輿論戰場(1 / 1)

聽聞向寧已經趕到現場的消息,簡曉夜隨即躍下警車,紅著眼快跑幾步,在明裡暗裡近百個鏡頭的注視下撲進她懷中,失聲痛哭起來。

向寧垂眸環住她的腰,用隻有彼此能聽見的聲音問道:“真哭假哭?”

簡曉夜在她麵前無可諱言:“真假摻半。”

或者說,剛開始表演性質更多一點,見到向寧以後卻是真的想哭,眼淚很快就隨著心裡的委屈一起泄洪了。

向寧一手撫上簡曉夜的腦袋,作安慰狀,順勢幫她調整了麵部角度:“把嘴藏起來再說話,小心有眼尖的人逐幀分析狗仔的視頻,讀你的唇語。”

簡曉夜從善如流,又問:“你怎麼不藏?”

向寧咬字略顯模糊:“你沒聽出來嗎?我一直在控製口型啊,嘴唇僵得跟嵌了鋼板一樣。”

簡曉夜聞言險些破涕為笑,連忙把臉埋得更低了。

“簡女士,咱們走吧,儘快做一下筆錄。”一名年輕警員上前出言提醒。

簡曉夜十分配合地回到了警車上,扭頭一看,向寧不知怎麼回事,竟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目光一路追隨,隻見向寧找到剛才那幾位交警說了些話,又在手機上敲了些字,耽擱了幾分鐘才回到簡曉夜身邊。

一上車,向寧便對幾位警員連聲道謝,並問起對方的姓名。

簡曉夜不解其意,又怕她冒犯到警察,於是不安地扯了扯向寧的衣角,壓低聲音問道:“還是彆瞎打聽吧……”

向寧失笑:“你怕什麼呀?我又不是要乾壞事。”

副駕上的年輕警員和顏悅色道:“沒事,我們的名字不是國家機密,能問。”

後座上一直在安撫簡曉夜的女警也笑了笑:“我姓許,他姓林,開車的是我們隊長,宋警官。”

向寧打開手機備忘錄,追問道:“方便講一下全名嗎?我們回頭給各位送幾麵錦旗,要是隻寫姓氏,感覺指向性不是很明確。”

此話一出,兩名年輕警員都有些不好意思接茬,還是安靜了許久的宋警官率先出言婉拒:“嗨,彆破費了。”

向寧卻一力堅持:“您看,我剛才跟交警隊那邊都說好了,總不能隻給他們送,不給你們送吧,這也太厚此薄彼了。更何況這大半夜的,你們為了曉夜的事忙前忙後,都辛苦得很,我們總不能隻用嘴表達感謝嘛。”

她從前為著其他藝人的事,常常與附近的幾家派出所打交道,遇到的警員性格各異,辦事的麻煩程度也各有不同。

但是有一條鐵則不會變——隻要你拿出熱情,畫一塊錦旗形狀的大餅,先把對方架到高台上,那麼就算事情辦不成,他們也不會太為難人。

這時簡曉夜也已經反應過來,連忙幫腔,一唱一和地問清了三位警官的姓名。不論結果如何,她們都必須把承諾好的這塊大餅烙出來。

不多時,警車就開到了派出所。

簡曉夜被帶去做筆錄,向寧無法陪同,便坐在大廳等待。

午夜正值網絡活躍人數的高峰,八卦總是傳得很快,各平台都有帖子熱議簡曉夜疑似遭人綁架一事,評論區態度各異。

“天呐,幸好那輛車被交警攔下來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讓子彈飛一會吧,肯定有反轉[摳鼻],誰家綁匪開布加迪綁人啊[狗頭]?反正我這把跳預言家,感覺是價錢沒談攏[滑稽]”

“炒作吧?早就懷疑上次那個熱搜視頻是擺拍了,受害者紅利很好吃嗎?”

向寧透過玻璃門望去,院子外麵陸續有記者趕來,采訪設備均已就位。

門衛忙於維持秩序,一遍又一遍重複著:“彆堵門!彆堵門!”

向寧戴上耳機,本打算靠在牆上閉目養神,然而一覺眯過去,就不知過了多久。

吵醒她的是一陣手機鈴聲,city of stars。

聽到那首歌,向寧習慣性以為打來電話的是簡曉夜。然而揉揉眼睛,定睛一看,屏幕上顯示的卻不是她的名字。

喔,差點忘了,之前臨時給枕安換上了這個鈴聲。這一晚上忙的,還沒來得及換回去呢。

她接起電話,打了個哈欠:“你還沒睡啊?”

枕安下了車,望著馬路對麵擁擠的人群:“嗯,我在派出所對麵的停車場。”

這個出人意料的答案使向寧清醒了幾分:“你怎麼過來了?”

