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03(1 / 1)

京雪燃冬 盧意 5697 字 3個月前

赫惟第一次和程茗一起吃夜宵,下場極其慘烈。

腸胃炎,淩晨三點她從衛生間出來,把紀柏煊的房門敲得砰砰響。

夜晚將敲門的聲響放大。

紀柏煊剛睡下,意識還未全部喪失,被她的敲門聲嚇了第一跳。

彆墅的房間都是套房,臥室到門口有段距離,反鎖著房門時敲門聲並不容易被察覺。

紀柏煊起初以為是幻覺,聲音漸漸大了,他才意識到真的有人在敲門。

阿姨不會深更半夜打擾他,除此之外還能是誰?

“家裡進賊了?”他披上毯子去給赫惟開門,眼睛都沒有睜開。

赫惟蹲在他放門口,一隻手手捂著肚子,一隻手去抓紀柏煊的睡褲褲腳。

抬起頭看向紀柏煊時,臉上全是濕亂的發絲。

“我,我吃壞肚子了,肚子好疼……”

紀柏煊睜開眼睛,被眼前的景象嚇了第二跳。

阿姨睡在樓下,耳背聽不見他的呼喊,房門又上了鎖。紀柏煊沒辦法,抱起赫惟給她胡亂裹了件羽絨服就打車往醫院跑。

不是不會開車,是考慮到醫院附近不好停車,不想耽誤時間讓赫惟一直這麼疼。大半夜車不好打,他在打車平台上一鍵勾選了所有的車型,甚至還加了一百塊錢的小費。

這是他第一次打車,在這座夜裡也車水馬龍的城市。

赫惟肚子疼得沒有一絲力氣,胳膊摟著他的脖子,輕飄飄一個人在他懷裡就像被風翻起的紙張。

可她卻深深地記得,他就隻穿著一套單薄的睡衣,披著一條薄薄的毯子,站在風中翹首望了很久。

後來赫惟醒來,回憶起在路邊等車時他慌亂的臉,形容他像“第一次當爸爸”,又像“第一次談戀愛”。

當然後麵這句她沒有當著紀柏煊的麵說,隻在心裡反複咀嚼過。

難怪程似錦總說,紀柏煊是把她當女兒養。

一個不知道如何與她相處、卻會因為她著急成這樣的“老父親”。

赫惟望著醫院點滴室的天花板,回憶起赫遠征從前的種種,發覺小時候她感冒發燒,赫遠征從來從容淡定,一次也沒有露出過紀柏煊那般緊張的神情。

赫遠征常說:“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你爸我小時候經常餓肚子,被福利院裡其他孩子揍都不吭聲。”

赫惟不敢說話,她知道爸爸這是在嫌她嬌氣。

可紀柏煊不這樣,他會把自己身上僅有的毯子拿下來搭在她腿上,一遍又一遍地問她:“現在還是很痛麼?”

她說好一點了,他就肉眼可見地鬆一口氣,坐姿都鬆弛許多。

她原本以為他是如霜雪一般冰冷的人,但當他抱著她的時候,她分明感覺到單薄的他也是溫暖的。

-

赫惟和程茗上的是同一所初中,但不同屆,班主任自然也不同。赫惟的班主任是位三十歲不到的男教師,姓鐘,師範生畢業後考入編製,初三赫惟她們的班主任休產假換他來做的代理班主任。

這人長得倒是一表人才,隻性格有些古怪,赫惟能不和他打交道都儘量避免。

並沒有統一,全年級隻有赫惟她們班是男生和男生一起坐,女生和女生一起坐。鐘老師還定下許多奇葩的規矩,譬如女生嚴禁在校服裡麵穿超過校服長度的衣服、節假日禁止異性之間互送賀卡或禮物、男女生分開值日等。

“你們班主任真是有病,他不會以為這樣就能杜絕早戀吧?”小昭課後聽說鐘老師的騷操作,直接對他祛魅了。

“還以為他是這群老禿肥裡麵的極品,原來是人類裡的極品。”小昭不明白,“那平時男女生之間也不許說話唄,給你們教室中間隔斷隔起來,男生在一邊女生在另一邊,什麼封建王朝穿越過來的神經病。”

赫惟望著手裡不知道是哪位仁兄塞到她抽屜裡的巧克力,犯了難,“你說我要不要上交?”

小昭食指直戳她腦門,“交個der,人家男孩子攢零花錢買給你的你便宜了那個老登?”

說著拆開蝴蝶結絲帶,揭開蓋子,撈了兩顆出來。

一顆給赫惟,一顆她自己剝開往嘴裡喂。

小昭是個人來瘋,在學校裡從不惹事卻也不怕事,她嚼著免費的巧克力,問赫惟:“我怎麼覺得老鐘定這些規矩是針對你,你們班也就你一個招蜂引蝶的,他腦門上那雙眼睛每時每刻都盯著你呢吧?”

