊把頭都喝紅了,你怎麼能一點反應都沒有呢?再這樣下去,遲早要穿幫的。”
枕安見她拿出一盒腮紅,便猜到了她在打什麼主意。
本來想反抗一下的。
誰說不化妝就演不好醉酒戲呢?
但他又沒什麼反抗的底氣。
畢竟作為毫無經驗的群眾演員,他的演技還遠遠沒有達到不用依賴妝造的水平。
“行吧。”枕安閉上眼睛,叮囑道,“下手輕點。”
“OK!”
向寧的動作確實很輕,化妝刷掃過臉頰時,就像小貓用尾巴給人撓癢癢,結果自然是越撓越癢。
二人的距離不算很近,枕安先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再慢慢全部睜開,過程中偶爾和向寧短暫對視,都無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不知在逃避什麼,枕安很快便重新閉上了眼睛。隻是比起剛才,現在他的睫毛顫動得更厲害些。
“好了。”向寧拍拍他的腦袋。
隨著腮紅盒子關緊時發出的哢噠響聲,枕安睜眼去照鏡子,恍惚間卻無法分辨臉上的紅暈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也許,是假的蓋住了真的。
“我先出去,你過兩分鐘再出去,假裝酒勁上頭就行。”向寧像導演似的,給新人演員講著接下來的表演思路。
枕安認真記下,繼而望著她離開的背影出了半晌的神。
“喵——”
安靜了許久的貓貓忽然出聲,像是在提醒他出場時間到了。
好吧。
那就上台接著演。
蔣元磊雖然總把戒酒的事掛在嘴邊,但是並沒有嚴格地執行,隔三岔五偷摸喝酒都是常事了。自欺欺人起來,隻要沒被彆人看見,那就不算破戒。
就在向寧和枕安去臥室“喂貓”的短短幾分鐘裡,他一個人又自飲自酌了幾杯,離上頭的臨界線已經不遠了。
看到向寧一個人走出房間,蔣元磊用力眨了眨眼,問道:“小安呢?”
“他酒勁上來了,有點暈,我讓他先在裡頭緩一緩。”
“不會吧?”蔣元磊用力抬起眉毛,動作已經變得遲鈍了,醉意儘顯,“我看他酒量不錯啊,不皺眉不紅臉的,怎麼突然就暈了?嘿嘿……不是在找借口躲酒吧?”
向寧又幫蔣元磊滿上一杯,笑言道:“他酒量很一般的,剛才是死要麵子,硬撐呢。”
蔣元磊本來還有所懷疑,可是等到幾分鐘後,枕安邁著虛浮的步子回到餐廳,兩頰皮膚紅了一大片,他才算是相信了向寧的說法。
接下來幾番敬酒,三人都沒聊什麼有營養的話題。想聊也沒辦法,因為蔣元磊的舌頭已經開始打結了。
估摸著火候差不多,向寧就在桌子下麵扯了扯枕安的衣角,提醒他儘快推進下一節劇情。
枕安接到信號,眼皮馬上開始打架,仿佛困意上頭,實在支撐不住,很快就趴倒在桌子上了。
“誒,小安這是怎麼了?”蔣元磊口齒不清地問道。
向寧擺擺手:“喝多了,沒事,不用管他。”
蔣元磊打了個哈欠,拿起手機想看看時間,卻怎麼也看不清屏幕,隻得詢問向寧:“幾點了?”
“不到十點半。”
“哎呦,這麼晚,看來我該走了。”蔣元磊扶著桌子想站起來,奈何雙腿不停使喚,屁股總是離不開椅子。
向寧趕忙上前扶他一把,溫柔勸道:“蔣叔叔,要不您就彆走了,在我這住一晚上吧。”
蔣元磊有些猶豫:“那也太、太打擾你們了。”
向寧擺出一副既關切又擔憂的樣子,皺眉說道:“您都喝醉了,回家以後一個人待著,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我怎麼能放心啊?”
蔣元磊咂了咂嘴,似乎想說點什麼,卻隻噴出來滿腔的酒氣。
向寧忍著厭惡把他攙扶起來,安頓在客廳的沙發上。
枕安悄悄睜眼觀察,客廳的燈光實在太暗,還沒等他看清,就聽向寧說道:“行了,起來吧。”
枕安抬起頭,仍保持著趴在桌上的姿勢,出言確認道:“他睡了?”
向寧將客廳的燈光調到最亮一檔,她和枕安都覺得有些刺眼,仰麵朝天睡著的蔣元磊卻毫無反應。
“睡得跟死豬一樣。”向寧答道。
枕安走到她身邊,好奇道:“下一步你打算怎麼做?”
向寧從茶幾上的果盤裡抽出一把水果刀,在明亮的燈光下觀察它鋒利的刀刃,嘴角忽然浮現一抹詭異的笑容。
“殺了他。”
枕安先是一怔,難以置信地朝向寧看去,目光一碰上那雙促狹的眼睛,心裡緊繃的弦便立時放鬆了。
“少嚇唬我。”他小心奪過向寧手裡的水果刀,放回原位,“這個冷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嚇唬?”向寧刻意冷下臉,伸手壓上枕安的一側肩膀,指尖遊移,慢慢掐住他半邊脖頸,“難道你不敢相信我真有這麼狠?”
枕安忍著笑意輕輕在她的肩上拍了兩下:“我隻是不相信你會有那麼蠢。”
向寧見嚇不到他,不由沒了興致,懨懨道:“怎麼說?”
枕安言簡意賅,隻點出幾個關鍵詞:“明星,監控,凶器。”
首先,明星。蔣元磊雖然過氣多年,但好歹是個知名度很高的公眾人物,不論失蹤還是死亡,都勢必引起軒然大波。
其次,監控。向寧住的是高級小區,監控探頭密度極高,肯定完整記錄了蔣元磊前來拜訪的經過,包括向寧邀請他進門的畫麵。
最後,凶器。水果刀實在不是個明智的選擇,一旦見血,犯罪現場就會變得極難處理。就算清理乾淨了,也逃不過魯米諾反應。
結論顯而易見,隻要向寧沒有蠢到主動找槍子吃的地步,她就絕不會這麼魯莽,這麼草率。
“好吧,算你有道理。”向寧聳聳肩,眼神忽地一頓,“但……你是不是忘了我的第四個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