枕安說出提前想好的理由:“你們已經上新聞了,外麵圍著這麼多記者,總不能打車回家吧。我正好失眠,也沒什麼事做,就想著……”

“是祝璋讓你來的吧。”向寧不等他說完,直接道出了自己的結論。

枕安被她這句話打了個措手不及,頓了幾秒,便是默認了。

向寧肩上還披著他的外套,低頭看看,輕歎一聲:“先掛了,我去找你。”

要走到馬路對麵並不容易,向寧得先穿過各家娛記織成一片的攔路網。

話筒堆成金字塔,向寧一出院門便被擠進人群,四周都無路可走。

記者們七嘴八舌,問的問題都差不多,聲音亂哄哄的。

“你好,請問你和簡曉夜是什麼關係?”

“朋友。”

“是熱搜視頻裡那個喝醉酒的朋友嗎?”

“是。”

“網傳簡曉夜遭人綁架,嫌疑人公然宣稱自己有後台,並隨身帶著保鏢團,請問是真的嗎?”

“我們也在等待警方的調查結果。”

向寧一邊回答問題,一邊艱難前行,卻始終無法突破包圍圈。

“各位——各位!”

她提高音量,爭取來了片刻的安靜。

記者們紛紛將話筒舉高了些,期待她接下來的發言。

向寧卻仍不透露關鍵信息,隻擺出一副憂心忡忡的神情:“我剛剛聯係了律師,現在要去麵談,不能耽擱太久。等曉夜做完筆錄,心理狀態有所好轉,相信她會親自給出答複的。至於其他信息,在確認她的意願以前,我沒有資格擅自透露,抱歉。”

話已至此,記者再問下去,向寧也堅持閉口不談。眾人見挖不出什麼信息,便放她走了。

但數十道目光仍然緊緊跟在她身後,送她走過馬路,進入停車場,坐上一輛白色跑車。在長焦鏡頭下,碩大的賓利車標清晰可見。

其實向寧並不懂車。

但她知道這輛車一定價值不菲。

因為上車以後,她研究了半天才搞明白怎麼關門。

“祝璋的車?”她問。

“嗯。”枕安扭頭看著向寧,“你怎麼知道是她讓我來的?”

“我詐你的。”她迎上枕安的目光,與他對視,“但是現在,可以百分之百確定了。”

“詐我?”

“嗯哼。”向寧的語氣並不算輕快,“我今晚一直在想,她大費周章辦了這樣一場酒會,為什麼卻全程都沒有出現呢?”

況星宸說她在忙工作,可是再怎麼忙,也不至於連露麵的時間都擠不出來。作為主人家,在社交場合全程缺席可是很失禮的。

“隻有一種解釋——她根本就不重視,甚至是看不上這場酒會。”

如果是這樣,她為什麼還要舉辦這場活動呢?

如果沒有劉哥歪打正著的一句提醒,向寧也不會知道——最近是呈業集團人事變動的關鍵時期。

而杜琮,是集團內唯一有希望跟祝璋爭奪領地的人,是祝璋和況星宸二人共同的眼中釘。

她的酒會和他的報複,究竟誰是醋誰是餃子,是為餃子釀醋,還是為醋包餃子,這些都不重要了。

比起過程,向寧更在意結果。

一個小時以前,簡曉夜生死未卜的時候,她恨不得生剝了況星宸的皮。

可是此時此刻,向寧也不得不承認,今晚這場暗流湧動的五方角力賽終究還是圓滿收尾了。

至少對她、簡曉夜、祝璋和況星宸來說,都是圓滿的。

“可是我不明白,枕安。”向寧緩緩開口,“你在這出荒誕又混亂的劇目裡,扮演的是什麼角色呢?”

枕安攤開手掌,低頭去看那行用眼線筆寫下的小字。他出了一層薄汗,墨色的字跡邊緣微微擴散開來,變得模糊不清。

“我隻是……想幫你。”他說,一瞬的停頓裡藏著許多不可言說的往事,“我以為,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是嗎?”向寧輕輕一笑,她並不認為憑自己與枕安的這點交情,能勞動他大半夜不睡覺,專門開車過來接她們,“那你能不能跟我這位朋友說一句實話?”

“你問。”

“祝璋派你走這一趟,是來做說客的嗎?”

“什麼說客?”

“比如——讓你勸我們對今晚的事追究到底,對杜琮緊咬不放,讓曉夜拚上自己的前途去為漁人爭利。”

“當然不是!”枕安唯恐晚一秒解釋便要被她誤會,“祝璋姐不會乾涉你們的決定,我也不是來替她傳話的。”

“好,這樣最好。”向寧強壓著哽咽,“不論曉夜最後怎麼選擇,追究到底也好,自保和解也罷,彆人都沒有資格乾涉。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彆人利用她,把她當槍使。”

枕安攥起手,任由指尖劃花掌心的字跡。

他以前羨慕過很多人,不過都是麵目模糊的群體,例如家庭和睦的人、自由自在的人、無愧無悔的人,不一而足。

時至今日,他卻第一次針對具體的某個人產生了羨慕的情緒。

他羨慕簡曉夜。不是嫉妒,不該嫉妒,沒資格嫉妒。

“跟簡小姐比起來,或許,我還不算是你的朋友。”

語氣有幾分自嘲,已經是他給自己設定的規則範圍內最克製的表達。

向寧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眼中的落寞並無一絲作假的痕跡。

難道,他真的把她當做朋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