要說小昭這話從何說起,就要說到她們今天這次會麵的目的了。

赫惟所在的班級在小昭她們班樓上,赫惟大課間去找她,兩人當然不是靠在走廊圍欄上吹冷風的。

早操時間,赫惟跟著大部隊去做操,不知道是誰往她抽屜裡麵塞情書,被班主任逮了個正著。

那男孩兒是隔壁班的,隨意闖入她們班教室,老鐘當場就揪著他脖領子去找他們班班主任要說法了。

做完操回來的赫惟一臉懵,就被叫去了辦公室。

老鐘一張臉氣得表情都飛了,指著她好半天,最後憋出一句“豈有此理”。

赫惟被叫了家長,下午放學時間紀柏煊會來“保釋”她。

她不知道到時候該如何麵對紀柏煊。

赫惟訕訕地,“我哪裡招蜂引蝶了?”

小昭兩隻手掰過她的肩膀,讓她麵向她們班窗戶,“看到沒,後排那幾個男生都巴巴望著呢。”

“那關我什麼事呢?”赫惟不解。

“不關你的事,但是男人這種賤東西會說你長得就一張招蜂引蝶的臉。”

小昭抿唇看著她,一雙手凍得收進口袋裡,“你說你長成這樣,你眼睛隨便瞥人家一眼,普信的男生都要覺得你是在勾引他,生在這樣的世道咱們有什麼辦法。”

赫惟愣了愣,想起在老鐘辦公室時,那個男生臉不紅心不跳地大方承認他和赫惟在談戀愛。

確實,有的人你和他說句話他就覺得你在跟他表白。

赫惟白眼一翻,“算了,叫家長就叫家長吧,我什麼都沒乾就遭此橫禍,我也沒辦法。”

“你爸回去要是打你,周六我們姐幾個陪你哭長城去。”小昭一拍胸脯,立下誓言。

赫惟站在三樓的走廊望向遠方。

她爸……她哪裡還有爸爸。

十五歲了,距離赫遠征失蹤已經超過兩年,赫惟從一開始天天盼著放學回去能在紀柏煊身邊見到他,到現在的毫不期待,她以為需要一輩子,原來隻需要兩年的時間。

兩年足夠磨滅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期待。

是的,就兩年。

不論是親情還是愛情。

紀柏煊站在親情的邊緣線上,以赫惟監護人的身份來接受班主任的教導。

赫惟上學不被允許帶手機,紀柏煊到門衛室的時候,鐘老師進教室把赫惟叫了出來,神情嚴肅,“你家長到了,你去門衛室接一下,和家長好好說,坦白從寬…”

赫惟沒聽完,裹緊衣領就走。

赫惟從前沒被叫過家長,她的成績一向班級前列,不逃課不和女生扯頭花,就連大部分人都僥幸看的言情小說,她都是回家以後偷偷地看。

這是第一次,在沒有家長的時候,被老師叫叫家長。

赫惟接上紀柏煊,一言不發,低頭領著他往教學樓走。

紀柏煊應是直接從公司過來的,大衣裡麵穿的是一套深藍色西裝,褲子熨得一絲皺紋也無。

赫惟覺得自己就是他褲子上的第一條皺紋。

她一會兒會讓他喪失體麵。

紀柏煊看見小姑娘怯生生的,忽然停下腳步拍了拍她的肩膀。

赫惟頓住,回頭看他。

“一會兒你介紹我就說我是你叔叔,電話裡我是這麼和你們班主任說的。”校服領子遮住赫惟的下半張臉,紀柏煊隻能看到她一雙黝黑的眼睛。

莫名,他就想起第一次看到這雙眼睛時的震詫。

那時赫惟還是個小學生,而現在,她初中都快畢業了。

赫惟點點頭,“紀叔叔。”

她很少這樣叫他,大部分時候,她都是等紀柏煊先找她說話,如何她再應答,如此一來便可省略掉稱呼。

“你做了錯事嗎?”紀柏煊問她。

赫惟搖搖頭,“我沒有。”

紀柏煊伸出自己的手,攤開在赫惟麵前,“那你相信我是個能明辨是非的成年人麼?”

赫惟看見他伸出的手,抬頭和他對視。

“即便你真的犯了錯,我也相信那並非你的本意。”她是個好孩子,赫遠征曾向他打過包票。

紀柏煊的眼睛裡又一次有了新的情緒。

繼上次對她腸胃炎的擔心和焦急,又多了一種讓人莫名安心的東西。

那是袒護。

沒有原則的袒護。

赫惟不知道那是什麼,她隻知道她也伸出了自己的手,任由紀柏煊牽住,牽牢,一直到班主任的辦公室裡才鬆開。

就這樣,一米六五的赫惟,和一米九的紀柏煊,留給了夕陽一個“同仇敵愾”的背影。

如果早知道紀柏煊會說出那樣一番話,班主任鐘小天絕不會請來這塊石頭砸自己的腳。

可惜沒有如果,紀柏煊到辦公室的時候,涉事的男生已經貼牆站著了。

紀柏煊沒經曆過這檔子事,自然不懂,瞥了眼那男生又回頭看赫惟。

赫惟捏了捏紀柏煊的大衣袖子,“鐘老師冤枉我早戀。”

“冤枉你?”鐘小天眼神鋒利,直剜赫惟的眼睛。

“對,冤枉。”赫惟挺起胸膛,指著那男生道:“兩個當事人,你憑什麼隻信他的一麵之詞,全然不聽我的辯白?”

