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1 / 1)

這場燒從早上就已經起頭,燒到現在把宋鹿燒得脫力,她擦著門框疲軟墜下去。林也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手臂穿過她腋下,折起來把她掛在他胸前。林也上來抱的時候,宋鹿就把他往外推。

剛才,她出了一身汗,兩層衣服被汗水浸透。護士把她剝光,用鑷子夾棉花沾水給她仔細又快速地擦了一遍身。阿姨捧來換洗衣物,和護士一起幫她換上。穿到一半就知道是林也的舊衣服,沾著他身上那種淡淡的木香,聞著讓人眼皮忍不住耷下來,想睡覺。

她兩條筆直的細腿戳在毯子外,阿姨給她卷褲腿。她看著手指上多出來的紅色茄圈。林也給她套上這個圈的片段是一幀一幀殘損的,當時他說了什麼,她已經想不起來。給無名指套圈,像是小孩子過家家,但寓意卻是結婚。

宋鹿突然聽到門外林也的聲音。他脾氣不好,但逢場作戲是少爺童子功,這樣情緒失控她隻見過一次。林也踢斷林綜生肋骨的那一次。

宋鹿害怕是林先生來了。

宋鹿不顧阿姨的大驚小怪,跳下床,把門偷偷掀開一條縫,扒門往外看。那一句“她到底做了什麼,讓你們願意吃這個啞巴虧”浪般灌進她耳朵。然後,就是林也打李浩宇那一拳,還有什麼舊賬新債的話。特彆混蛋,也特彆林也。

門是怎麼開大的她不知道。等她反應過來,她的目光和林也的目光已經纏在一起。她盯著那雙亮晶晶的黑眸,明白他知道了她那些亂七八糟的過去。她曾經差點嫁給一個大她十歲的殘疾人。

而他,認定是他們欺負她。

學生時代,宋鹿見過男孩子們為喜歡的女孩打架。她覺得有人穿梭回去,不問緣由地為她打上一架。他們之間雖然肯定扯不上什麼感情,但這一刻,她是感激他的。宋鹿腦袋暈乎乎地倒下去。

他跑過來抱。她就把人往外推。

她的內衣和短褲全都被護士脫了,衣服之下是真空。也不知道阿姨從哪裡翻出的舊衣服,被他穿得又軟又蓬鬆,她張開手指撐開衣料看過,經緯線都疏了,透光。

她現在皮膚上激起密密一層雞皮疙瘩的尖牙,怕被他摸出來,要是摸到彆的更不得了。她甚至敏感到衣服擦在乳、房上都能感覺到那種被劃拉的刺痛。

統共幾步路,她怎麼來就能怎麼回去。

抱什麼?

不過,宋鹿已經轟轟烈烈燒上了十幾小時,早就燒得手腳軟綿,推他的動作顯得如此多餘,形同掃腳的情人捶在人胸口的棉花拳,把身後的阿姨都逗笑了。

林也把她橫抄起來,熟練的公主抱,沉著臉不帶任何商量的餘地。

宋鹿的頭隨著他腳步的挪動一叩一叩在他胸口。在清醒的狀態下被抱和燒迷糊了的狀態下被抱感覺完全不一樣。就好像眼睜睜看自己一口口被吃掉,時間是半秒半秒咬牙熬過去的。臉燒,頭暈,口渴。不可能都是發燒發的。

宋鹿窩在林也懷裡,利用這短短幾秒鐘的獨處,很小聲地問:“在你心裡,以我的為人和經曆,我和人結婚不就是為了錢嗎?為什麼相信我?”

林也的黑眸垂下來,瞅她的小臉大眼睛,覺得她問了個很蠢的問題:“我實在想象不出來,一個小孩能犯什麼錯。說什麼也掩蓋不了一個客觀事實。他欺負幼女。但凡涉及幼女,一句狡辯也不用聽,就地打死最好。”

宋鹿怔怔將目光放空到他胸前的某一點,覺得那就是個重物質漩渦,將碎成一片片的她吸進去,“大多數人知道這種事,隻會給受害者潑臟水。說她勾引的他。你這樣的人再多一點就好了。”

林也覺得這話扯得有點遠,不接話。他把宋鹿放在床上,雙手慢慢脫離宋鹿的背。她勾著他的脖子,盯著他好看的臉。

他的額頭點在她的鼻尖,他保持這種極近的距離,抬眸與她對視,黑眸如井,“休息。”

宋鹿招財貓般點頭。

護士已經捧著搪瓷盆站在林也身後。宋鹿認出來盆上擱的是剛才給她擦手腕腫傷的藥劑。她掃了一眼林也的右手,凸出的骨節上爆裂出一條條沁血的傷口。他不斷在舒張和握緊拳頭,仿佛不太舒服。

那一拳真夠狠的。

林也正要轉身回書房。

宋鹿勾住林也的手,把人勾回來,“你等一下。”

兩人的手勾著,眼神和眼神架起一道橋梁,形同精神上的親吻。阿姨給護士使眼色。護士不太情願地把搪瓷盆放在床頭。阿姨母雞趕小雞一樣把護士往外趕,還朝著門外張望的陸飛吼了幾嗓子,“先生和太太要休息了!”

