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數十個鏡頭的注視下,紅毯上的兩位主持人絞儘腦汁找話題閒聊,艱難地拖延著時間。
其中一個是專業主持人,還算氣定神閒,時不時瞟一眼入場口,就盼那裡能有藝人趕緊走出來。
另一個是沒什麼主持經驗的跨界藝人,遇到這種突發情況,已經緊張得出了兩手汗。
相比之下,記者們就輕鬆多了,甚至有幾分竊喜——風平浪靜的紅毯最無聊了,寫稿子都不用改模板。還是遇到特殊情況最有意思,背後可深挖的新聞材料取之不儘。
呂亦真臨陣放鴿子,沒跟任何人打招呼就溜之大吉,這可不是按順序讓下一個藝人補位上場就能解決的麻煩。
走紅毯的先後順序和藝人的咖位大小息息相關,越靠後的位置越金貴,圈內風氣一向如此。
就連彼此不熟,毫無交集的藝人都時常要在這種事上較勁,遑論呂亦真後麵排著的幾個藝人都能寫一本恩怨史了。
即便如此,工作人員也得按照既定名單的順序,硬著頭皮去溝通。
第一站自然是常臨的休息室。
這是位年輕男藝人,做idol時不溫不火,轉型演員以後卻憑一部古裝劇光速翻紅,即便演的是配角,勢頭也穩穩壓過了擔任主角的呂亦真,甚至宣傳期走紅毯的順序都排在了他後麵。
可想而知,這兩個人台前幕後的關係該有多精彩。
其實常臨並非不好說話的人,再加上他翻紅不久,根基未穩,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會願意以退為進,靠救場換一波好名聲的。
可今天偏偏就碰上了那極少數的特殊情況。
“呂老師真的無故離場了嗎?”常臨抱著懷疑態度向工作人員發問。
呂亦真早就因為出場順序的事對他表達過不滿,明裡暗裡也使過些絆子,好在他的經紀人靠譜,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都扛過去了。
可是現在呂亦真忽然不見了蹤影,天知道他是真的退出了這次活動,還是又在耍心眼,準備等常臨走下紅毯以後再“閃亮登場”,從而壓人一頭呢?
工作人員麵露焦急:“千真萬確,保安說親眼看見他坐車走了!”
常臨有些動搖,扭頭看向身邊的經紀人,意在征求她的意見。
這位經紀人入行多年,在類似的問題上也是吃過暗虧的,隻相信眼見為實,不願輕信彆人的說辭。
“該什麼順序,就什麼順序,我們又不是軟柿子,讓人家隨便捏。早先說得好好的,憑什麼現在突然變卦啊?”
態度堅決,毫不讓步。
既然此路不通,工作人員也不好厚著臉皮留在這裡多勸,隻得退出門來,轉頭望向況星宸的工作室,為剛才抽到下下簽去和他溝通的同事捏了把汗。
業內都知道況星宸脾氣大,愛發火,希望他今天能手下留情,彆太為難人吧……
抽到下下簽的倒黴蛋本人也是這麼想的,敲門時動作小心翼翼,又輕又慢。
在他心裡,這是給自己敲喪鐘呢。
來開門的是向寧,隔在他和況星宸之間,還好,有個緩衝。
走完說明情況的流程後,工作人員也沒抱什麼希望,弱弱向她問道:“請問況老師這邊方便提前上台救個場嗎?”
向寧還沒回話,況星宸就在後麵喊了一聲:“不方便!關門!”
既然牛不喝水,總不能強按頭。向寧隻得輕聲說道:“你先走吧,我再勸勸況星宸。要是能行,我就直接帶他去候場。”
“好嘞好嘞,麻煩您了。”工作人員也不想在這多待,主動關上門離開了。
況星宸橫翹著二郎腿,就等向寧來對他說教。
不料向寧坐回沙發上,隻顧跟麥秋小聲說話,窸窸窣窣聊得熱火朝天,根本沒搭理他。
“喂!”況星宸叫了一聲,見她沒反應,又加大音量道,“喂!向寧!”
這回她終於扭頭看他了,隻是剛才對著麥秋還笑得燦爛,現在看著況星宸卻一臉冷漠。
“又乾嘛?”
況星宸摸了摸鼻子:“你、你不勸我上去救場嗎?”
向寧無語地將頭轉了回去,不再看他,漫不經心刷著手機道:“我勸你,有用嗎?”
“你瞧你,什麼態度?”
況星宸抱怨著起身上前,使個眼色把麥秋趕到一邊,自己坐在了向寧身旁。
“你以為我傻呀?真不知道現在去救場能一舉兩得,既做了主辦方的人情,又賺了觀眾的好評?”
向寧仍未抬頭,敷衍了事道:“嗯嗯,你不傻,你精著呢。”
“看著我說話!”
況星宸不再忍耐,直接按熄了向寧的手機屏幕,順勢捏住她的手。
“你也知道,我和常臨是同一個選秀節目出來的,賽時他就一直跟我較勁,但是從來沒有贏過我!”