“你…”鐘小天指著赫惟,氣得聲音都發抖,“情書是他給你的吧?你抽屜裡十幾封情書都是他寫給你的吧?那裡麵夾的照片裡的人也是你吧?”

“什麼關係人家拍你照片,天天給你塞情書?咱們班男女生之間不允許過分親密你不知道嗎?”

赫惟沒說話,一雙眼睛狠狠盯著他。

紀柏煊坐在鐘小天隔壁工位的椅子上,搶過話頭:“拍照片的是人家,寫情書的也是人家,怎麼就變成我們家赫惟的錯了呢?”

他沒弄明白這其中的邏輯。

“還有,”紀柏煊聽出鐘小天話裡的漏洞,“你未經允許私拆了他人信件是違法行為,你應該知道青少年也是具有隱私權的吧?”

鐘小天聽到這話先是一愣,然後很快反駁,“可是我是你侄女的班主任啊,她這是公然違反校紀校規的行為,我不查清楚怎麼給你們這些做家長的交代呢?”

“這就是你給我的交代?”紀柏煊指了指桌子上被拆開的情書,以及赫惟午休時趴在桌子上休息的照片。

他又去看那位靠牆站都站不直的男生,冷哼一聲,“偷拍也是違法的,你知道嗎?”

“你們,現在,跟赫惟同學道歉,否則我會讓律師過來和你們交涉。”

紀柏煊不是嚇唬他們,“紀氏集團的律師團隊一年365天候著,隨時等著幫我們家打官司呢,正好現在年底了,大家都沒事情做。”

那男生當場被嚇住了。

他聽聞過赫惟家境優渥,家裡有什麼大人物,看來不像有假。

紀氏集團,在京市名聲赫赫。

“我沒偷拍…”男生說話聲音越來越小,“我是跟你們班賀子洋買的,二百一張,我有聊天記錄的。”

這下換鐘小天呆住了。

買賣照片?還是偷拍來的照片。

這什麼黑灰色產業鏈。

“抱歉,赫惟叔叔,可能是我沒有弄清楚狀況…”

“道歉。”紀柏煊抿了抿唇,好看的唇型難得顯出一絲刻薄,“我讓你向赫惟同學道歉。”

鐘小天遲疑了兩秒,“對不起,赫惟同學,是老師沒有調查清楚就妄下論斷了。”

赫惟偏頭看了眼紀柏煊。

“你可以自己選擇原諒或是不原諒。”紀柏煊說。

赫惟了然於心,點點頭道:“我原諒鐘老師,但……”

赫惟衝紀柏煊狡黠一笑,“但是鐘老師明天要把家長叫過來,子不教父之過,您之前跟我也是這麼說的。”

“這……”鐘小天為難起來,“我父親人不在北京,恐怕……”

“我爸爸人也不在北京,要麼你也找個能替你出頭的長輩?”

赫惟小小年紀就明白得理不饒人的爽點。

先前多咄咄逼人的姿態啊,現在知道怕了。

“我再重申一遍,我根本不認識這個男生,那些信我甚至都沒有拆開過,一直在糾結要不要交給老師你,又擔心這樣的行為會讓對方麵子掛不住。”赫惟歎口氣,心想白替這小子著想了。

“那你這行為屬於是以怨報德了。”紀柏煊望著那小男生,不吝添油加醋。

赫惟最後瞪一眼那男生,警告:“彆隨便意淫,上次我還你飯卡純粹是因為我在做值日的時候撿到,沒有彆的目的,也不是要引起你的注意,明白嗎?”

“我…”對方心虛地看向鐘小天,“對不起鐘老師,是您說我坦白從寬就可以不請家長我才瞎說的,其實是我單方麵喜歡赫惟同學,喜歡一個人沒有犯法吧?”

喜歡一個人不犯法,但是喜歡一個不喜歡你的人就是犯賤。

赫惟想說這句,但又不想在紀柏煊麵前表現得太刻薄。

她於是換一種說辭,“喜歡一個人是不犯法,但因為喜歡而做的一些錯事,就是違法了。”

然後揚了揚眉,將背上的書包摘下來遞給紀柏煊,“老紀,我們走。”

自然而然地伸出自己的手給他。

“對了,”紀柏煊一隻腳踏出辦公室,扭頭對那小男生道:“你…究竟喜歡我們赫惟哪一點,回家我讓她改,立馬就改。”

被這種沒有擔當、站都站不直的男生喜歡,真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