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卡上麵的藍底照掉了,隻有雙麵膠還在,沈聽原應該沒看到,林桑稍微有那麼一絲慶幸。
拍照那天占用了上課時間,老李不停地在旁邊催促,他們班的照片拍得很急。
照片是在她還沒準備好的情況下拍的,事後一看,眼神呆滯,頭發炸毛,實在是醜到她自己都嫌棄。
她那天從沈聽原那拿回校園卡後就去買了一支固體膠,翻了新的藍底照貼上。
而說好的請他吃飯,因為沈聽原說先欠著就一直沒踐行。
林桑和沈聽原接觸最多的日子也停留在打掃衛生那天。
不過,從同校的陌生人到同班同學,總歸是不一樣的。
算是有了質的飛躍。
所以,也不用非得有什麼交流,就這樣每天坐在一間教室上課。
就足夠了。
……
轉眼就到了周五,語文老師留了周末作業,一份試卷加一篇作文,方倚霏是語文課代表,林桑陪她去辦公室取了試卷,一人負責兩組開始下發。
林桑把一遝試卷放在手肘上,一排一排往下發,方倚霏都是數好後直接給第一排,然後讓他們自己往下傳。
見林桑這麼老實,方倚霏喊了一聲給她支招:“像我這樣,省事,少的再讓他們自己找你拿就行。”
林桑存了小心思,邊發邊說:“我這麼發放心點,很快的。”
“好吧,辛苦啦。”方倚霏說,“一會兒請你喝李子園。”
相處了這麼幾天,方倚霏已經把林桑的口味和習慣都研究透徹。
她們都是各種碳酸飲料往胃裡灌,而林桑呢,隻偶爾買一瓶李子園,每次都是草莓味,都不帶膩的。
林桑隔著座位朝她笑了一下,發完一排低頭去拿試卷準備發下一排的時候,隱約瞥見有個高高的人影晃了過去。
林桑抬起頭,隻來得及看清那人的一截校服。
但她還是一眼認出他來。
還沒發到的同學都在等試卷,她也不敢多耽擱,急匆匆將手裡的試卷發完,然後從兜裡抽出一張紙巾胡亂擦了擦手,隨後將紙巾捏成一團出門扔垃圾。
她走得筆直,視線也不敢亂飄,隻用一點餘光確認找沈聽原的人是誰。
一大一小的腳,同穿著某品牌白色休閒板鞋。
這個牌子的東西沈聽原一直都很喜歡,從她認識他那天起,他身上每天總會有一樣東西是這個牌子的。
學校裡穿這個牌子的人不少,但……
一模一樣。
不會有這種巧合的吧。
垃圾桶在雜物室隔壁,從雜物室門口往左拐個彎就是,屬於一個盲區。
更加確定女生和沈聽原的關係後,林桑整個人垮下來,隨手把紙扔進垃圾桶。
那個女生不就兩三天沒出現在她的視線裡,她竟然就將她忘卻了。
還妄想靠請沈聽原吃飯離他再近一點。
她垂眼把玩著校服拉鏈,為自己的想法感到不恥。
頃刻間,一股怪異的感覺如暴雨般砸在心頭。
像是考試前偷偷含了一顆糖,明知裡麵是檸檬酸的夾心,還是忍不住試探著輕輕往下咬。
濃鬱的酸味勢不可擋,一秒溢於唇齒間,蔓延在渾身血液之中,最後彙聚在心口,哪怕極其難以忍受,也無法儘情地喊出口。
樓上樓下時不時傳來打鬨聲和籃球拍地的“咚咚”聲,枝頭的鳥兒追來追去,樹葉發出沙沙聲以示反抗。
林桑倚在用來擺放物品的桌子上,試圖用這些來轉移注意力。
幾分鐘後,她才整理好情緒回了教室。
*
雲亭一中的學生一半以上都是從附近各大鄉鎮考進來的,隻有少部分是縣城裡的,所以學校規定了常住地離學校超出三公裡就得住校。
林桑戶籍上的地址雖然在範圍內,但她八歲那年就搬了出來。
現在住的地方位於城郊,沒在走讀範圍內,不過因為距離不算太遠,能夠申請周五回家,周日再來學校。