向寧借端茶杯的動作甩開他的手,吹著杯子裡滾燙的茶水,含糊應付道:“嗯嗯,他們流水的排名,你是鐵打的老一。”
況星宸知道她不是真心誇讚自己,畢竟為了得到這個穩定的排名,公司出了不少力氣。
但是,那又如何?他當初既然坐穩了第一名的位置,現在就不會讓下麵的小嘍囉有機會踩到他頭上來。
“反正我絕對不可能讓常臨在我後頭走紅毯,現在不能,以後他也彆想。”
向寧對他的豪情壯誌不感興趣,左耳進,右耳出。聽罷抿了一口茶水,還是很燙,於是放下杯子起身道:“我出去看看情況。”
真不知該說小楊是愛崗敬業還是讀不懂空氣,總之他完全沒看出向寧是在找借口逃離況星宸。
“向寧姐,不用麻煩了,這有直播。”
說著,他把手機屏幕展示給另外幾人。
“已經有人救場了。”
來救場的是原定出場順序非常靠後的嘉賓,一位四十餘歲的前輩演員,優秀作品頗多,奈何獎運不濟,隻拿過一次影後。
也許是見的風浪多了,對這些亂七八糟的規矩不甚在乎,因此在遇到工作人員求助時,她毫不猶豫就答應了下來,活動流程終於得以繼續推進。
幾分鐘後,況星宸也去候場了。助理小楊跟在他身邊,化妝師和麥秋也被向寧找借口打發了出去,於是休息室裡便隻剩下她一個人。
將門反鎖後,向寧用一個手機連上藍牙音箱,大聲放著音樂,以確保門外的人聽不見她說話的聲音,然後用另一個手機給簡曉夜打去了電話。
她目前正在電影拍攝地附近,開拍前需要統一接受武指的培訓。
“什麼事,寧寧?”對方幾乎秒接。
“你和祝璋混熟了嗎?”
簡曉夜一頭霧水:“不熟,她很少來現場,而且連我的微信好友申請都還沒通過呢。你怎麼想起來問這個了?”
向寧語速極快:“那沒事了,你先忙,拜拜!”
下一個接到電話的是枕安,比之簡曉夜,向寧多走了一道例行寒暄的程序,而後才說到正題。
“你和祝璋應該是很好的朋友吧?”雖然是問句,她用的卻是陳述語氣。
“嗯……”幾秒停頓後,枕安才不確定地回答道,“其實,不太算是。”
“啊?”這個答案實在出人意料,打亂了向寧後續的措辭思路。
枕安猜測道:“你是……找她有什麼事嗎?”
向寧回過神來,馬上答道:“隻是有些要緊的話,想借祝璋的熟人之口傳進她耳朵裡。”
“喔,是這樣。”枕安的語氣輕快了幾分,“那就讓我做傳聲筒吧。我和祝璋姐雖然算不上朋友,但她還是很信任我的。”
這下向寧更疑惑了——不是朋友,卻深受信任?這算什麼關係?
枕安仿佛猜到了她的疑慮,緊接著解釋道:“我和她作為深度綁定的合作對象,某種意義上也算利益共同體了。”
唔,這個理由還說得通。
“所以,要傳什麼話呢?”他問。
向寧對他的主動請纓沒有異議,直言道:“況星宸劈腿,勸她分手。”
此話一出,對麵莫名陷入了沉默,近十幾秒沒有聲響。
“喂?”向寧狐疑地出聲提醒。
“喔。”枕安恍若剛結束一段神遊,靈魂終於歸位,“你說況星宸……劈腿了?”
他原以為她打電話來是為了請祝璋幫忙,在劇組對簡曉夜多加照顧。沒想到,竟然是為了這個。
“你不信我?”向寧顯然誤解了他陷入沉默的原因。
“不,我當然相信。”枕安連忙為自己分辯,也許是不太自信的緣故,還不忘再確認一遍,“畢竟我們是朋友,不是嗎?”
“嗯。”向寧答得乾脆,尾音帶著細微的笑意,“所以,你願意幫這個忙嗎?”
叮——
枕安又短暫地沉默了幾秒,藍牙音箱恰好在這時響起一聲消息提示。
向寧移目去查看放在桌上的手機,同時聽枕安問起:“知道他劈腿這件事的人多嗎?”
他必須先確認這個問題。
如果除了當事人以外,隻有向寧一個人知道,那麼事情一旦走漏風聲,況星宸很有可能判斷出泄密的人就是她。
他又是那樣睚眥必報的性格,才被杜琮坑了一百萬,就做了那樣大的一個局。要是知道自己的長期飯票被向寧撕了,還不知道要用什麼手段報複她呢。
“應該蠻多的吧。”向寧在腦海裡劃拉起算盤珠子來,“算上肯定知情的同事,加上有可能知情的站姐,一隻手都未必數得過來。”
聽到這個答案,枕安就放心了。
“好,我會替你轉達的。”
緊接著,他又補充道:“但祝璋姐是很講證據的人,這件事又牽連到她的男朋友,如果隻靠我空口說白話,她未必會相信。”
向寧當然有證據。
況星宸問Vivian要視頻時,是她擔任的文件中轉站。
但她不可能把這份證據發出去。
這倒不是為了堅守什麼虛無縹緲的職業道德,而是擔心祝璋看到視頻以後,會在盛怒之下把矛頭指向Vivian而非況星宸。
說到底,就算沒有Vivian這個人,換成Lilian,Gigian,甚至Amphibian(兩棲動物),況星宸依舊會劈腿,把矛頭指向另一個當事人根本毫無意義。
“沒有證據,自由心證吧。”向寧不露聲色道,“不過,況星宸的心理素質很差勁。隻要祝璋冷下臉拿話一詐,他大約就什麼都藏不住了。”
……
無章美術館,三樓辦公室。
電話早在第一段緘默期就開了免提,枕安將手機放在冰冷的玻璃桌麵上。
祝璋雙手交握,撐著下巴,目光定在手機上久久不移,聽著向寧的聲音從中傳來。
她不常在人前露出笑容,此刻嘴角的弧度完全出自本心。
有意思,真有意思。
向寧。
況星宸最信任,最依賴的人之一。
居然也在背後捅了他一刀?
該說令人欣慰……還是驚喜?
除此之外,令祝璋更加好奇的是——
向寧走出這一步棋,是為了提醒她?
還是為了試探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