門被關上,阿姨手腳輕得就像怕驚到雀兒。

宋鹿撐起身體,拿來一隻枕頭墊在腰後,伸手拿起鑷子,夾棉花球,沾一沾紅色的碘附,舉到臉邊,“打了那種人,你應該消一下毒。”

林也瞧著一臉認真的宋鹿,沉默著坐到床沿。富有彈性的床墊上下一彈。宋鹿一骨碌滑到他腿邊,和他撞上。鑷子上的棉花球立刻掉在床上,染紅了一片被單。宋鹿緊張地用手摩擦被麵,抽一張紙巾去擦,卻隻把被單越擦越紅。她惋惜地又夾起另一個棉花球,依然沾藥水舉在臉邊,眨巴眼睛看他。宋鹿說:“你握拳。”

林也握拳。

宋鹿手法熟練地給他上藥,同時觀察他手上的傷,“你手上好多舊傷疤。不知道的話,還以為你特彆喜歡錘彆人臉。”

林也凝著宋鹿雪白鼻子尖上的汗珠,“我隻錘人渣。”

宋鹿塗完手的背麵,換了一個棉球,把林也手指依次掰開。她張開自己的手掌,五指間錯插入林也的手指間隙,貼著他手心抓下去。兩個人合掌,她又鬆開拳頭,分開手指撐開林也的手指,撐開足夠的距離,仔細地給每一根手指內縫塗紅色的碘附。

宋鹿塗完手指,又捏住他的小拇指,左右翻看他手掌,覺得差不多了,噘嘴給他吹乾。吹得林也手癢癢、心癢癢。

宋鹿做完一整套才接那個話頭,“李浩宇不是壞人。他隻是懦弱。覺得腳瘸了就是殘缺,父母之愛必定是大公無私。所以,他什麼都聽父母的。不是有那種人嗎?一輩子都隻想當老二,自己從來不做決定,被人牽著鼻子走。”

一句“不是壞人”直接讓林也鼻孔裡出氣。“我說錯了。”林也故意停頓,打量她表情 ,結果一番心思白搭,人家在用紙巾擦手,眼皮也懶得翻一下,表現得對這個話題很不感興趣。

可林也還是要說:“他不是人渣。懦弱不是借口。壞人行惡可恨,好人沉默更可憎。能把一個未成年逼到跳樓的根本連人也算不上。他是哪隻柿子軟捏哪隻。你怎麼一直和人渣攪和在一起?”

也不是一直。你還行。

宋鹿隻在心裡想一想,嘴上沒接林也的話頭。

在李浩宇出現之前,她和林也的關係很健康。一切都是商業合作,沒有不切實際的期望和承諾。他的過去和她的過去各自在角落滾膿發臭。一年後按約分道的人何必交換過去?她冷靜下來後,就覺得他打李浩宇那一拳是應該被剪輯掉的小插曲。她必須想辦法忘掉。

兩人沉默下來。

宋鹿伸手去夠繃帶卷和剪刀,夠不著。林也把整個搪瓷盆推過來。宋鹿剪好繃帶,把一隻手豎在兩人之間,無聲地命令林也照著她做。

林也心道,她真的很擅長包紮,以前肯定沒少給自己包。

宋鹿眼中凝著床頭燈細碎的光,開始給林也一圈圈纏繃帶。她纏得認真,也可能是以認真逃避麵對麵的交流。才纏了兩圈,宋鹿的手機響起來,她低頭掃了號碼。林也看到她蹙了一下眉。

林也垂眸掃她手機,屏幕上顯示一個沒有備注的手機號碼。

林也猜,是李浩宇。

宋鹿一手抓住林也的手固定繃帶,一手劃開電話,把手機夾在肩膀和臉中間,空出兩隻手調整繃帶的鬆緊,她先是短促地“嗯”了幾聲,隨後問:“到家了嗎?”

林也皺眉。

宋鹿故意盯林也的手看,其實餘光能掃到他那個微不可察的皺眉。她有預感,林也知道是李浩宇打來的。她本想“嗯”幾下糊弄過去,但光說“嗯”顯得太過敷衍,於是,問李浩宇有沒有到家。她覺得確認一下他的人身安全最妥當,她不想惹上麻煩。

宋鹿先前幾個“嗯”是有力的、短促的,“嗯”到最後開始輕、開始虛、開始顫。她聽出整件事的始末來。李浩宇在電話裡問她的病。裝作不經意地問林也有沒有把欠條給她。他試圖弄明白她和林也到底怎麼一回事。還不忘提一句,他會托父母把多餘的錢轉還給她。

這通電話打來之前,宋鹿隻以為李浩宇今晚來,是心有不甘來胡攪一通,根本不知道林也還替她還了一筆錢。

多餘的錢!

宋鹿心裡特彆清楚,李浩宇不管是送欠條還是打這通電話,都是希望能和她產生一絲一毫的牽扯。李浩宇收林也的錢,也未必真是為錢,而是想把本就亂成一團的絨線頭扯得更亂。

可他為什麼把林也攪進來啊!

宋鹿鬆開林也的手,抓起手機激動地說:“你怎麼能收他的錢!我明明已經還清了。這事和他有什麼關係?你還給他!浩宇哥哥,我求你彆來招惹他。”

一個“浩宇哥哥”、一個“招惹”聽得林也眼皮一跳。才綁好的繃帶因為李浩宇一個電話鬆了。林也心煩意亂,耳膜酸疼,伸手把手機從宋鹿耳朵和手之間抽出來,直接掛斷電話。

清靜了!

病人就該乖乖休息。

宋鹿一愣,身體滑下去,把毯子拉到鼻子底下,眨巴著一雙無聲的眼睛死死盯住林也,“你為什麼替我還錢?”

為什麼?為個瘸子忘記手殘。這個醫生太不儘責,繃帶在眼前鬆了還在問為什麼。林也甩著手,反問:“你管得著我嗎?”

宋鹿咬死不放,又問一次:“為什麼替我還錢?”

林也煩了:“買你有主,斷了那畜生的齷齪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