否則住校生是周六早上下了早自習發放手機後才能出校門的,而且晚上還要回校繼續上自習。
林桑下午吃過飯就去辦公室找陳雪批周末回家申請,寫申請的間隙,陳雪接了個電話,林桑隱隱約約聽到說是有人想轉到陳雪帶的班級。
陳雪看了眼林桑,示意她繼續寫,對電話那頭說:“我這前兩天剛來了一個,教室正好坐滿,來了單獨加桌子都快頂後黑板去了,這學著也不方便啊。”
“你看這樣行不,郭老師他們班還有不少空位,就在隔壁嘛,也是我上課的班級,要不把他弄那個班去。”
對麵不知道說了什麼,陳雪應了幾聲就掛了電話。
林桑申請也正好寫完,陳雪接過看了一會兒,從筆筒裡抽出一支筆在申請表上麵簽字:“要保管好啊,丟了可以補,但是太頻繁不行。”
“回家要注意安全。”陳雪把申請表遞給她叮囑道。
林桑微微躬下身,雙手接過:“好的,謝謝老師。”
……
晚上第一節自習結束林桑就已經把要帶回家的東西收進書包裡,方倚霏雙手托腮看著:“好羨慕啊,我也想回家了。”
林桑:“你明天出去了可以去我家玩。”
“算了算了。”方倚霏說,“我還得滾回來上晚自習,一看你不用,到時候那種落差感我可消化不了。”
“你是不知道周末玩的時候還要惦記著上自習的時間有多痛苦,到了高三可就強製性上了,好好珍惜啊!”方倚霏拍拍她的肩,那表情,仿佛給林桑交付了什麼任重道遠的任務。
最後一節自習也在鈴聲響起時結束,林桑和方倚霏她們道完彆,獨自往校門口走。
最近習慣了乾什麼都有人陪著,現在一個人走在林蔭道上,一時間還有點不習慣,出校門後更是有種被人跟蹤的錯覺。
走了不到半分鐘,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林桑精神緊繃,加快步伐,一手死死捏著書包帶,一手開始胡亂摸著拉鏈準備找手機給林景打電話。
下一秒,背後一空,書包被人提了起來。
林桑呼吸一窒,僵硬地站在原地,大氣不敢喘。
“跑什麼?有鬼追你?”
聽到柳靳於那欠扁的聲音,林桑一秒放鬆,她後怕地在胸口拍了拍,緩緩吐了口氣才道:“你怎麼不說話啊,嚇死我了。”
“我跟你招手了來著,”柳靳於一臉無辜,“結果你悶著頭就跑,我有什麼辦法。”
“那你喊一聲也行啊。”
“我這不是得在新同學麵前維持形象。”
“你能有什麼……”林桑說到一半,捕捉到他話裡的重點,“新同學?”
“周一報道,怎麼樣,高不高興?”
林桑:“……”
想起去辦公室寫申請的時候陳雪接到的電話,“所以那個執意要轉到陳老師帶的班級的人是你?”
“不然還能有誰。”柳靳於挑了下眉,“不要太感動。”
林桑麵無表情扯出一個笑:“哇,真感動。”
柳靳於一臉嫌棄地抬手將她的笑容捏了回去,“太勉強了,你還是彆感動了。”
“走吧。”
“去哪?”
“你哥在恰億點燒烤訂了位,就等你了。”
……
夜晚的燒烤店總是很熱鬨,肉香卷著煙霧和雜亂的交談聲緩緩飄散在霓虹中。
林桑和柳靳於到的時候,林景已經獨自烤完了一盤五花肉。
“柳靳於你接個人用騾子馱著來的?”林景邊下肉邊說。
“我馱著來的,滿意了吧?”
林景眼皮輕抬,嗤了一聲:“難怪這麼慢。”
這兩人就像是天生八字相克,湊到一塊一點就著。
林桑決定暫時遠離戰場,她輕車熟路地摸去冷藏冰櫃裡拿了一瓶楊梅酒,又從冰櫃下方擺放的百納箱裡取出兩個玻璃杯。
她一坐下,林景和柳靳於也不鬥嘴了,齊刷刷扭頭看向她。
“教不乖是吧。”林景沉著臉說,“要是我每天不去監督你喝藥,你是不是彆說忌口,連藥也不喝了?”
那天彈了林景腦瓜崩後,他又來找她的時候林桑還以為是算賬來了,但林景每次都是看她喝完藥就走了。
林桑手裡的酒還沒放下,忌口她當然記得,就是平時過來這家店都是這麼拿的,習慣了,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生怕林景找劉喬千告狀,她不敢吭聲,柳靳於伸手把她手裡的酒抽了過去:“關心咱兩鬥嘴鬥多了口乾呢。”
“是吧?”柳靳於衝她擠眼,“金金。”
林桑“啊”了一聲,心虛地說:“對,我是給你們拿的。”
林景顯然不吃這套:“我這有杯子,你多拿的那個,給狗拿的?”
林桑:“……”
柳靳於咂舌,不耐道:“不是,我說你這人怎麼……”
“林景?”
眼看又要吵起來,一旁有人認出了林景。
林景抬眼,還沒開口,一個男生已經走過來,看到林桑,他瞪大眼睛,視線來回掃視幾次後,他一臉震驚地看著林景說:“我操,你出軌啊?”
林景一腳踹人腿上:“出你二大爹,這我妹。”
“你還有個妹妹?我以前咋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林景說。
男生嘿嘿笑了兩聲,低頭看了一眼燒烤桌上沒怎麼動過的東西:“你們等人啊?”
林景沒過多解釋,隨口道:“沒,剛上齊。”
男生點點頭,視線在店裡掃了一圈:“沒空位了,要不拚個桌?”
林景下巴一抬:“問他們。”
男生看向林桑,決定權猝不及防交到手上,林桑怔鬆片刻:“可以。”
柳靳於聳聳肩:“我沒意見。”
男生道了謝坐下,朝林桑身後的方向招了招手喊道:“這邊!”
側邊擺了兩瓶店家贈送的礦泉水,有人要過來坐,林桑就拿了放到腳邊,還未抬頭,一雙熟悉的白色鞋子出現在眼前。
林桑視線順著藍色校服褲子一點點上移,移到一半,看到那隻拉開椅子的手以及扣在手腕上的紅色機械表,視線就此打住,重新移回正軌。
與此同時,她左手邊有人坐下,那人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大陸一般:“是你啊,我還欠你份炒餌絲,記得不?”
因為右邊坐著的人,林桑麵上不顯,心裡卻早已方寸大亂。
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她茫然地轉過頭:“啊,沒有吧。”
“就離學校不遠那個巷口,你再想想。”
林桑腦子終於開始運轉:“想起來了。”
遊書澗:“早就想問了,一直沒找到機會,你現在吃嗎,我去點。”
記憶被勾起,林桑垂眼看著手腕,那裡竟隱隱有種才被人握過的感覺。
“不用了,是我沒注意才會扔出去的。”
“你不用害羞,咱們現在都一個班了,大家都同學嘛,難道……”遊書澗頓了頓,“你還沒把班上同學認全?”
“要不我先來個自我介紹?”
這幾天林桑已經在方倚霏她們的協助下把班上同學都記住了,她小幅度地搖頭:“遊書澗,我知道的。”
“那我呢?”
橫插進來一道聲音,林桑心頭一跳,指尖輕顫。
隨後,她終於在這一天,將這個在草稿紙和日記上隻敢寫大寫字母的名字,在心裡默念過千萬遍的名字,字正腔圓地念了出來:
“沈、聽、原。”
林景雙手環胸,一臉莫名:“搞什麼呢你們幾個,同一個教室待了一周不問名字,擱這問得起勁。”
坐他旁邊的男生恍若未聞,囫圇吞著嘴裡的五花肉:“那我也介紹一下啊。”
“妹妹好,我叫劉驍睿,在職高,你要是想過來玩,可以找我。”
“我免費給你當導遊。”
林桑輕笑:“好。”
這時,身側那道熟悉的聲音再度響起,“林同學剛轉過來對學校不太熟悉,如果需要的話,我也可以免費當導遊。”
他嗓音壓得很低,帶了淺淺笑意,令人難辨是真心的,還是順口接話。
林桑強壓下狂跳的心和那股欲湧上心頭的躁意,怔了片刻才輕聲應道:“好,謝謝。”
他笑了笑,“同學之間就要互幫互助嘛,不客氣。”
……
遊書澗和沈聽原點的菜還沒上,幾人就先邊聊邊烤著林景點的菜,桌上隻有一瓶楊梅酒,遊書澗索性點了一箱V8啤酒過來,沒要酒杯,拆了就直接拎出來一人麵前擺一瓶。
林桑瞥了眼空空如也的玻璃杯,麵不改色地把啤酒往前推了一點。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了過來替她把酒拿遠。
下一秒,耳邊響起沈聽原低低的嗓音:“喝什麼飲料?”
有那麼一瞬間,林桑有種他們很熟稔的感覺。
遊書澗注意到動靜,一拍大腿道:“我的錯我的錯,考慮不周,我去,喝什麼?”
林桑止住想要繼續胡亂思考的大腦,抬眼對上林景輕佻的視線,她馬上挪開,還真就勢開始思考。
還沒待她思考出結果,就聽劉驍睿問:“話說你真不喝酒啊,那你拿個玻璃杯乾啥?打蘸水?”
林桑想要求助林景,誰知林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一副“我看你怎麼圓”的表情。
得了,這是想讓她長記性呢。
情急之下,她隻能將視線對準柳靳於。
柳靳於反應迅速,從書包裡翻出一瓶水,將瓶蓋擰鬆後放到林桑麵前說:“她用來倒礦泉水喝。”
劉驍睿不疑有他,笑道:“你還挺有儀式感嘛。”
柳靳於十分入戲,笑著應:“可不嘛,講究著呢,沒點儀式感都喝不下去。”
一時間,在場的人都笑出聲。
沈聽原低淺的笑聲落入耳中,林桑耳根微微發燙,硬著頭皮打開瓶蓋倒了一杯水,小口小口開始抿。
過了一會兒,沈聽原起身說:“我出去一下。”
他不過是通知一聲,也不等誰回應就離開了。
大概五六分鐘後,林桑咬著嘴裡的五花肉,配著平平無奇的礦泉水,怎麼都不過癮的時候,有人往她桌上放了一瓶李子園。
草莓味的。
林桑心被揪住,不切實際的念頭剛冒出苗頭,下一秒就被引發這個念頭的人親手撕得稀碎。
沈聽原給每個人都買了一瓶。
全是草莓味。
她從小見過喝李子園的男生都很少,喝草莓味的除了被她影響的林景,就沒再見過,所以潛意識裡一直默認男生都不喜歡喝這種東西,可從其他人都沒什麼特彆大的反應來看,他應該經常買。
很多時候,人相處時間一長,口味和習慣就會越來越相似。
可能……那個女生也喜歡喝吧。
林桑眼睫顫了顫,強壓下鋪天蓋地湧上來的酸楚和低落,她輕聲說了謝謝後,倒了滿滿一杯水灌下。
本是想讓自己清醒一些,那個不切實際的念頭和方才認清的現實卻一直盤旋在她腦海裡。
漸漸的,後者被前者打敗。
她也因此,體味到了小小的滿足和幸福。
耳邊傳來沈聽原和林景交談的聲音,林桑心裡那座滿是甜蜜的高塔被震碎,化作萬千碎片,每一片都折射出殘酷的事實。
太陽雖然隻有一個,卻璀璨到能照亮整個世界,哪怕被人私有,那勢不可擋的光芒也能讓其他人沐浴幾分。
她不是那個將太陽私有的人,她隻是運氣好離太陽比較近,所以多享受了幾分陽光。
林桑盯著空蕩蕩的玻璃杯,不免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羞慚。
……
因為提前打過電話,林桑回到家時,外公已經睡下了。
她輕聲洗漱完回到房間,從包裡拿出那瓶粉色的李子園,掰去綠色瓶蓋,手裡的吸管捏了半晌,幾次抬起,又幾次放下,怎麼也戳不下去。
想了想,林桑彎下腰從床下抽出一個棕色的收納紙箱。
收納箱不大,上麵落了一層薄薄的灰,林桑放下李子園抽了紙巾將箱蓋擦乾淨才打開。
裡麵的東西不多,一本厚厚的筆記本,一盒同學錄,還有一張放在塑封袋裡的兩指寬藍色小紙片。
看似簡單不起眼的東西,卻承載了少女青澀的暗戀,藏滿了她不敢言說的秘密。
林桑把裡麵的東西挪了挪,留出空位,將床上的李子園放了進去。
蓋好蓋子後,又忍不住打開看了一眼。
這個動作循環往複了幾次,紙箱才終於被放回原位。